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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扳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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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府丹楹刻桷,雕梁画栋。府门匾额镌刻传神,雕栏玉砌,堂皇至极。
伴随着门框的“吱呦”声,姜永蕴迈步踏进姜璟小憩的厢房。
衾被下的身影随着呼吸而起伏,姜永蕴走近些,拾起一旁的团扇为姜璟扇风。
“昨夜,我梦到母亲了。”
姜璟的吐息似有一瞬的停滞,姜永蕴恍若未察地继续道:“明明我从未见过母亲。可昨夜一枕黄粱,竟让我萌生了她还在的错觉。”
“父亲,倘若有得选,我宁愿与您做寻常父女。”
平地一道惊雷将姜永蕴的话吞没在唰唰雨落中。
震风陵雨,雷霆万钧。姜永蕴迈步走入廊中。浓云滞空,云迷雾罩,她惊觉这次暴雨的可怖。
前世的今日她接过赐婚圣旨,欣喜过望。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宿府,却不曾想霆霓惊马,姜永蕴跌落雨幕。
她大病一场,再醒来时已过半旬,正在郊外骊山别苑避祸。
原是接连的暴雨冲垮京都的明沟暗渠,经年干涸的水库也都被洪水摧毁,魏王府也没能幸免。
魏王府眼下是不能呆了。
姜永蕴顾不上得体,在凛冽雨线倾砸下跑回房间,与挎着餐盒的山橘撞了满怀。
“郡主,有人要见王爷。”山桃姗姗来迟,主仆三人在一处撞见。
“山橘!遣宝良伺候父亲更衣,再找几个伶俐的小厮收拾东西。等雨势稍小些,我们去别苑。”姜永蕴如鲠在喉,却还是硬着头皮吩咐下去。
她这才回想起候在一旁的山桃,便问道:“来者何人?”
拎着茶壶的手脱力,姜永蕴不可置信地看向山桃:“他说他是谁?”
“郡主您没事吧!”
山桃见状要去擦拭桌上的水渍,却被姜永蕴一把攥住袖口再三确认:“他说自己叫宿景迁?”
姜永蕴长吁一口气,仍强装镇定:“取伞来,我替父亲见客。”
暴雨暂歇,姜永蕴换了常服,踩着朦胧的水汽往前厅走去。
她步履维艰,心中排演过的一切仿佛都不是万全之策。
“不知是宿公子大驾光临,手下人唐突了,还望见谅。”
隔着屏风瞧见宿景迁动了动,姜永蕴坐定:“不知宿公子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早些年受过王爷恩惠,暴雨如注数日,魏王府紧邻水利关枢,若天有不测……”
姜永蕴只一句话便听出不对,他何时与父亲有过旧识了?
“父亲自六年前坠马后鲜少出门,不知宿公子所说的是哪一年?”
“大隆十九年,抚平大旱,魏王曾前往赈灾,途中救下险些命丧虎口的在下。王爷有恩于我,今后若是魏王府用得上在下……”
姜永蕴连忙打住:“宿公子仕途通达,何故与我魏王府牵扯过深呢?时辰不早了,宿公子早些回吧。”
“既如此在下便先行告退。”宿景迁起身行礼拜别:“近日雨骤,郡主殿下多加小心。”
宿景迁身形渐远,直至完全隐没在影壁之后,姜永蕴才稍作镇定了些。
前世宿景迁从未谈及魏王对他的救命之恩,今日一遭,难不成是她改变事情走向所致?
雨丝侵袭廊下,姜永蕴撑着伞回厢房。
“郡主!东西收拾好了,我们要现在出发吗? ”山橘性子沉稳,却也因着连日的暴雨多了几分急切。
“父亲呢?”姜永蕴随手拿起一册账本,翻了几页。
不看不知道,她从前竟从不知魏王府的开销如此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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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避免太过惹眼,姜永蕴只安排了三辆马车。纵使如此,在暴雨荒芜的街巷上也仍显得浩浩荡荡。
惊雷敲密雨线,马车的棚顶被倾砸的暴雨打的砰砰响。
山橘神色紧张,踌躇再三后还是忍不住发问:“郡主,我们冒雨进山是不是有点太……”
姜永蕴摇头,轻拍了下山橘的手背。
“且放宽心,马蹄和轮毂我都遣铁匠改装过,就连冰面也照旧畅通无阻。”
姜永蕴神色微诧,像是突然想起些什么。
“山桃老家,是在抚平?”
山橘忙不迭点头:“抚平的金橘做青橘团最是清香,前些日子山桃哥哥来看她,带了许多。”
“山桃那哥哥,好似有些能耐?”
山橘不明所以,却还是点点头。
马车外传来一阵嘈杂的惊呼声,竟是车夫视线受阻,冲撞了赶路的妇人,那妇人身怀六甲,已见落红。
“事急从权,让宗管家陪同父亲到蔺家老宅。”
姜永蕴自己撑了伞下马车,瞧见队伍前愣站着两个小厮,她步履匆匆走到那妇人身前,将伞悉数挡在她身上后怒斥:“还不过来帮忙!”
姜永蕴示意山橘掏钱,吩咐两个小厮去请大夫。
她将身上尚未湿透的披风替妇人裹上。
“啊…我好像要生了!”妇人的手紧紧握住姜永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姑娘,您可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您放心,一定会没事的。”她抬眸接过山橘手中一柄伞。
雨声噼啪,仅有的两把伞被姜永蕴尽可能的遮盖在妇人身前,冰冷的水刃剐蹭的人脸颊生疼。
姜永蕴并未察觉到不远处靠近的身影,下一秒身上便多了一件蓑衣。因水汽纷冷而泛白的手被温热的手掌托住。
“宿景迁?”
“郡主,板车借来了!”阿财推着一辆带棚的板车匆匆跑来,和宿景迁一同将妇人搀到车上。
山橘凑近了问那妇人的地址,才得知她的丈夫不久前去世,家里的房子也被婆家收走。她本就是个孤儿,现下无家可归,只好四下乞讨。
“去我家吧。”宿景迁不合时宜的开口,说着他瞧见姜永蕴被雨水打湿的鬓发湿哒哒的贴在颊侧。
他递给姜永蕴一方手帕,随即补充道:“我家离着近,省得这位夫人再受颠簸。”
“好,带路。”事急从权,即使心中谨记着避嫌一事,姜永蕴也无暇推脱。
隔着院子和雨幕,姜永蕴仿佛都能听到那妇人声嘶力竭的哭嚎声,好在大夫及时赶到,妇人的性命总是无虞。
她焦急地在堂内踱步,冷泠泠的暮色将至,姜永蕴仍身着那件湿透的衣服。
“方才那妇人喝了参汤吊着,暂无性命之忧。郡主不妨先喝碗姜茶暖暖身子。”
宿景迁端来一壶热姜茶,见姜永蕴不为所动便自顾自地盛了一碗递出。
姜永蕴的视线终于从西厢房移开,她转头嘱咐山橘,“替孤过去看着,务必保她们母子无虞。”
“今日多谢宿公子出手相助,倘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她手里捧着宿景迁最初盛的那碗姜茶,客气又疏离的道。
“在下并无所求。郡主喝一些吧,我搁了些陈皮压辛。”
姜永蕴垂眸未动,却引起话头:“听闻今日圣上为公主擢婿时宿公子也受诏入殿,却不知哪位公子能得圣上青眼。”
她视线稍移,瞥见院内顽竹,暴雨洗礼过后留下摧折的竹身,凌乱的翠叶倾倒泥地。
“宿公子乃逸群之才,今后必是云程之轫,前途无量。”见宿景迁缄默,姜永蕴捧着瓷碗浅啜一口姜茶。
热汤顺着胸腔蔓生融融暖意,驱逐四肢百骸的阴冷。前世是她硬绑定两人姻缘,今朝重来,她并不急于男欢女爱了。
只是有些事情总要查清,她与宿景迁的纠葛前世便结下了。眼下姜永蕴心下虽仍存疑虑,可宿景迁也的的确确是她为数不多可以倚仗之人了。
事不过满,姜永蕴主动抛出橄榄枝:
“宿公子若有意,不妨向孤来借支‘箭’。”
“青云擎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