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不会飞》筑闻

1、江城一中

　　锣鼓零星敲着，空气中弥散着腥味和羊粪味，假道士神神叨叨念着经，香火纠缠吞吐的雾，男人们面目模糊了。一出烂戏在周子钰面前缓缓展开，周子钰心里只是可惜浪费了宝贵的假期，拂开堂哥吐出的烟圈，年轻秀气的脸蓄着无奈。

　　“把烟掐一下，影响我打游戏。”周子钰对一起长大的堂哥语气很不客气。

　　青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把烟抵在木制凳腿熄灭，周子钰这才注意到这条饱经风霜的凳腿，已经有好多烟窟窿，无数眼睛盯着宗祠里的神龛。

　　长辈去世半年做法事是周家传统，周子钰身为女儿身本不能参加，弟弟年幼，父母又有公职在身不能出场，她只能替父参加做法。

　　“周卫红之子敬牺羊一只。”

　　“周卫红家的儿子呢？”台上的假道士有些不耐烦了，花胡须乱颤。

　　“小妹，过来杀羊。”堂哥拉着沉迷游戏的周子钰，将杀羊刀递到周子钰手里。她撇了一眼道士脸上尴尬的神色，表现得不太在意。

　　祭活牲算是祭祀的重要环节，周子钰只在小时候见过大人们祭祀活羊，这次却是要亲自上阵，内心叫苦不迭。从小到大连活物都没怎么碰过，何况是杀羊。

　　叔父们按着母羊挣扎的纤弱四肢，这只羊明显不够规格。周子钰看不懂祭羊大小，但这羊明显是奶奶送她的那只，脑袋上有金色绒毛的小母羊。怒而不发，她已经十六岁了，过了能任性妄为的年纪。扯了个幌子：“这羊不足岁吧，二伯，不是说只有三年的大羊才能祭么？”叔公们愣住，没想到周子钰城里丫头看得懂祭羊的年岁。懦弱的二伯嘟囔了一句：“三年的羊多贵。” 大伯是家族主心骨，震声说：“你只管杀羊。”

　　母羊大概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发出一声悲鸣，竟也不再挣扎了。心一震，周子钰刀扎偏了。堂哥见状赶忙上前握住她的手，瞄准一刀扎下去，血泉汩汩的从母羊细白的脖颈涌出，撒到她的衣摆。母羊幽幽竖着眼盯住她，强装镇定抿了口长辈递来的羊血酒，腥膻味充满口腔，走到门口才跑起来，到厕所里吐了。

　　参加完仪式，周子钰头也不回的离开。坐在发小林冉家的小店里，发小看着周子钰衣摆上未洗净的血渍，惊讶道：“周子钰，你今天杀人去了啊？”

　　周子钰哭笑不得的解释道是奶奶去世半年祭杀羊祭祖，不小心溅到。点了碗刀削面，自己打了杯冰水到位上坐下。看风扇吱呀呀的打转，裹满辣油的面条下了腹，喝口冰水把郁气都叹了出来，这才算好过些。

　　“够吃吗？要不给你加勺肉？”林冉看发小好似几日没吃过饭的神情，发了点同情心。

　　“别和我提肉，犯恶心。今天做法，他们叫我杀我奶奶生前送我的羊。”周子钰的表情如同吃了苍蝇。

　　林冉表示同情，送了杯梅子爱玉茶，坐到了周子钰对面，周子钰静了会儿，说：“林冉，你家店闹鬼了。”林冉啐了她：“你家才闹鬼了。”，“从刚刚就开始听到哭，不是闹鬼是什么？”周子钰笑着。林冉无奈的说道：“有个小姑娘在店里点了个面就开始哭，不知道为什么。”

　　刚刚的经历，使周子钰对于在今天感到难过的人抱有十二分的同情，抽出两张十元。“付钱，剩下的请她喝个梅子爱玉茶。”。林冉捣碎青梅，嗔怪：“你倒挺会做好人，怎么不请我？”。周子钰收拾着桌子闻言无语：“你家开的店还用我请啊？”。

　　拐出林家小店，又走五分钟，坐上电梯便到了周家，开门时屋子里很亮，父亲周卫红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门开合的声音，淡淡的说道：“回来了？”。周子钰点点头：“回来了。”，顿了顿用无所谓的语气假装平静道：“请了个道士，杀的羊还是奶奶送我的那只。”周卫红不像记得有这回事，只说：“哦，是么，羊肉好吃么？”。

　　周子钰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堂哥他们说好吃的。”

　　周卫红不再关心这档子事情，房间里的周子钰听见父亲的声音夹杂着新闻声：“你妈妈和我商量让你去市一中重点班读，开学去一中报道。”

　　周子钰原本考上的是艺术高中，她自小学小提琴。江城一中重视文化课，没有艺术班，父母这样说，多半是想她放弃学音乐了。心沉下去，虽然对父母的独断专行不满，但她无力做出什么改变，只能自己郁结着。转念想到发小林冉也在一中，便也没那么抗拒了，只是闷声说：“好的。”

　　不知道周父听到没有，或许根本不需要回答。

　　周子钰是个擅长做噩梦的人，杀过羊之后，每日梦见羊恨恨的盯着自己，血水汩汩蔓延侵蚀着她，却在最后一刻化为枯骨玫瑰。

　　小时候学过画画，凭着爱好学了点珠宝设计的皮毛。报道前，特地定了枚胸针。闪亮亮的绯红玫瑰，不合时宜的镶嵌在银制羊头上，戴上胸针，染色玻璃的光反射，半边脸上衬着血色，周子钰对镜笑着。她喜欢收集这些首饰，盒子里的首饰是封在薄膜里欲让她痛苦的梦。

　　由于是关系户，周子钰直接进入了江城一中高一一班，班级聚集着这座小城最聪明勤奋的学生，当然，她是例外的。

　　开学时节莫名的多雨，才刚天晴几日，兀的阴沉起来，室内却更热了。午休时间，刚上完体育课的学生们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教室舍不得安装空调，或多或少后背汗涔涔的透着股阴冷。

　　泡了杯茶，分到纸杯里推林冉。拿出折扇悠哉游哉的扇着，耳机还连着书桌底下。翘起二郎腿手里还拿着本漫画part，周围同学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这个敢把手机带到学校的异类。

　　班主任高秀梅走了进来，扶了下自己玳瑁纹眼镜，清清嗓。周子钰赶忙摘下耳机，假装自己只是在看漫画，班主任瞪了她一眼，其实漫画也是违禁品。

　　高老师扯着她那尖锐的腔调，像京剧开场的镲子，激的学生不得不竖耳听她宣讲：“同学们，学校下个月底要文艺汇演，咱班要选两个同学去参加。”周子钰对这事不感兴趣，专心的看着漫画。台上老师接着开口：“咱班就周子钰吧，还有别的同学想参加么？”。

　　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周子钰疑惑的啊了一声，转念又想通了，全班都是学霸耽误不得，只有自己一个学渣，自然会落到她身上。

　　班级里鸦雀无声，学霸们对这件事看起来没什么兴趣。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沉寂，“老师，我想去。”。是班长温芸，全校第一考进一中的。老师像是没听见，直到温芸坚定重复：“老师，我想去。”。

　　老师无奈的点头了，周子钰好奇起来，开学有段时间了，还没仔细看过这位班长。什么样的人会主动接下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她正看过去，心有灵犀似的，温芸也看过来。

　　温芸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成绩好，长得一脸聪明样，或者文雅点，叫书卷气。麻袋套猪似的蓝白校服套在她身上也衬得风姿绰约。五官分布恰和时宜，嘴唇粉且薄，鼻子挺翘，眼里常年含着一汪泉。

　　两人座位离得不远，能看见她运动后散落在阳光里的金色发丝。要说有一点不好，就是眼神太冷了，像无故淋了场冰雨。

　　转过头来，准备让自己暖和暖和，周子钰趴在桌上昏昏睡去，梦里见周公。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再醒过来已经放学了，周子钰拍拍林冉：“走，回家。”，快走出班门，有人抓住衣角，扯的周子钰差点滑倒。恨恨转过头，以为是林冉恶作剧，却看见张冷脸。

　　“周子钰同学，留下来排练。”温芸面无表情的开口，却能直接把周子钰点炸。

　　周子钰心想：这东西还用排练？归心似箭的她回道：“班长，我这儿着急走，明儿中午行不？”

　　温芸摇摇头把张a4纸递到她面前，说：“不行。”

　　周子钰和林冉凑上来仔细看那张纸，异口同声发出惊讶：“英语话剧！”。

　　这时周子钰才知道班主任给了她个什么苦差事，作为英语成绩从小学就开始垫底的垫底王，连字母都不一定认的全，更别提演英语话剧了。

　　只看温芸嘴唇张合，吐出了让周子钰更绝望的消息：“名单已经报上去了，每天下午放学后排练，你没看到墙上贴的演出要求么？”。

　　陷入了沉默的尴尬，周子钰下午几乎都在睡觉，自然是没看见的，甚至不知道是整个年级一起演出。只能认命得让林冉先回家，自己跟着温芸去排练。

　　周子钰和温芸并不熟悉，或者说整个班的人都和她不太熟悉，为人沉静冷漠，即使班里有男生因为温芸相貌秀美而暗恋她，也因为她的冷脸而不敢冒进。周子钰甚至认为班级的低气压有她一半功劳。

　　校园道路两旁种着樱花树，九月这时节已经没有樱花了。丝绒质的绿叶在夕阳下像绿的雾，无话可讲，只能仰着头欣赏这些雾似的绿叶。欣赏的太入迷了，有时无意的擦到对方校服的衣角，尴尬扯开一段距离。风簌簌的掠过，远处传来一点喧哗。

　　室内体育场早聚集了不少学生，进入一中的不乏艺术特长生，班主任们最爱指派去参加各种文艺汇演的人物，其中有几个周子钰的老相识。温芸被老师一眼相中去了前排，周子钰和同机构的陈佳静陈佳洋两姐弟寒暄几句站在了一块儿。

　　陈家姐弟差两岁，却同级。弟弟佳洋话密自来熟，姐姐佳静或许因有心脏病的缘故，如同名字一般的静。平日里三人关系不错，但她转到一中的事情她们还没来得及听说。

　　“怎么来一中了？王校不是说你被艺高录取了么？”弟弟陈佳洋好奇的问道。

　　周子钰不知从何说起，简短的回答道：“害，我爸妈想让我走文化课呗。”。

　　姐姐陈佳静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陈佳洋还欲再问，台上却传来老师分配角色的声音，温芸已被老师选做了剧目的女主角。

　　“不愧是学霸啊，干啥都行嗷。”。周子钰微有些酸味的开口。

　　陈佳洋却探过脑袋说：“她妈妈是话剧团的，爸爸是英语老师，能和咱一样么。”

　　周子钰有些疑惑：“你们认识？”。

　　陈佳洋摊手道:"我以前和温芸一个班的啊，我仨还都是话剧社的呢。"

　　周子钰看着台上的温芸，吐槽了起来：“她那么冷漠，还能主动和你们聊她家里啊，要不是开学有自我介绍，我都不知道她姓啥。”

　　这不是周子钰胡侃，开学报道的时候，每个人要自我介绍，轮到温芸的时候她只说了：我叫温芸。当然即使这样，班主任还是按成绩任命她当班长。

　　“是么？”陈佳静扶了扶眼镜“温芸人挺好相处的，在话剧社还经常和我聊天。”周子钰不予置评。陈佳洋接了姐姐的话头：“不过我初二的时候，我姐做手术，我转学了，或许人变了也说不准。”。陈佳静由于心脏病手术留了两级，这周子钰是知道的。“或许吧”，周子钰不再讲这个话题。

　　分配完组后周子钰松了口气，和老师讲自己会小提琴和吉他后顺利被分到器乐组，应该是不用说英文了。只是温芸好像瞥过来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陈佳静分到侍女的角色，陈佳洋去演恶龙，台词都不多。陈佳洋只用穿着玩偶服嗷嗷嗷地叫，让他很满意。

　　这天只是分组而不排练，解散后温芸也过来给陈家姐弟打了个招呼，由于都是本市的走读生，四个人相约一起走到车站，有两个老同学在中间做缓冲带，温芸对周子钰的态度比之前温和得多，倒让周子钰有点迷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希望有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