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无雨地区》灵灯

46、46

　　Chapter 46

　　*

　　原本东西是早就该收拾好的，但两人那几天都快玩疯了，行李就一直拖着没收拾，最后还是张母实在受不了了，自作主张地给两人收东西。

　　那段时间，其实唐随的表现已经很不对劲了。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脸色也越来越差。

　　但唐随总说她没事，而张佳敏选择相信这个经不住细究的谎言。

　　会没事的，肯定会没事的，唐随说过啊，对啊，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想永远控制唐随的话，那现在为什么不控制呢？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张佳敏这样默默想着。

　　于是，她们就在那样一个热气未散尽的傍晚永别。

　　唐随从她身后经过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和往常一样，语调轻盈：“拜拜哦。”

　　张佳敏也回她：“拜拜哦，早点回来。”

　　她没有回答。

　　因为她没打算回来。

　　一晃，就是四年。

　　她后来的人生，没有朋友。

　　她拒绝，轻易将那个位置交出去。

　　湜烟提醒她：“她不会回来了。”

　　张佳敏点头，“我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从唐随消失的那天起，她就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唐随说石淮之不会再控制她了，没错，石淮之的确不会再控制她了，因为他打算让她消失了。

　　但张佳敏固执地等待着，固执地想要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结果。

　　可是除了等待她还能做什么呢？如果不等了，那就证明唐随真的不会回来了。只有等待，只有等待才能证明，唐随或许，就在那么平平无奇的一天，重新出现在布满霞光的小巷里。

　　等待，竟然是她唯一能为她最好朋友做的事。

　　湜烟在这时向后靠了靠，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歪着头看她，“但是张小姐，据我所知，你对唐随，并不尽然如你所说，全是感激吧？你恨过她，我能感知到。”

　　张佳敏茫然的脸色僵了僵，而后将视线收回来，目光游离在面前木色的桌纹上，淡淡道：“对，我恨过她。”

　　*

　　在和唐随在一起的日子里，张佳敏一直误以为自己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因为唐随一直在保护着她，让她尽量避免受到别人的伤害或耻笑。

　　那在遇见唐随之前，她是什么样的呢？

　　打篮球的男生砸她、欺负她，她于是装作悄无声息地将那个男生骚扰年级里的大哥大的女朋友的事情捅出去，于是那个男生在家里躺了半个多月才来学校。

　　学校组委会要将她的奥数竞赛奖架空给另外一个学生，她于是又将这件事给媒体捅出一半，身残志坚地获得竞赛奖，这又怎么不是一个励志好好新闻呢？

　　那如果在培训机构兼职那事没有唐随帮她出头，她会怎么做呢？

　　她会举报。

　　那两年国家双减，正是查得严格的时候，很多补习机构都以托管为借口，背地里弄补习班。虽然这都是心知肚明的事，但如果她真要举报，那家补习班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同理，那家餐厅，后厨的卫生情况，哪怕只是拍那么一小段发到网上，也都能掀起轩然大波。

　　补习班的老板说，唐随那长相，看上去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其实错了，唐随的狠，是狠在明面上的，她不会背地里搞小动作，她狠得光明磊落。

　　但张佳敏就不一样了，她长了太普通一张脸了，又因为坡脚，更平添了她身上的善良色彩，没有人会想到她真正是什么样的。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更不是一个会逆来顺受的人，在她的世界里，她有自己的处事方式，更有自己的报复方式。

　　她是勇敢，且阴暗的。

　　但唐随的出现和出头，让她误以为自己好像是一个很善良很懦弱的人。唐随会帮她隔开所有黑暗的一面，会带给她天气阳光，会直面应对所有困难。

　　但她的阴暗面仍然没能彻底消除，她也会想，对啊，唐随为什么要和她成为朋友呢？她明明那么优秀，如果真的想交朋友的话，不是该很顺利吗？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要和她这个坡脚做朋友呢？

　　她没有她漂亮，也没有她成绩好，甚至，她没有她健康。本来她就已经承受了许多异样的眼光了，现在因为唐随在她身边，她遭受的目光更加不友善。

　　她怎么可能没有恨呢？

　　“我怨恨过她，没错，但那对我来说，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因为我认可我内心不纯粹的那一面，认可我的嫉妒。但是……”张佳敏视线上移至湜烟的双眼，凄厉地一字一句，“她真正离开后，我才意识到，我的恨，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它甚至都无法有一刻，让我不那么地想念她。”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淌，她幻想中美好的大学，到来，再结束。

　　毕业典礼那天，她率先收拾好去楼下等室友。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缝洒下来，一层层的光照在地上，轻轻抖动着。

　　张佳敏忽然就觉得眼睛发酸。

　　她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她的大学，不该是这样的。

　　她该和那个最好的朋友一起笑着哭着毕业的，她该对大学生活无比的不舍的。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很平淡，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日常中，几乎没人和她提起过这个话题，好像……听起来多多少少有些幼稚。

　　你最好的朋友？

　　成年人哪有什么最好的朋友？不过都是一时的陪伴罢了。停滞在原地，一直怀念的人，多愚笨啊。

　　可她还是会想起她，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的朋友。

　　*

　　湜烟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但她做不到，她能做到的，就只有让她们再次重逢。

　　但是怎么重逢呢？

　　答案是把芯片交给张佳敏。

　　可笑，又荒唐的答案。

　　是的，到最后，她也只能得到一个芯片。

　　“她不存在了，你需要承认这一点。”湜烟说。

　　张佳敏像是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目光呆呆地落在她的脸上。

　　但湜烟知道她听见了她的话。

　　“我会帮你。”

　　宋起惊讶地望向湜烟，语无伦次：“你、你帮她？你怎么帮她？”

　　湜烟已经站了起来，“等我拿到芯片，再联系你。不过没那么快，你还要再等几天。”

　　“不是，你开玩笑呢吧？你怎么帮她拿芯片啊？你不会又想利用我吧？”宋起吭哧吭哧地跟在湜烟后面，搞不明白她怎么净往外蹦这些不切实际的话。

　　“朋友，”湜烟扭过头，脸上有些许的不解，“什么叫利用你？到底需要我给你重复多少遍，我们是在一起完成任务，而非你在帮助我完成任务？这不是利用你，这是你的本分。”

　　宋起觉得自己跟真被电击了一样，龇牙咧嘴的：“是，我知道这也是我的任务，但你这也太离谱了点吧？哎，芯片哎！从我舅那偷芯片，你自己觉得这可能吗？！”

　　湜烟手插在口袋里，转过身来，“你不愿意？”

　　宋起理所应当：“我当然不愿意了！你知道这事有多难吗？！”

　　湜烟点点头，朝宋起停车的相反方向走去，“行，知道了。”

　　宋起几步就追上她，“你什么意思你？你不会打算自己去找我舅吧？你别闹了行不行？你这任务不是旨在看人性险恶吗？那你现在帮她拿那个芯片又是几个意思？突然开始做好人了？别介吧你！”

　　湜烟全当他话是放屁，最后实在忍不了了，恹恹道：“我也不急，你再考虑几天吧。”

　　宋起知道硬跟她说说不了，所以就应下了这缓兵之计：“啊行行行，给我一天的考虑时间，明天告诉你，我现在先送你回去。”

　　湜烟摇头，“不用了，这儿走过去不远。”

　　宋起一把扯住她胳膊，“送一下怎么了？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昨晚饭吃到一半把我甩在那，今天还试图丢下我一个人自己来完成任务，有意思吗你？”

　　湜烟难言地瞧他一眼，“有你在这唧唧歪歪的功夫，我早就走到了。”

　　宋起也不甘示弱：“有你在这跟我推推搡搡的功夫，我也早就把你送到了！”

　　湜烟定定地把视线盯在宋起抓着她的那只手上，并没有说什么。宋起却讪讪地收回手，嘴上还是念叨着：“最烦你这样的了，矫情什么……”

　　他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和尴尬，其实还有一箩筐的话要说，但湜烟已经不想再多逗留，转身走了。

　　湜烟照例去便利店买了晚饭，想喝汤自己又不会熬，干脆直接买了关东煮，一举两得。

　　因为她走路习惯性地思考问题，所以她挑了条小路走，以防造成什么破坏交通秩序的事。

　　走着走着，她停下了脚步，双眼落到了松散的鞋带上。她仰头将杯子里的汤喝完，扔进垃圾桶里，蹲下来慢条斯理地系鞋带。

　　忽然，她抬头无意地看了一眼。

　　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走路一崴一崴的人。

　　她低下头，将另一边鞋子的鞋带又紧了些。

　　但是紧接着，她再度倏忽地抬起头。

　　那个坡脚的人，是张佳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