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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地龙 ...

  •   虞幼卿走在队伍中间,前面是三驾马车,装满了茶砖、火器和铁笼之类奇奇怪怪的东西,后面是一队人马,据说是驻守天子坟的边卒。

      山城往西五百里是戈壁,砂砾遍地,寸草不生,每有大风吹过风化岩,就能听到鬼哭神嚎般的怪声。戈壁再往西五百里便是沙漠,这里除了连绵起伏的沙丘和无所不在的风沙,别无景致可言。

      虞幼卿把浑身上下裹个结实,但要是稍停一会儿避风诀,就会有沙子钻进脖子。她暗呼侥幸,要不是周扬帮她找到天子坟的补给队,她就有通天的法术也找不到那个鬼地方。

      队伍昼夜兼程,士卒疲惫不堪,偶尔有人掉队,领队的陆军侯便赏他一鞭子:“你也敢在这里趴窝?不怕被沙贼逮到卖到鬼市去?”

      这一日,虞幼卿远远望见一线城墙,陆军侯上前道:“虞公子,还有半日就到驻所了,咱们先去拜访刘校尉。”

      队伍穿过城墙,虞幼卿大失所望,城内除了一座沙丘、一幢土楼,别无他物。

      虞幼卿随陆军侯进了土楼,刘校尉听说她千里迢迢来找人,笑道:“这里的人命虽贱,却也是登记在册,要是出了差池,刘某可不好交代。”

      虞幼卿拱手道:“虞某只是问几句话。”

      “吴咎对吧?”刘校尉吩咐陆军侯,“你带他去找老卢,看看人在不在。”

      陆军侯将虞幼卿带到沙丘前的一处洞穴口,说道:“他们就在这里。”又向洞中吼道:“老卢,有人找。”

      半晌没人应声。

      陆军侯朝虞幼卿努努嘴,掉头就走。

      虞幼卿见洞中有火光,便留下坐骑,走了进去。土腥、血腥混合着汗臭扑面而来,她捏着鼻子打量四周,洞穴深不见底,近处是两排石屋。她驻足片刻,适应了洞中的光线,慢慢走向有光亮的石屋。

      靠墙的一排茅草垫子上躺着五六个病恹恹的男人,虞幼卿心头咯噔一下,扫了一眼——还好没有吴咎。

      “尊驾找谁?”屋子里的一个汉子瞅了虞幼卿一眼,继续往炉子里添柴。

      “在下姓虞,来见吴咎。”虞幼卿借着炉火看清了那个人的脸,三十不到的样子,一脸苦相。

      “虞公子要等一阵子了。”

      “好,”虞幼卿道,“不知要等多久?”

      “这一拨人刚下矿,快则数日,慢则经月。”

      “下矿?这么久?”虞幼卿失声道。

      “你要是等不及,我也可以带你去找他。”

      “有劳了。”虞幼卿道,“你就是老卢吧?”

      “正是卢某。”老卢道,“等我先把这锅药熬好。”

      虞幼卿侍立一旁,见病人有些蹊跷,问道:“这是失魂之症吧?他们是受了惊吓,还是中了法术?”

      “长年累月暴露在烟瘴之中,难免如此。”

      岭南之人将难以治愈的恶疾归结为瘴气。虞幼卿想起花谷生的告诫,天子坟是“虚空破碎”之地。

      大千世界原本难以互通,凡人既下不了黄泉,也上不了碧落。唯有修真者中的大能,可以修到果地,或者飞升仙界,据一方天地来证自己的道。而又因之普度众生的誓愿,亦或顾念宗门的牵挂,尘世与诸天得以相连。然而,这些修真者一旦陨落,他们证道的天地便可能崩塌,成为所谓的破碎虚空。

      凡人踏入破碎虚空,结局只能是魂飞魄散。

      “你能医治失魂之症?”

      “难。”老卢道,“魂飞魄散,神仙难救。”

      “天魂缺者,愚痴之相;地魂缺者,残疾之相;人魂缺者,夭寿之相。”虞幼卿道,“魂魄有缺,就算救活了,也不是正常人了。”

      “各人有各人的机缘,卢某只是尽人事而已。”

      天子坟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虞幼卿担心起吴咎的安危。

      “吴咎魂魄坚韧,不会出事。”老卢从药罐里盛了一碗递给虞幼卿,“这东西能稳固神魂,咱们喝完再走。”

      这酽酽的一碗,虞幼卿实在下不了嘴。

      “这里没有炼丹炉,只能凑合一下。”老卢道。

      虞幼卿暗忖,所谓烟瘴之地十有八九就是破碎虚空,稳固神魂确有必要,量这老卢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朝云宗弟子动歪脑筋。

      她捧起碗来,一饮而尽。

      ************

      洞穴深处是一条地道,初时极窄,到后面越走越宽,两侧的火把将拉长的人影映在地道中的怪石上,令人发怵。

      “听说这里妖邪横行,是不是真的?”虞幼卿问。

      “横行还不至于。”老卢道,“据说有人挖到过傀儡残骸,也有人见过不洁之物,我只遇到过几只地龙。”

      “……”

      “虞公子炼气几重?”

      “一重,可能到两重了。”

      “大道可期。”老卢赞道。

      “……”

      “有些人说是炼气士,其实连气感都没有。”老卢道,“虞公子想必已经入门,少年人有志于学,何愁大道不成?”

      “有道理。”虞幼卿敷衍道。

      “以虞公子现在的修为,足以自保。何况这里还有筑基修士坐镇,寻常妖邪,不足为惧。”

      两人路过一座哨卡,见到三个士卒懒洋洋地靠着木栅栏。

      “卢行者,少见呐。”一个士卒直起身打招呼。

      “仲三爷在不在?”老卢问道。

      三个人怔怔地瞅着虞幼卿,没有吱声,老卢摇了摇头。

      “你是行者?”虞幼卿奇道。

      “是的,卢某尚未剃度。”

      “哦,”虞幼卿忽道,“仲三爷是不是山城仲家的人?”

      “正是。”

      虞幼卿暗自叹了口气,真是冤家路窄。

      “后面的路要小心了。”老卢道。

      过了哨卡之后,地道变成了栈道,左手边是深渊,右手边是绝壁,绝壁上下都看不到头,对面也是黑洞洞的一片。栈道中途还有歧路,或上或下,甚至横贯绝壁……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传来叮叮当当的凿击声,两人加快脚步,走进矿场。

      “吴咎!”老卢在矿场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了人。

      吴咎转过身来,恰好与虞幼卿四目相对。虞幼卿见他满身污秽,已然没有当初的俊俏模样。

      吴咎先是一脸错愕,之后便是一脸嫌弃:“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千里迢迢——”

      “辛苦了。”吴咎接口道。

      “……”

      虞幼卿又好气又好笑。

      “你们听。”站在一旁的老卢冷不防打岔道。

      “地龙?”吴咎神情一凛。

      周围人听说有地龙,扔下手中铁镐铁锤,齐刷刷地趴到地上。虞幼卿矜持了一会儿,发现只有自己鹤立鸡群。

      “慢慢趴下。”吴咎伏在地上悄声说道。

      虞幼卿还在迟疑,脚下的岩石已然松软,整个人径直往下陷。她调转真气,却提不上来。

      “躺下,快躺下。”吴咎急道。

      眼见岩石所化的烂泥没到膝盖,虞幼卿只好仰天躺下。

      “别怕。”吴咎压低声音,“它不吃人。”

      “……”

      “不过不要惊扰它。”吴咎补充。

      虞幼卿发觉,确实有个什么东西在身下的泥塘中游过。吴咎和老卢匍匐过来,一人拽一条胳膊,慢慢把她从泥塘里拖出来。

      “畜生,哪里走?”

      一道剑光从虞幼卿眼前掠过,直没泥塘。

      地龙似乎被击中,整个矿场都摇晃起来,虞幼卿身下的泥塘好像开了锅的药罐子,碧绿的黏液混杂着灰黑的泥浆上下翻滚,顿时将她吞没了。

      “畜生,还不现身?”

      一条水桶粗的地龙扭动着数丈长的身躯钻出地面,还没来得及叫饶,就被追逐它的飞剑截成数段。

      “虞姑娘没事吧。”一个锦袍男子落在泥塘边。

      虞幼卿已经被吴咎和老卢捞上岸,她被黏糊糊的泥浆浸透了,满嘴都是烂泥,本想捏个诀施个法,却发现仍然调不动真气。

      “这条地龙是异种,专擅凝滞真气,休息一阵就好。”锦衣男子笑道。

      虞幼卿瞅了一眼那人的嘴脸,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那日令弟啃了一嘴泥,今朝虞某也啃了一嘴泥。”

      “虞姑娘多虑了,”仲三道,“区区一个不肖子,仲某还不屑为他出头。”

      虞幼卿心道:仲家的消息传得好快,孤身在外,没必要和他们较劲。

      “小女子唐突了。”虞幼卿抖了抖泥巴,欠了欠身,“多谢仲三爷出手相助。”

      “不敢当。”仲三道,“吴咎,还不送虞姑娘回去更衣?”

      ************

      三人在栈道地道之间穿行,吴咎一言不发地走在最前面,虞幼卿时不时地闻一闻衣袖,老卢落在最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前面两人。

      “吴咎,”老卢停下脚步,“你是不是走岔路了?”

      “不对劲。”吴咎四处张望,“这一路有几个拐角、几个岔口,我都一清二楚,这一段确乎从未走过。”

      “这里是不是传说中的破碎虚空?”虞幼卿问道。

      “算是吧。”吴咎道,“据说古时候是某个宗门的秘境。”

      “无主秘境?”虞幼卿道,“我们可能被困在这里了。”

      “你原本不必如此。”吴咎没好气地来了一句。

      “我有了消息,就来找你,原来不必如此?”虞幼卿觉得好胸闷。

      “吴某是玷污朝云山大弟子的无耻之徒,我真不知道她师妹来这里干什么?”

      “怎么会这样?”虞幼卿失声道。

      “某人言之凿凿,说跟踪我上了神女峰,半道上还被打晕了。”

      虞幼卿目瞪口呆,回想起师父的问话,似乎也可以如此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们误会了。”

      “朝云宗的人都擅长避实击虚,我是有口难辩。”

      “……”

      虞幼卿觉得自己才是有口难辩。

      “咱们困在这里能不能出去都两说。”老卢来打圆场,“何必说这些。”

      三个人半晌无语。

      “嗬嗬嗬……”一声冷笑骤起骤逝。

      “谁?”吴咎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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