《冬寒已至》蜜桃小朵

18、上海又下雪了

　　林稚依然习惯走侧边的楼梯，她经过三楼的时候，总会不由得再朝308教室里面瞥上一眼。
　　她似乎还能看见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有时候埋头抄写着什么，有时候抬头在平板电脑上修改着作图，有时候摆弄一只怪复杂的化学仪器，有时候对着小镜子补着妆。
　　她靠着教方圆圆高中题目——来赚取买治疗双相的药，她也依然习惯每次吃完很苦的伏硫西汀后，塞给自己一颗水蜜桃味的糖果。
　　方圆圆又问过她一次，“你的翡翠手镯呢？”
　　林稚只是说，“还给我朋友了。”
　　她几乎没有闲暇时间，秦悠悠每天都看她早出晚归，最后还是在导员刘娜那里知道了她已经考上了北大临床医学的研究生的消息。
　　去北京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录取通知下发的那一天，秦悠悠带着林稚来到一间酒吧。
　　“其实我挺想知道，你那天哭了整整一天，是不是被我感动了？”秦悠悠指的是她们俩个在万达广场散心的那一天。
　　林稚微微笑道，“对，我当时感叹，你怎么这么懂我，懂我喜欢什么，想看什么电影。”
　　“我可是提前做了功课的。”秦悠悠豪迈的拍拍胸脯，饮下一大杯酒，“我看你包上挂着的小猫娃娃挂件，我就想那只和它串在一起的小兔子挂件你肯定喜欢。还有啊，那个《照明商店》，我是看了你的备忘录，看你一直想看，所以那天就请你看了，怎么样？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我呀！”
　　林稚喝酒的动作一滞，原来是这样。
　　“都过去一年了，林稚，你跟我说说呗，到底为什么，那天忽然犯病？”
　　秦悠悠小心问她，“还是你真的忘记了？我不信。”
　　“如果真是刻骨铭心的回忆，那么做几次MECT手术都会一次又一次想起来。”
　　秦悠悠说的对，林稚的那次MECT基本是无效的。
　　“其实，我爱上了一个女孩。”
　　林稚缓缓开口道。
　　“我原来以为我对她，不过是朋友之间的普通友情，可是直到我看到她有了男朋友，我才后知后觉，我爱她，不想让她被别人抢走。”
　　“你永远不会懂那是种怎样的囚禁，爱上她，限制了自己，不爱她，却舍不得放手，我想是我太胆小，没道理困住她，她也向往自由，至少我们很像。”
　　秦悠悠点点头，“情理之中，我就说一个男生是绝对不会让我们家林稚这么难受的，果然对方是个女孩。”
　　“嗯。”林稚笑了笑。
　　“让我猜猜，是不是那个翡翠玉镯的主人？”
　　林稚哈哈大笑，“悠悠，你太会猜了。”
　　两个人爽朗的大笑起来。
　　“那现在呢？她在哪里？”秦悠悠顿了顿，又问她，“你还爱她吗？”
　　林稚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她现在在北京，我明天或许就能看到她了，到那个时候，我再给你答案吧。”
　　“北京？”秦悠悠托着腮帮子思索了一会儿，“我知道是谁了！？”
　　“是你以前一直念叨着的部长姐姐，对不对？她现在在北京做科研，这个我知道。你们两个不会很久没有说话了吧？”秦悠悠问她。
　　林稚说，“没错，很久都没有说话了。”
　　“可你依然每天都想着她。”
　　“嗯。”
　　断联是切断感情最无效的方法。早在很久之前她就知道了。
　　可她们似乎原本就不该遇见。
　　时间也不是冲淡一切的解药，江寒才是。
　　林稚坐上去往北京的飞机，她双手捧着的，是一拖再拖的礼物。
　　北京夜晚，霓虹灯闪烁。林稚开心地捧着一束艳丽的玫瑰，身穿漂亮小裙子，浑身香香的扑在江寒怀里。
　　“江寒！”林稚扬起漂亮精致的小脸，“我考上了北大研究生，以后能在北京陪你啦！”
　　“我们永远在一起！”林稚递上自己准备了好久的礼物。
　　江寒俯下身在她的脸颊上啃了一口，“乖宝宝，你好棒。”
　　“好多好多钱，我挣的，都给你，寒寒，如果许淼对你不好了，我一定把你从他身边抢过来，你是一朵难养的玫瑰，但我一定是一个会精心浇灌的花匠。”
　　烟火下，夏夜风动，吹走了忧愁和百般无奈。以至于林稚后来想起来的时候，都觉得患上双相产生的各种幻觉也无何不可。
　　再次见到江寒的时候，是在街角的咖啡店，林稚感觉头很沉重，眼前的景象开始漩涡一般搅动。下一秒，她撞在了咖啡店的玻璃桌子上。巨大的响声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连忙去检查自己挂在钥匙串上的水晶钢琴挂饰，可上面竟被那猛烈一撞撞出了一条条裂缝。这可是江绫送给她的，林稚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没事吧？”
　　林稚抬起头，紧握着挂件的手被一双格外温暖的手抓住。
　　“小心玻璃碴子。”江寒掰开她的手指，从里面拿出挂件，“原来你还留着它。”
　　“姐姐？”
　　“嗯，是我啊，我来咖啡店做兼职，一年多没见，你有没有想我啊？”江寒强装镇定。
　　她似乎还是一年前那个自信潇洒的样子，她笑起来有一种魔力，让林稚瞬间想起过去尘封起来的那些回忆。
　　“对了，下周三是我和许淼的婚礼，我专门给你空出一个伴娘的位置。”
　　林稚盯着她的笑脸，惊慌失措，“你们这么早就办婚礼啊。”
　　“我一定去。”林稚说。
　　她清楚自己，在他们两个人面前，一定会躁狂发作，一定会。那为何还要答应她，甚至做她的伴娘？林稚啊林稚，你究竟想做什么？
　　梦醒，林稚坐起身，梦中的笑脸历历在目，清晰到林稚以为下周三她真的会去给她当伴娘，她一个人在酒店里呆坐了好一会儿。
　　她从手机里翻出江寒的电话。
　　“只只，我终于联系上你了。你这么长时间躲着任何人，你知不知道我真的会为你担心。”
　　“不过现在通知你也不晚啦，下周三就是我和许淼的婚礼了，我们约个时间见一面，我还等你做我的伴娘呢。”
　　“你……真的要结婚了？”
　　江寒真切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你在哪个酒店啊，今天下午我过去找你好不好？”
　　江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她轻轻在林稚床头放下那只带有裂缝的水晶钢琴挂饰，看着面前人儿熟睡的脸颊，“只只，你终于肯主动联系我了。”
　　“这一段时间你受苦了，但是你千万别怪我，我也不想给你制造那么多幻觉，整日整夜把你锁在房间里，我是在保护你。”
　　林稚妈妈和导员都要求听从医生安排，不能让她再做出那些伤人伤己的事情了。江寒是精神医学院实习生，她主动跟教授申请要帮她治疗。
　　但当林稚对她说出，她爱上了一个女孩的时候，江寒不知道自己有多激动。
　　她相信她，哪怕她是一个患有重度精神病患者。
　　从林稚在北京站口晕倒，到从医院醒来意识模糊不能认人，江寒和许淼带着她接受治疗，为她创造了很多幻觉。
　　林稚常常一个人从早睡到晚，醒着的时间寥寥无几。
　　那天早上，林稚盯着江寒耳上的珍珠耳环看了好久。江寒亲昵地将她搂在怀里，吻上她滚烫的唇边。
　　“别怕，有我在，你会康复的。”
　　“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我爱你。”

　　直到昨天晚上，林稚一个人清醒着来到咖啡店，碰上了江寒。
　　江寒猜到林稚已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在这之前，林稚给江寒打电话，怒气冲冲。“你在哪里？我要亲眼见到你。”
　　“你为什么要和许淼结婚？”林稚撞上咖啡店的桌子，把桌上的器皿摔得粉碎。
　　“林稚！我说了我只是和他名义上成为夫妻，我从始至终都待你不薄，我也没有错！”江寒用力去抱紧浑身刺的又胡乱砸东西的林稚，混乱中，林稚举起那只水晶钢琴挂饰狠狠朝那只挡在自己视线面前的胳膊砸去。
　　“你这只疯狗！”周围看戏的人大叫，“疯狗咬人了！小姑娘你离她远点！”是说江寒。
　　水晶钢琴是江寒拜托父亲用高昂的价格定制的，材质是最硬的金刚石。
　　在钢琴砸向胳膊的时候，翡翠手镯刚好滑落下去，被打碎了，碎成很多瓣，跌落一地碎渣。
　　钢琴上也有了很多裂缝。
　　林稚在疯狂之后，看着一地的碎屑，出了其的宁静。
　　“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是你总要来烦我，要多管闲事。”
　　“你的病因我而起，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的病因你而起又怎样？这并不妨碍我厌恶你的身体厌恶你的自傲厌恶你的自作主张！”
　　江寒蹲下身低着头，慢慢捡起地上一段一段的断镯，流着泪拼合着那些惨不忍睹的缺口。
　　林稚怔怔地看着发了疯般寻找碎镯的江寒，周围人的议论让她头脑发麻。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只想从大众视线中快速逃离。
　　半晌，江寒站起身，满眼愤怒，咬牙切齿，“是我的错！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你这疯狗！”
　　她愣住了，她在责备谁？仿佛面前是当年那个让林稚被狗咬伤的刘小青，她是那么生气，看到林稚受伤，她的心很痛，她第一次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去责怪刘小青。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会再腆着脸皮去给你所谓的爱，你走吧，离我越远越好！”
　　林稚终于明白，肢体语言不能表达的意思，说出口的话也一样传达不了。
　　你终于能抛弃我这个没有多大希望的病人了。我与你本就无半点瓜葛，你能坚持到现在，我真的该好好爱你。
　　可是我不会爱你，我没有能力爱你，我承受的是无尽的折磨，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姐姐，让我做一回恶人吧，求求你了。
　　两人的婚礼如期而至，林稚的精神病也愈发恶化。
　　她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她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的父亲心跳衰竭，她穿着手术服，手套上沾满了血液。
　　离开她的许多年后，林稚似乎真的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很正常的样子，她每天跟着教授学习临床医学的知识，日子平淡又充满挑战。
　　导师的一通紧急电话，叫她和他一起去医院手术台上救人。
　　“我们安排了上海著名临床医学主任特级医师和他最得意的学生来做手术，江小姐一定会没事的。”
　　经过一个晚上的手术，林稚站在手术台前，双腿已经站的麻木，她不敢再听那台心率机器滋滋响的声音了。
　　那台机器的声音忽然变得特别大，把林稚吓了一跳，随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双相居然犯病了。她的眼前天旋地转，她的双手开始剧烈颤抖，直到晕倒过去。
　　江寒最终还是死在手术台上了。
　　林稚醒过来的时候，许淼在她床前。
　　“江寒呢？江寒怎么样了？”
　　许淼摇摇头。
　　“你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我没办法把江寒救回来，许淼，我好无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林稚重重的低下头。
　　“是你害死了江寒！”
　　导师在一旁拉扯住愤怒的许淼，“不怪她，也不全怪她啊，病人其实已经挺不过去了，心率机器在那时候已经传达出病人救不回来的通知，林稚才接受不了晕过去的，你要冷静啊！”
　　“林稚已经尽力了，大家不要责怪她了。”
　　导师出去调节纠纷了。
　　许淼团紧拳头站在林稚床头，“林稚，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患上胸膜炎癌变，但是她在意识清醒的时候，说她爱的一直都是你，还说你不懂她，”
　　“什么叫做我不懂她？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不是说过她和你在一起会幸福吗？”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林稚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来到江寒的墓碑前。
　　那天晚上，她和秦悠悠说，“你不是想知道我还爱不爱她吗？”
　　“我还爱她。”
　　许淼和林稚一起来Z大收拾江寒的行李。
　　“姐夫，我在乐管室。”
　　许淼靠近门口，他听见里面传来的是二胡的声音。凄凄惨惨，毫无保留的诉说着那些无法提及的故事。
　　没有了钢琴，独独二胡，满是悲切。
　　“你一定很想知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林稚动作一顿，她垂下眼帘，“我这个病人，拖累了你们，对不起。”
　　“你来北京以后，在站台晕倒了，江寒把你囚困在酒店为你治疗双相，可是她为了让你一直留在身边，竟然背着所有人放大你的躯体化症状，也就是产生幻觉，延迟你的嗜睡时间。”
　　“这种药物很昂贵，她必须从她父亲那里获得。为了做到这一步，还是答应她父亲的要求，也就是跟我结婚，许江联姻。”
　　“在咖啡店，你突然出现，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你说你早已厌恶这样的生活，之后你就离开了。”
　　“再回来的时候，你真的变得很有才华，也实现了财富自由，看来江寒的治疗效果真的很棒，可惜你是自由的，谁都无法遏制你狂野的内心。我知道你回来干什么，但是迟了，她整日整夜被胸膜炎癌变的病痛折磨。”
　　“不过是胸膜炎癌变，我和导师已经研究出痊愈法了，可是手术究竟怎么回事？”林稚朝他大喊。
　　“她总想着你，我不幸福，你不幸福，她也不幸福，她从小就喜欢你，她的妈妈去世都没有击垮她，她的父亲践踏她她也没有低头，可你一走，她却迷失了自己。”
　　“所以她自杀了。在手术前。”
　　林稚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听着他的话。她浑身颤抖着走上前拽起他的衣领，“你不是说你爱她吗？你不是她丈夫吗？为什么没有拦着她，没有好好保护她？”
　　“人都是自私的。”许淼轻描淡写地说，“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把我对她的感情当回事，她想解脱，我为何不赞成？”
　　“你这个混蛋！”林稚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看许淼无动于衷没有躲的意思，林稚笑起来，“你们不是很相爱么？……我？我难道只不过是她的朋友么？你少把她的死都推脱到我身上！”
　　“我以前一直觉得你重情义，现在看来，江寒真是可怜爱上你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女人！你想把她的恩情一笔勾销？我告诉你，你错了，她的死，她一步步酿成的今日，都是因为你！”
　　“你也说了，人都是自私的，人都只爱自己。”
　　林稚没有再解释什么，背起二胡离开乐管室。
　　我也无法回头，我活着，为了证明山里的女孩一样可以顶天立地，为了逃离因她而起的抑郁情绪，为了再喘一口气吃好多药，为了她的幸福选择奋不顾身在外打拼，为了再努力一点得到学位实现财富自由……可到最后却连爱人的性命都救不回来。
　　警察们在上海Z大第一教学楼A栋的308教室里发现了林稚，她胳膊上都是小刀的划痕，已经没了呼吸。
　　她一人藏在308教室的讲台下面，成功隐藏了自己。
　　经过法医验尸鉴定，死因是脑死亡，高强度的信息爆炸让林稚难以承受，短期的情绪高涨和长期的情绪低落，使林稚的身体什么营养都无法吸收了。
　　众人猜测，这小姑娘大概是待在这里有十天不吃不喝，直到心不再跳动。
　　随后有人认出，这是Z大著名高材生林稚，她因为隐瞒双相而上手术台臭名昭著。
　　也许是承受不住别人的指责谩骂，选择自杀了。
　　“你说她隐藏这么长时间，该不会和那个病人有仇吧，专门去害她性命，啧啧，人心真可怕。”
　　“可能吧，林稚这个人一向孤僻，谁都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
　　可谁又知道，当年的江寒替她擦去眼泪，带着最洁白无暇的嗓音祝福她，“好好爱自己。”
　　谁又知道，为了江寒的胸膜炎，她没日没夜为她整理痊愈法。
　　谁又知道，她们互相深爱着对方。
　　上海又下雪了，今年又是很冷的一年。
　　雪扑簌簌落下来，落了一地。
　　许淼瘸着腿，再也不能去雪地里打雪仗了。
　　雪下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