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争渡》物物于物

23、病了

　　林莫大汗淋漓的双手绑着各自五斤重的铁块，清晨未亮朝着山上跑去，山中有很多多分支的溪流，可以随时取水喝，这是她每日的功课，还有一处几乎挤不进人的茂密树林中，林莫每日都要在其中不让自己被戳伤情况下绕上十圈。
　　晚间便是兵法功课，当然还有一些关于朝堂之事。
　　上阵杀敌从来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简单比方匈奴进攻这一块，这群甚至连字都不识的野蛮人，他们脑海中并没有多少军事上的谋略，他们长期受到的军事理论训练很少，作战时喜欢让骑兵试探，机动性非常强，经常采用突然袭击的方法对敌人各个方位进行实施冲击，一旦攻击受到了挫败，便立刻停止撤走，继而再寻求机会从其他方面来突破，他们还有一项非常强大的武器便是弓箭，射程之远力量之大，时常可以轻而易举将站在城防之上的士兵的铠甲射穿，他们不会近距离跟你拿刀剑厮杀，他们活在马背上，灵活运用一切手上的弓箭，进攻时射箭逃跑时射箭，你追的同时不仅要躲避对方的箭还要瞄准射出去，这一点便很难以进行深入的追踪。
　　匈奴同时很残忍，边关的那些城池里时常会在受到进攻时快速将城池里的百姓迅速撤退，因为他们喜欢屠城。
　　屠城一方面是很明显带有他们个人民族的政治理念，不能将人留在身后，一定要杀光了才会安心。
　　战场上，你会瞬间进入到一种亢奋的状态中，因为四处都将是尸体和鲜血，各种残肢内脏都会肆意挥洒，你甚至会看着自己身边的好友亲人被人眼睁睁杀死，这时你内心的愤怒和痛苦会转化成为一股难以抵消的力量，让你完全不顾其他，毫不留情的将地上的敌人尸体上补上一刀，从尸体上践踏过去。
　　战场就是地狱。
　　你会精神极度紧张，尤其当你面对敌人时，或许暂时压制住了对方，这个时候人很容易本能难以控制自己内心的激动，不会顾虑其他继续追击，所以这个时候，非常考验一个人的理智，你能否在当下失败或者胜利时瞄准对方，冷静分析当前所处的局势，是该追击还是放弃？
　　能控制住情绪后，最难的便是判断，如果你只是一个士兵，那就忠心跟随将军，可如果你自己就引领着一大群士兵呢？
　　你手上掌握的是鲜活的生命，只有当你做出正确的判断，才能带领他们活下来。
　　这些之后，齐青忽然望着远处山峦叠嶂的阴影说道：“坚强，如果这些你都做到了，剩下的就是坚强。人死了不能复生，你哪怕杀了那个罪魁祸首了，很多事情也无力改变了，如果顺着杀心下去，你也会变成他人之恐惧，也会被其他人杀死，无边无际的战场上，风云变幻，你的命运也不再受你掌控，这个时候你就只要做好你能做之事，其余的，有时候得要看上天的安排了。”
　　此时，已快深夜，营外却忽然有人来报：“将军，何头来了。”
　　何念身上还粘着血，此时紧绷着身子入了营帐中，她半跪请示：“将军，于蕊已死，杀害长进的原因也已问出。”
　　齐青倏忽道：“什么原因？”
　　何念：“于蕊怀疑长进勾结田府中人，一路跟踪后发现有东瀛人也跟踪要杀害长进，长进躲过东瀛人后发现了于蕊，于蕊想带长进回营让属下彻查，长进便与于蕊展开了打斗，于蕊失手误杀了长进。”
　　淡青色的眼圈此时让何念看上去有些疲惫，齐青也注意到了，林莫明明瞥见齐青好似要伸手去拉一把却终究没有伸过去。齐青最终只道：“起来吧，这件事没这么简单，长进是否勾结毕竟没有证据，而且为何京城里有东瀛杀手也不寻常，于蕊是你手下，这次终归是你失职了，把你手事务稍作整理交给林莫，去吧。”
　　何念平静道：“是。”
　　看着何念离去的背影，齐青却有些沉默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林莫，道：“到时候有不懂的多问问她。”
　　林莫点头：“是。”
　　齐青忽然一笑，好似嘲讽：“如今你们两人好像都换了一般，往日里别说让她退一步，退半步她都会要撕咬半天，而你呢，得来之食总是嗤之以鼻从不在乎，别说请教了，在我身边听教三句话都要反两分，如今你们都好像变了。”
　　林莫有些不在意安慰道：“这不好事吗？将军，都对你言听计从，你也能少担心。”
　　话一出，齐青的脸立刻拉了下来，眼神一下子锋利了起来，一副难以靠近的样子：“不，你不是林莫我能理解，可是何念不是，她是我从万人之中挑出来的苗子，而且她自负认为身上背着武将世家使命，她绝对不是随便被人安排的人，如今她听从，内心怕是早已反了。”
　　林莫感觉自己背脊一凉，直问：“将军为何不信任她？”
　　齐青目光牢牢锁住林莫，眼神里好像抹不开的浓雾，深不见底，道：“仁不带兵，义不行贾。在军队中，任何人首先是兵，要遵守军纪，一旦触犯则不能容忍，不然就无法控制军队，一个将军连自己军队都控制不了还上什么战场，你问我为何不信任她，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错误的。”
　　林莫：“是。”

　　昏暗营帐中，何念长长的睫毛、不时眨着，明明是一双桃花眼，却没有任何娇弱，就这样仰望着营帐顶端，眼睛却不由得湿润了。
　　终于，她从被褥中爬出，在床榻下将一个精致的盒子取出，打开看了看，里面摆放着的文房四宝，她的手轻轻触摸那光滑、冰凉的笔砚，眼睛好像也睁大了一些，脸上也多了些笑意。

　　林莫接管了军中所有事务，何念请了几日的假，出了军营。
　　林莫几乎整日都和齐青在一起，很多事务也从简单的几句话到深入了解，与相关人员交涉之后，再次梳理，这样反复军中每件事，事无巨细后，林莫病倒了。

　　高烧不断，急剧咳嗽，林莫感觉整个人好像被人放倒在床，无力爬起。
　　军中医师看了看，药吃了吃，都无效果。

　　挨了几日后，林莫开始陷入深度昏迷。
　　昏迷中，林莫只能感觉自己身子好像不断在往下坠去，偶尔只感觉有水浸湿干燥的唇。
　　某一天，林莫感觉到耳边有人轻轻呢喃：“林莫，林莫。”
　　声音轻柔低沉，好像生怕将她吵醒，呼唤中带着眷意，让人觉得内心一动。
　　不知多久，林莫感觉自己身体轻盈了起来，眼皮也可以睁开了，太久没有睁开双眼，光一下子锋利的好像割着，林莫闭着眼转了转眼珠，再缓缓睁开了。
　　能移动看到的视野中，首先有一股淡淡的药味扑来，然后是一个人的身影，背对着在低着头看着什么。
　　眼中越来越清晰后，林莫清楚了那个人的背影，与此同时，他也恰好转身了过来。
　　游兆域的脸看上去消瘦了一些，脸的轮廓也更加硬朗，黑压压的眉毛下是一双带着略有些惊喜的眼。
　　林莫第一次看见游兆域有着笑意的脸，是温柔且带有蛊惑的。
　　游兆域连忙走过来，看着林莫的眼睛询问：“你感觉怎么样？”
　　林莫声音无力，开玩笑道：“肚子好饿…”
　　“有熬粥，我扶你起来吃。”说着，游兆域便伸手去扶林莫，可手刚刚一触碰到，游兆域又立刻抽回，好似惊醒一番，立刻道：“我去叫人来。”
　　游兆域匆匆离去，迅速有脚步声来了。
　　“姑娘！”
　　林莫一听这撕心裂肺的叫声，果然，是花妮。
　　花妮换了头饰已经盘起，此时已经紧紧搂住了林莫，力气大的就要把她从床上掀起来，游兆域连忙跟过来阻止：“花妮，小心！”
　　花妮这才松了松力气。
　　有了花妮，林莫感觉自己又好像回到了自己的那个院子。
　　一阵喧哗中，林莫这才知道，花妮已经嫁人，是游兆域的那个书童守拙。
　　林莫不由猜想：“你老是给游大人送甜点是不是早就看上了人家了？”
　　花妮也不羞涩，坦坦荡荡道：“是啊姑娘，你不知道我当时多钟意他呢？得知他家境不好，但是一直有个表妹与他有信件往来可急死我了，我不早点下手，那表妹可要当了他婆娘！”
　　看着花妮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林莫笑了，白粥虽不抵饿，但是肚子好歹也不咕噜咕噜叫唤了。
　　花妮等林莫喝完，又偷偷看了一眼外头，悄悄拿出一方手巾，里面用油纸包着油酥。
　　林莫眼睛一亮：“油酥！”
　　花妮笑眯眯得意道：“是玉树姐姐叫我带来的，你快尝尝，那些守营的人可没搜出来，我可厉害了吧？”
　　林莫顺势摸摸花妮的头，肯定道：“我家花妮就是了不起！”
　　花妮赶紧捧在林莫跟前：“快尝尝！”

　　刚刚吃完，游兆域便来了。
　　花妮笑嘻嘻连忙退出营外。
　　林莫嘴里还有一些油酥残余，不敢开口，努力抿着嘴唇，眼睛看着游兆域。
　　游兆域话不多说，坐下就切脉。
　　手背上可见清晰的青筋，低垂时认真细思的神情，林莫目光不由停了下来，就这么盯着，忽然游兆域一抬头，林莫立即快速移开了眼，有一股灼热之感悄悄从脸颊往上爬，林莫伸手快速假装抹了抹脸。
　　游兆域声音有些低沉：“好些了，但还是要注意。”
　　林莫不敢看他，只是点头。
　　半响，营帐中都寂静无声。
　　就在林莫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时，一个小小的被包扎四四方方的油纸出现在了眼前。
　　“现在不能吃。”
　　林莫看了一眼游兆域有些血丝的眼。

　　此时营外花妮已经传来：“将军！”
　　林莫立刻把油纸从游兆域手上抢了过来塞进被褥里。
　　速度之快，让一旁的游兆域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齐青一进来便只顾着去看林莫了，丝毫没注意游兆域迟缓了一下才起身后退。
　　齐青有些焦急，一只手便能轻松捏住林莫下巴，左右摆动打量了一番，叹气：“你现在怎么像个脆皮人一样？一生起病来怎么好像随时随地就不会醒了呢？”
　　说完齐青还不解气看了一眼一旁的游兆域问道：“游大人，这林莫怎么回事？”
　　游兆域回答：“将军，林护卫身体也还未完全恢复，近日来想必太过劳累，也欠缺睡眠，这样一来，一旦感染风寒，身体承受不了，才会出现这样高烧不止。”
　　齐青听了，仔细看了看林莫，才道：“我已经将何念叫了回来，事务交给了她，你就好好休息。”
　　林莫松了一口气。
　　齐青又看向游兆域，语气轻缓：“这次多亏了游大人，近日来不眠不休照料，如今林莫也好了，也不多留游大人和自家丫鬟了，毕竟军营之中都是女儿之身，游大人行事也诸多不便。”
　　游兆域：“将军言重，既然林护卫已经醒了过来，日后多加注意，身体切莫逞强，游某带领丫鬟就先行告退了。”
　　齐青：“我送游大人。”

　　林莫偷偷将油纸摸出来，在手掌上展开，一股淡淡桂花清香扑鼻。

　　营外，齐青驾马立于游府的马车，游兆域上马车前，齐青忽然道：“游大人，这几日见游大人如此细心照料，想必当初也是花了不少心血在了林莫伤势上，如今国难当前，正需要像游大人这般有才之人，圣上近日听闻开始了闭关，饮食上，也好像不如从前，辛苦太医院中各位大人了。”
　　游兆域：“将军，学医多年，游某深知，治病救人，医师只能治疗身体疾病不能治愈内心顽症，有些顽疾，是心而不是身体。”
　　齐青眼睛亮了亮，点了点头。
　　马车离开了，齐青骑着马缓缓回营，忽然心中有些疑惑：这游大人身上怎么老是有一股桂花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