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争渡》物物于物

16、分别

　　玉树站在院子一处，身体却崩得很紧。
　　一旁的花妮则站在墙角一处仰着头对着站在屋檐上的林莫带着兴奋道：“林姑娘！这边！血迹在这边。”
　　林莫低着头看着自己缓缓移动的脚，看起来不高的屋檐此刻需要十分小心。
　　花妮：“对对！就是这儿！”
　　林莫微微抬眸，注视着不远处自己的屋子。
　　玉树轻轻咳了一下，花妮便跟了过去，玉树和花妮呆在屋子里，林莫仔细地估摸了一下距离。
　　那晚几乎没什么月光，院子里也暗暗的，林莫屋子里没有灯，林莫心想着，手里一直攥着那根自己射出来落在院子里的箭。
　　这里有血，射她的人受了伤，所以那天还有第三人在这不远处。
　　是盯梢吗？
　　林莫稳着脚跟立定在屋檐，仔细看了周围一圈。

　　从墙上的楼梯爬下来，林莫一刻也没有停歇，在院子里立了个靶子，就拿箭射了起来。
　　这人生如战场，林莫拉弓用力时感觉自己颈部被微微撕扯的痛，在那个箭射过来的那一瞬间，皮肉被划破之后带来的恐慌，让林莫这几天都失眠了。
　　地面上是坚硬的泥土，林莫最开始拉弓时，总是瞄不准，有些箭竟然一头载进了地上。
　　拉弓射箭，这样不断的循环，林莫整个人绷着一股劲。
　　一旁的花妮看着林莫最后吃力拉弓的样子，都忍不住要上前去阻止，可是玉树轻声阻止了，她有些恍惚的对着心急的花妮说：“这才是林姑娘应有的样子，我们只要把分内事做好。”
　　花妮不再开口说什么了。

　　三日后，林莫一大清早便到了游府大门，她独自前来，站在府外静静等候。
　　游府里的下人正好推着刚刚从外抬来新鲜蔬菜，朝着侧门走去，这时一个陌生的下人多看了几眼林莫，小声问了句：“林姑娘？”
　　林莫看着对方回过神来：“你认识我？”
　　对方连忙走过来，“林姑娘上次来府上寻丫鬟，游大人还叫小人进去问话了。”
　　林莫点点头：“哦，是你。”
　　“小人守拙。”守拙望眼前站在府外的林莫，有些迟疑道：“林姑娘今日可是来找大人？”
　　林莫：“是。”
　　守拙立刻道：“请。”

　　经过走廊还未到大堂，远远便听见有人吵闹：“游老夫人去了庙里还愿游大人总要回！我就在此等着！我好歹跟游府还有点渊源，如今游兆域是入了马御医手下眼也高了？怎么？这就看不上我们这些寒门子弟了？当年我父亲可是把救命钱援住了你们的游老爷子！他才能入京来！如今来找他孙子办点小事就这般偷偷摸摸，不肯打个照面！我反正不走了！来！上茶！！”
　　守拙停了下来就要将林莫往书房走廊引去，结果那大堂里的声音一下子近了：“人呢！都死了吗？！！”
　　林莫隔着守拙看了一眼那人，迈着步子一看见有人便一把拉住了守拙：“你说！你家大人到底在哪？！”
　　“曾公子，你这是找我们大人有何事？”
　　那人眼睛十分不老实的越过守拙瞟见了林莫，一把便放开了守拙，朝着林莫走过来，四下打量：“游府里这丫鬟生的不错，新来的？要不给了我曾正秋，正好我写字研磨少了个服侍的！”
　　一把便要来牵林莫的手。
　　守拙在一旁吓得还来不及阻止，林莫就退了一步，看着眼前这一脸色相的曾公子心生厌恶，但语气平和：“曾公子自重。”
　　“自重自重，你这说话也对我口味！嘿嘿嘿！”曾正秋笑眯眯的一边说着身体便朝着林莫不自觉靠拢了过来，守拙一把拖住那人，解释道：“曾公子！这是…”
　　曾正秋一把推开了守拙，囔道：“滚！”
　　几番闪躲，曾正秋已经将林莫逼到了走廊的一个转角。
　　林莫看着曾正秋那副嘴脸，无比恶心，此时四下无人，林莫眨了眨眼，问：“刚才听曾公子说了那么多，看来这游府倒是欠了你们家一个大人情。”
　　曾正秋讨好似的向林莫凑了凑，不假思索道：“对对对！所以小美人你就放心跟着我！保证你跟着爷吃喝不愁！怎么样？”
　　林莫假装无辜道：“可你这样我会害怕。”
　　曾正秋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慢慢道：“别害怕，爷会好好疼你的。”
　　林莫点头问：“是吗？”
　　曾正秋笑答：“是啊！”
　　林莫脸上挂着十二分的笑容，看准了对方放松了警惕，一脚对准踢了过去，嘴里大骂：“死色鬼！老娘让你今后都过上好日子！！
　　“啊———”

　　大堂内，老太君坐着慢慢饮了一杯茶，此时堂内满是曾正秋坐在一处咬牙切齿又有些瑟瑟发抖大声控诉着：“就是她！在假山那里对我又踢又骂！老太君！你得为小侄做主啊！！”
　　老太君瞥了坐在一旁沉着脸的游兆域，吩咐道：“兆儿，你刚才给正秋看过伤势了，如何？”
　　游兆域脸色闷闷道：“无大碍。”
　　“无大碍？”曾正秋听了，整个人就好跳起来，但是一动便感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歪躺在椅子上，忙着使唤一旁的丫鬟赶紧扶他，哼哼唧唧假装抿了一口身旁的茶水一下子：“哎哟！我痛啊！我感觉自己都走不了路了！”
　　老太君看了一眼守拙，开口问道：“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守拙一字一句把曾正秋说过的话，做的事情说了出来，听的曾正秋在一旁脸都涨红了大喊：“你这个该死的下人！谁让你在这里随口乱说！！”
　　曾正秋手旁的一盏茶杯猛地朝着守拙摔了过去，滚烫的茶水一下子便泼在了守拙身上。
　　茶杯在厅里摔的一声清脆响！
　　“不得在游府胡闹！”老太君呵斥道。
　　一旁的游兆域站了起来，对着一旁的下人便吩咐起来：“带去偏房，他走不了路那便多叫几个人扛着他！去！”
　　林莫第一次看见游兆域清隽的侧脸此刻看上去带着盛怒。
　　曾正秋几乎是被强压着带了出去。
　　厅内恢复了平静，老太君盯着坐在一旁的林莫，终于开口：“林姑娘受惊了，在游府让林姑娘经历这些，曾正秋这等轻浮之人，今日罚不留明日，林姑娘有何要求都可。”
　　林莫望着老太君，只道：“老太君，林莫已经处罚过了，剩下的交给老太君定夺。”
　　老太君将茶盏撂回案角，厉声道：“找人看好他，不准他跑了！”又一抬眸看着游兆域，轻轻道：“好好招待林姑娘，去吧。”

　　书房里，这次只剩下游兆域与林莫。
　　从游兆域出现在假山那一刻，林莫就觉得游兆域眉眼间一直隐着几抹阴郁，此时在书房换了药，游兆域也一声不吭。
　　整个书房都陷入了一片沉寂。
　　林莫颈部的伤口愈合的不好，游兆域也发现了林莫手指上新生的血泡，脸色也有些糟糕，看上去入眠应该很浅。
　　细细的绢布缠着少许药膏的清香，重新覆盖在林莫纤细的颈部肌肤上，不经意的抬眸，游兆域眼帘又快速闪下。
　　游兆域慢慢道：“曾正秋不是第一次来游府闹事，好几次老太君都放过了他。我曾经问过老太君，为何放纵他，老太君却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林某看向游兆域：“那这次呢？”
　　游兆域避开了林莫的目光，将药箱合上推至一旁，“曾正秋不学无术本是个无能之人，这些年傍着游府撑着些脸皮行事放浪不知收敛，这次对林姑娘如此莽撞，实在可恶。”
　　林某并不在意：“他这样的我见一个揍一个！”
　　游兆域听了目光瞬间停在林莫身上。
　　林莫感觉眼皮一紧，连忙道：“我已经很控制自己了，不然他会更惨。”
　　游兆域内心的愧疚像潮水般往外翻涌，低语道：“你做的对。”
　　林莫怔怔看着游兆域，有些不确信：“你觉得我做的对？”
　　“也不全是。”游兆域接话。
　　“哪里不对？”林某有些好奇。
　　“他是男子，力气大，如果你反抗不过呢？”游兆域坐下，神情十分严肃。
　　“我有这个。”林某从袖中抽出一把小短刀。
　　游兆域看着林某手上的刀丝毫都不惊讶，只是问：“如果刀被对方拿住了，威胁到你了，你情况不是更糟糕？”
　　林莫有些不在意给自己倒了杯茶：“上一次我被偷袭后我就有好好锻炼，绝不会让自己再弱下去了。”
　　“你不弱。”游兆域肯定道。
　　林莫听了眼底不由露出惊喜来：“游大人这么相信我？”
　　游兆域眼底凝了层霜色般，手指一动，抽出一瓶药膏，放置在桌面推到林莫眼前，又收回了手，只道：“是。”
　　林莫眼皮跳了一下，一个丫鬟已经缓缓进了书房，将一盘糕点已经摆放好。
　　游兆域将糕点的瓷盘一个个端正放在林莫面前，看了她一眼：“饿了吧？”
　　林莫眼睛盯着眼前的糕点，忽然问：“上次老太君说游大人自己在做糕点，成了吗？”
　　游兆域愣住，无奈摇头：“不成，我以为很容易，结果发现做不到，好像总是少了些什么，味道有些差强人意。”
　　“那为何想要自己来？”林莫默默咽了一口糕点。
　　游兆域不知不觉给林莫添了茶水，淡淡道：“想尝试一下，能做好的话其实是不一样的。”
　　林莫吃着糕点，此时整个人都很放松，经过上一次两个人死里逃生，面对游兆域现在表述的过程，自己是越来越有耐心了，游兆域这个人话少并不是心思重，只是不擅长表达，如今他们这样非常平常的聊聊天，吃点东西，游兆域好像一根弦，没那么绷得紧了。
　　林莫直言道：“那倒是，每个人做出来的味道还是有些不一样，有的人喜欢甜一些，有的人喜欢软一些，在外面买的就符合大部分人的喜欢，自己做出来的，只迎合了自己，更好。”
　　游兆域眼角余光看着林莫对眼前这些糕点有所选择的吃了起来。
　　早上起的早，一进游府又遇到个曾正秋，使出浑身解数本来肚子快饿到不行，林莫只顾着埋头吃着，吃了个七七八八时，才发现坐在一旁的游兆域一口都没动。
　　“你不饿？”林莫不自觉瞟向游兆域。
　　游兆域摇头。
　　林莫忽然笑了笑，忍不住道：“我想起我第一次找你帮忙的时候。”
　　游兆域：“我没有答应。”
　　林莫略略一弯唇：“我第二次又请你帮忙你也没答应。”
　　游兆域眉梢一动：“你这次想让我帮什么忙？”
　　林莫盯着眼前被自己选来剩去的甜心，内心却空荡荡，她处在游兆域的视线中，他也根本不会清楚她在想什么？她脸色如常，好像只是静静在思索着。
　　可是林莫脸上那种黯然没有散去，反而好像溶入更深了，终于，林莫看向门外。
　　偏静的位置，此时外面的阳光透进来了一大半，空气里终于没有那种寒人牙髓的冷意了，这样小小的院子里，种植着一株大树，林莫不识这种树，只感觉它异常适合在这，就好像一旁的游兆域。
　　这几日她没有睡好，一如梦，就感觉黑暗中那些齐刷刷的箭朝着她□□射去，颈部清晰的刺痛好像不会消散。
　　林莫不自觉伸手轻轻触碰颈部的那道伤口，瞟了一眼桌上冰凉的药瓶，拿起站了起来：“游大人伤口我会处理好，谢谢大人一直以来的照顾。”
　　游兆域那双眼眸里放佛带着光在闪。
　　“林护卫？”
　　游兆域依旧站在那里，对着快要从门口退出去的林莫补了一句：“万事小心。”
　　一股暖意窜了起来，林莫有些发怔，却没有回头。

　　入夜，今日月光高高悬挂着，院子里被浸着一层淡淡亮光。
　　林莫找了个位置坐下，望着一棵树。
　　那树远远看去，茂密。

　　玉树和花妮走了过去，花妮看上去明显哭过了。
　　“林姑娘，我不想离开你，可是玉姐姐跟我说，你有这样的安排一定是有道理的…”花妮眼泪哗哗就流下来了。
　　“想好了吗？”林莫对她们两个人说。
　　花妮点头：“我想过了，王府我呆过了，太子府我不敢去，我去过几次游府，我觉得那里好。”
　　“玉树你呢？”林莫看着一旁不吭声的玉树。
　　“林姑娘不是决定要听太子安排吗？无论太子将来如何安排姑娘，太子府林姑娘总要去的，我去太子府。”玉树如实道。
　　“你们的卖身契现在在自己手上，为什么不自己找出路？”林莫有些不理解。
　　玉树忽然半蹲下来，花妮也照着做了，两个人挨着林莫，玉树贴在林莫单薄的身上，声音平静却似老人：“林姑娘，我们从小被卖出来，早就没有家了，我们靠着主子的脸色过日子，身体是不属于自己的，时间久了，我们连心都不敢去面对，害怕内心一些不敢的妄想，送了命。三天前你给了我们选择，可是我们做不了其他决定，花妮心思单纯，游府里有游大人，至少有个明主，王府玉树已经不能回去了，玉树愿意去太子府。”
　　尽管想过分别时一定是心酸的，林莫却此刻感觉有些悲凉，相处下来，她们三个人在这个小院子里度过了很多日子，虽然知道这种太平的日子不长久，逃不了，那些箭还会再来。
　　在这一刻，林莫好像隐隐觉得，游兆域就好像早就知道一样，劝说过自己，可是自己终究没有听进去。
　　静静的夜晚没什么风，林莫盯着那棵树许久，终于，树上好像某个枝桠轻轻晃动了一下。
　　看不大清楚，林莫朝着那棵树挥了挥手。
　　没有动静。
　　林莫缓缓拿出弓和箭，瞄准，一支箭精准射了过去。
　　又一支。
　　几次练习后，林某感觉射出去的箭越来越有力，终于，一支箭嗖的一声。
　　被射进树枝瞬间，又被弹飞了出去，一个身影猛的出现。
　　稳稳落在屋檐，又翻下来，落在院子地面上，悄无声息。
　　穿着夜行衣的少牢忍不住来了一句：“你想要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