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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离别 ...

  •   日子一天天过,最初那几天,南肆依旧是“感知缺失”的状态,除了睡觉就是发呆,很少时候会去注意身边来去或停留的人,吃饭喝水也是你坚持递到他手里,等上好一会才会勉强动一下,这时候你会明显看到他眉眼间的倦意,即便他才刚醒过来不久。

      温倦迟每天除了去警局的时间,就是在病房里陪南肆。他从前话不多,现在轮到他说,开始还不知道扯些什么,便一遍遍喊“阿肆”,或许有几次南肆是真切地听见了吧,那个时候他的目光会从窗外收回,短暂地扫过一旁的温倦迟。

      后来他就学会扯一些鸡皮蒜毛的事了,像是经过医院花园时碰见了和久久长得很像的猫,园里夏天的花开了,旁边公园也有滑滑梯秋千和偷跑出去的小孩……

      几天后,因为温成那边找的不知什么人情,警局那的流程很快走完。官司自是温成来打,狗咬狗最合适不过,这也是交易的一环。而同天,周主任给南肆开了一些精神类药物,同时安排了心理治疗,不过是在三天后。那药有两三种,其中一种和南肆书包里那瓶一样,书包就躺在小沙发上,药被意识尚存的南肆妥贴地藏了起来,没人知道。

      上庭前的准备在有条不紊且快速地继续,半只脚踏入成年的叶文在警局发疯,但被看管扯着嗓子让安静,再之外便没人理。因着交易,温倦迟暂时清闲下来,一天在病房陪南肆,南菀看了一边想这“女婿”真不错,一边又心疼起两个孩子来。她某次站在门外看,冥冥中有种之后会很长一算时间见不到这副画面的感觉。

      治疗方案出了,南肆也有人陪着,每晚她“女婿”都会说一下事情的进展,看上去一切还算顺利,南菀自觉不能在颓废,往后日子还长,便拾掇拾掇精神,开始了上一休一。于是病房里算是彻底只剩下南肆和温倦迟,偶尔周主任会来瞅瞅情况,看是否需要调整用药之类的。

      药是每天温倦迟去拿,南肆其他的事不想动,在吃药上却没怎么拖拉,有次温倦迟先给药再拿水,一转头就见南肆面不改色地把药吃了,那药他闻过,很苦,可南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于是那之后他都是一手递药一手递水,随身还备着糖。

      药效是在一天后才看出些作用来的。这天温倦迟仍是在病房呆了一天,南肆窝在沙发的时候,他就坐在边上,时不时从记忆里搜刮些事来讲。他之前总是看着南肆,后来偶尔会顺着南肆看的方向望窗外,这天等天上大片云飘过,他侧过头,猝不及防对上了南肆的眼睛。

      “怎么了……”他下意识问。

      南肆竟是接话了:“在……想什么。”

      这话问的突然,又没有由来,温倦迟望着南肆的眼睛,琥珀色上依旧蒙着层雾,不过比起前几日,似是淡了些。明亮的天光落进去,仍是一片朦胧的璀璨,他忍不住凑近,低声道:“在想……你在看什么。”

      窗外的风吹动窗帘,从两人面前拂过,发梢同气息纠缠在一起。南肆没有动,也不说话。风扰得他轻眯眼,倦怠之意浮上眉梢,温倦迟瞧见心里便作了罢,刚想让人去睡会,南肆突然又开口了。

      他神情里带着些迷茫,因为很长时间没说话,声音暗哑:“不知道。”

      “……那就不想了。”

      温倦迟轻撩开南肆眼前遮挡的碎发,本来打算这样就收手的,可心一动,指尖蹭过南肆眼尾,抚上了冰冷的侧脸。他手一颤,再次凑近问,“抱一下好吗?”

      南肆看着他,没说好不好,但也不曾阻拦。

      这是近半个月来两人第一次对话,也是第一次拥抱。

      那之后南肆又闷了回去,只偶尔蹦出很简短的一两个字,回复定也是没有的。南菀有次听到,直接欣喜若狂,休了几天假逮南肆说话的时候,结果还没听见声,先等来人不见了。

      温倦迟买饭去了,南菀一时懵在原地,到是周主任拿着板子来查房刚巧瞧见这一幕,他抚了抚眼镜,到没有多意外,话语里带着安抚病人家属的意思:“哟,又跑啦?”

      南肆跑了。小时候就这么一片地都跑得人找不到,现在大了,又没带手机,更是不知道上哪找。

      南菀懵了会回过神,惊讶与慌张被一股忧伤取代,她坐在南肆平常发呆的位置,神色忧愁地望着门口,只是一时半会并不会有人推门进来。温倦迟得了消息便直接去找南肆了,他跟南菀保证会把人带回来,南菀头一点,不知怎地模模糊糊想到很早那会小南肆住院,有几次往外跑也是个小男孩给送回来的。只是年岁已久,她着实是记不清了。

      窗户外,是个阴天。这座城入夏总是阴晴不定、惊天动地,早上你两只眼睛都看见太阳从东边升起,等什么时候再抬头,说不定就只剩灰蒙蒙的天,等空气潮湿起来,大雨便不远了。

      街边是灰色调的,人声仿佛被蒙了层布,风吹着路边沟里的易拉罐“咕噜咕噜”往前滚,没有落叶,白色塑料袋低空飘过。温倦迟刚进店,扫了眼菜单便出来了,一阵风恰好从门口拂过,凉的,像是要带走那一点余温。他往路两边看了看,接着朝右边去了。

      右边再往前一段,是和医院毗邻的公园。公园不大,同之前两人约着见面那个比起来差了一大截。于是温倦迟走到公园门口,便看见远处滑滑梯上那个熟悉的人影。他提着的气松了些,脚下速度却是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用跑的,几个眨眼便到了近前。

      南肆手臂挂在栏杆上,头微垂着,视线落在滑梯前的小片空地。他隐约觉得那缺了个东西,却想不出来是什么。

      滑梯并不高,温倦迟站在南肆面前,手轻轻一抬便能握住他的手,头微微一扬便能对上他的眼睛。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手心的温度冰凉,他望着那仿佛在沉睡的眸子,温声道:“怎么想着来这了?”

      南肆看来还不是很想说话——这是两三天下来南菀的观察结果,放在温倦迟这吧,也不能说它错了。

      南肆确实不想说话,因为需要思考,可他脑袋这段时间不是混沌就是混乱,除了努努力收拾残局外已经顾不得其它。不过这些也都是无意识的,他并不清楚有人在等他说话或是回答,表现出来的便是一直沉默地发呆,但温倦迟又不同,他是在无意识里也占着地的,有些话不需要思考,嘴巴一张便说了。

      此刻就是。南肆人像是静止着,只有那苍白的唇微张,轻声吐出两个字,“看看。”

      此情此景,若是南菀在,欣喜若狂大抵是形容不了她的心情了。而温倦迟性子内敛且冷,别人厉害的一分钟上百个表情轮着变,他是一天下来能笑个一两次都实属难得,还是遇上南肆后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善,但这段时间下来基本也给打回原形了。

      像是从最深的内里朝外结了霜,温倦迟闻声笑了下,表现出来却只是很轻地扯了扯嘴角,他自己看不到,到尽数落进南肆眼底。

      “看什么?”

      温倦迟缓了缓呼吸问,大概是睡眠不好容易神经衰弱,一呼一吸多了都觉得牵着心脏直抽,但这些类似痛的感觉更是浮不出表面了,他神色平静而温柔,也不管风吹乱头发,仿佛目之所及便是整个世界,而这只是一个平常的天光有些暗的午后,他们一站一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这次南肆没有很快地给出反应。眼底还映着那个稍纵即逝的笑,南肆第不知几次在温倦迟面前露出疑惑的神情来,没被捏着的那只手指尖蜷了蜷,微微抬起又落下,似是那一瞬间想做什么,又突然不知怎么止住了。

      温倦迟注视着他,有些好笑又无奈,哄道,“想不——”

      世界或许真的就只有这么一小块,不远处草木荡着连成片,风声漫天里是四下寂静。

      南肆指尖抵着温倦迟一边唇角,往上扒拉住,冰霜在相触的温度里融化,笑意流光般照着残雪。

      当事人南肆面色无波无澜,语气缓慢道:“看……约定。”

      天一路沉下去,温倦迟牵着南肆往回走,这期间南肆坚定地用一个“不”字表示了他的态度,但架不住他脸色比那乌黑的天还差,温倦迟哄了会,察觉人已经在抖时便二话不说拉着走了。

      这天之后,南肆接受了医院的心理咨询,过程并不顺利,任那医生好说歹说,十八般武艺使了一半,南肆是一个字也不往外蹦,兀自盯着桌上的绿植,一盯就是一个多小时。

      相比而言,打官司的事到是稳步进行,叶文家除了老太太就是疯子妈,要上法庭只能请法律援助,和温成弄来的律师自是差上一大截。不过他怎么也算个未成年,个中手续还是复杂一些,到最后即便能判,和温倦迟心里想的终究存着落差。

      官司的进展是由肖昀来告诉南宛的。心理疏导治疗这一步并不顺利,病人非暴力不合作,当然也不可能暴力,南宛蹲了几天他说话,之后几天则是自己开始叭叭,从南肆小时候上房揭瓦开始说,各种糗事都倒了一遍,也不顾在“女婿”面前给南肆留点面子。

      不过虽然损了点,效果还是有的。两天后,南肆看着窗外,似是忍无可忍道,“别说了。”

      时间一晃,暑假过去了快一个月。期间林丘和唐明夜在群里闹腾,但始终没两位哥的动静,后来甚至悄咪咪去了南肆家,却见院子里养的花都快枯死了。至此,两位终于发现不对劲,但也两眼一抹黑,根本无处下手。

      医院,楼下花园里花在炙热的太阳下蔫头耷脑的,楼上病房南肆看着面前的医生和护士,半晌,他恹恹地偏过头,朝温倦迟道,“出院。”

      病房里很静,走廊的闹声在这一刻更远了。跟着来的两位护士尬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同把目光投向她们周主任伟岸的背影。

      周主任一手拿笔一手拿板子,闻言视线透过圆形镜片直直落向——温倦迟,早就混熟了,人老心不老的周主任没好气地一哼,边记录边说,“管管啊管管,不配合治疗就算了还想出院啊?”

      说完,周主任大手一挥,带着两小护士阔步离开了。

      南肆全当空气,静静地看着温倦迟。治疗到现在他眸中的雾已经彻底散了,只是眼皮习惯地耷拉着,像是一直不曾睡醒。他说“出院”,确实是嫌房间里站的人太多,但也并非信口胡扯,要不是温倦迟一直陪着,他早自己跑了。

      只是也不能让人一直在这看他发呆啊。还在治疗中的南肆花了那么一小点心思想,明明戒指给了,抱也抱了,但大部分安静的时间里他仍旧和外界的事物隔着层雾蒙蒙的玻璃,看到便看到了,至于是什么,一概不想。乃至于出院,最主要原因也是他自己待不下去了。

      于是此刻,温倦迟在南肆难得的注视下,顺着毛温声哄道,“过几天吧,等阿姨事情办完了,我们一起带你回家。好么?”

      医院的日子是枯燥的。但负责南肆的周主任日子却返老还童似的精彩起来。每隔三天心理咨询诊室的医生午饭午休就要找来控诉一番他带过去的病人有多么闹心,一个多小时下来他办公桌上的绿植比他和这位病人对视得都要多,少说十倍以上。

      然后就是负责的护士时不时就跑过来跟他说人跑了。往往这时候心里明镜似的周主任会问上一句:“家属呢?”
      脸通红的护士:“也、也不见了。”

      周主任循循诱导:“啊都不见了,所以你喊什么?”
      脑袋冒热气的护士:“……打扰了主任。”

      过几天,一个并不明确的表达。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南肆因此恢复了一点点的活力。

      他不会回答心理医生的问题,但偶尔会说“医生歇会吧”或是摸着绿植的微枯的叶片道“该浇水了”,他会突然跑出去,但不再避着人,偶尔还会拉上温倦迟,也是那个时候,他对“温倦迟”三个字以及背后的人“认识”最为深刻。

      过几天,过了不知多少天。南肆虽等着出院,却并没有一天天数着日子,或者说他数不清楚,混沌里模糊最厉害的,便是时间。他睁眼的时候看不见黑暗,闭了眼又是无休止混乱的梦,早上天光透过窗帘落进床上人惺忪的眼里,仿佛世界从来如此明亮。

      七月将过,外头的太阳一天天晒得人头晕目眩,只想呆在房间里吹空调。于是南肆终于不再执着地每天往那个小公园里跑,病房里窗帘整日闭着,越发的让人不知晨昏。

      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那几日温倦迟没有一整天都在病房陪着,官司已经接近尾声,他一方面得去盯着温成免得他搞些小动作,一方面也是要确认叶文得了能判的罪中最重的一条。

      他心很早便冷了,如今遇见想捧在心尖的,捂热了去护都怕不及,偏生有人要再而三地来招惹,自是要往狠里报了。

      七月末这一天,是个阴天,风很大,一看便是又一场暴雨在酝酿。

      这一天,官司打完了,疯子见了血,但魔鬼还在人间。

      这一天,仅仅接受了初步治疗的南肆于中午出院,南菀和温倦迟陪着,肖昀和傅暄也来了。

      回去后几人吃了顿简单的饭,肖昀和傅暄便要离开。最后走时肖昀单独找来温倦迟,两人站在槐树下,地上是堆积的白色花瓣,肖昀靠在树上,下意识拿出根烟,掏火机的时候想起温倦迟在一边,又放下了。

      “抽吧。”温倦迟望着摇摇晃晃的秋千道。

      “戒了,这那混蛋的。”肖昀三两句话把罪名安在了莫名其妙又变成“混蛋”的傅暄身上,接着想说什么,却硬是卡住了。可叹他明明是个能把死人说活的。

      院子里剩风沙沙声,还有老旧的“吱呀”响。

      半晌,肖昀叹口气,问,“什么时候走?”
      “今晚。”温倦迟语气没有异常,只余那叹息似的声音散在风里,继而远去。

      偌大的房子里一下走了两人,刚进门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到显得冷清起来。久久这段时间一直寄养在肖昀来,此刻乍一回到老家,还有些不熟悉带来的拘谨。南肆被暂时禁止上楼,只得坐在客厅沙发,电视里放着不知哪个年代的小品,好笑是好笑,但只有电视里在笑。

      于是一人一猫,一个窝沙发角,一个猫在沙发角拐弯那地上。

      温倦迟端着水杯过来,久久蹭的一下炸了毛,眼睛一瞪脑袋一摆,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往上面蹿,于是一落地,便和另一位人类对上了眼。

      “喵。”久久觉得有些眼熟。
      南肆:“……”
      “喵。”久久认出来了。
      南肆:“下去。”
      “喵”久久听话地圆溜滚了。

      温倦迟看得好笑,走过去把水杯递到南肆唇边,轻声道,“喝点吧。”
      南肆咽了几口,忽地抬眸望着温倦迟,说,“想睡觉。”

      “好。”温倦迟全然忘了南菀的禁令。

      起身上楼,南肆走在前面,温倦迟落后一步,默默地能多看一会是一会,以至于他反应过来时,南肆已经向右拐了。这并没有什么问题,但那一刻,温倦迟体会到了欢喜、心疼、愧疚……好像除去生死,万般情绪都在这里了。

      后来,温倦迟是等南肆睡着再走的。如同在医院时每一次离开病房那般,他回头深深看了眼,随后才彻底带上门。

      下楼再同南菀打声招呼,这个夏天差不多便结束了。他表现得没有异常,南菀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他不知道,南菀其实是想问一句话的,想问——小迟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站在门口,看着那孩子离去的背影,彻底不见后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看样子快要下雨了,也不知那孩子带没带伞,为何总感觉有什么在消失呢?

      之后没多久,雨落了下来。

      多年前无声分别的两人,在这一年再次遇见,又于年末的夏天,逃不开离别。

      世界朦胧颠倒,彼此相系的人,一个在混乱梦中无端感到陌生的迷茫与焦急,一个在大雨夜里沉默远赴霜寒的时间与空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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