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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凄自怜(上) ...

  •   状月,上旬。

      薛灵沢下葬刚过半年,慕容璟又纳了两位侧夫和四位庶夫。

      云卿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神情淡然地说了一句:“正常。”

      *

      同年菊月,重阳日。

      九九归真,一元肇始,三年一度的殿试在大明宫含元殿举行。

      这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场科举,意义非凡。

      在大周,能进到殿试的皆是天下之德才兼备的佼佼者,不论中不中,都能轮到个一官半职。

      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想要翻身无非三条路,一条是经商,一条是科举,最后一条是武举。这三条路不仅仅是平民逆风翻盘的终极筹码,也是贵族维持兴盛的不二法宝。

      当然,对于一些人而言,存在着第四条路,那就是天时地利人和被帝姬皇子们看上,一跃成为皇亲国戚。

      纪妍与纪婠深知纪氏发家靠的是先辈在宫中做内官,近年来风头更盛则是因为纪嬗和云澜的身份,如今虽门第显贵,可在朝中若无官职,终究难以长久维系。

      云柔在殿试中拿下第一的成绩,于纪氏而言,就像天降紫微星般,为这个家族最薄弱的地方,添上了一块救命的长板。

      *

      半月后,圣旨到,云柔被昭宁帝授官为正七品司封主事,即日起进宫述职。

      大周自第五代武皇献和帝起便实行三日一休沐的制度,述职日云柔住在临近皇宫的纪妍处,休沐日则回纪府。

      对于此次殿试,宫内外议论纷纷,有不少人为云柔抱不平。

      此次殿试,昭宁帝授予第二名和第三名的官职品级皆要高于云柔,不禁引起了众人的猜测。

      有人猜测是昭宁帝忌惮纪氏的发展速度,也有人猜测昭宁帝与云柔有私怨,还有人猜测是因为云柔并非纪氏亲生血脉而受到轻视。

      一日,云卿在茶馆听到这些传闻后心中不快,欲与对方争辩,千尘阻止他万不可暴露了身份。

      由于说书先生的存在,慕容璟,高千尘和纪云卿三人早已名扬京城,贸然出头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可他们如此编排云柔,委实让人看不下去。”云卿按下胸中的怒意。

      “只是说一说,不疼不痒,又何妨?”千尘劝慰道。

      云卿思索了片刻后道:“其实我也想不通,以往殿试的第一名最少也是个正六品,可陛下为何偏偏只授云柔七品,让人白白看了笑话。”

      千尘唇角微抿,手指轻扣茶盏道:“虽是七品,可这司封主事隶属吏部,乃是六部之首,陛下是个惜才之人,这叫明降暗升。”

      *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云柔虽夺得了殿试头筹,却只被封了个七品官。

      这世间多的是拜高踩低之人,因此说亲的人并没有意料中的多。

      郑元伽却并未忘记此事,特地休书一封知会云卿。

      云卿拿着郑府管家送来的信,想告诉纪婠和萧洛,却不知如何开口。

      待到云柔休沐前日回到府中,几人用过晚膳后,他特地将云柔叫到庭院中,让她自己看信。

      云柔看完信,蔫蔫地垂下了头,坐在石凳上掰着手指。

      云卿自是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干脆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还在想着娶阿尘,那今天就明摆着跟你说了,你和他,绝无可能。”

      云卿的话如同锋利的刀刃,狠狠地刺在了她的心头,她头一瞥,气恼道:“阿悦都告诉我了,尘哥哥说的那个漠北女子根本就不存在,那只是他用来搪塞陛下的借口。”

      云卿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纪云柔,你是不是傻,他为何要以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去搪塞陛下,而不是找你……”云卿顿了顿,马上接上,“阿钰,昔垚或者是其他人来当借口。你现在别说是妄想娶千尘,就连喜欢千尘这件事也不能表现出一分一毫。一旦被陛下察觉,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况且,去年中秋宫宴上,太上皇本想下旨将千尘纳入东宫,他已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立下了誓言,那漠北女子已死,今生今世,永不成婚。”

      迷茫与绝望将她取代了眼中怒意,云柔原本坐得笔直的身子渐渐瘫软下来,头如同失去了支撑般,一点一点地往下坠,最后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趴在院中的石桌上哭起来。

      云卿见她这般模样,心有不忍却无可奈何,只能淡淡说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转身走出亭子,回了屋。

      云裳见他一走,想要跟上,但见云柔仍趴在桌上哭着,转了好几个圈后,最终依偎到了云柔的脚边,将前脚掌抬起,搭在她的膝盖上,后脚掌踮在地上,用脑袋不停地蹭着衣袍,时不时仰头注视她,像是在给予安慰,又像是在博得关注。

      *

      云卿回屋后坐在窗边,望着皎洁月色下云柔的单薄的身影,回想着方才脱口而出的一番话,竟有了片刻的失神。

      若是放在五年前,他定会像冲进纳兰府鼓动昔垚抢回司徒楠那般,坚定地支持云柔与千尘。

      可如今的他,再也没有了当年的义无反顾,变得瞻前顾后,变得小心翼翼,学会了圆滑世故,也学会了虚与委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被现实折断了翅膀。

      也许是琉璃坐上云澜再无笑意的双眸……

      也许是金山堆里昔垚郁郁寡欢的心结……

      也许是中秋月下千尘字字泣血的誓言……

      也许是玄清宫内纪嬗苍白失色的面容……

      也许是长安街边慕容璟鲜血淋漓的双腕……

      这一切的一切使他修炼出作为一个成年人必要的隐忍与妥协。

      凝视着月色洒下的地方,明与暗过渡的地方,他看到了灰色。
      从前的他总觉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高兴就是高兴,悲伤就是悲伤;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永远我行我素,永远好恶随心。

      可光与影的界限,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儿时总盼望着长大,可人总在某一瞬才恍然悟到:成长不过是一次次向现实低头的过程。

      那些肆无忌惮的欢笑,那些随心所欲的撒野,那些不拘绳墨的壮语,那些天马行空的梦想……

      终究会随着一寸寸拔高的槐花树,成为青年心底默默封存的过往。

      *

      次日清晨,两人同坐一桌,自顾自地用着早膳。

      “大哥。”云柔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云卿以为她仍生着气,此时突然叫他,还有些意外。

      “你帮忙回信给郑二小姐吧,就说姑母四日后上门提亲。”说罢,她放下碗筷,不带丝毫情绪地走出了屋子。

      云卿嘴里咀嚼着糖糕的速度一点点地变慢,看着云柔信步远去的背影,心中紧绷的弦松了几分,可旋即而来的,是无尽的悲凉。

      *

      高府,孟冬伊始。

      千尘正在房中拨弄着琴弦,高山流水般的琴音透过窗户传了出来,让整个院落中的侍女和侍从们沉醉其中,竟在片刻之间忘却了风中的寒意。

      悠扬的琴声戛然而止,众人瞬时从美好意境中堕入现实。

      千悦猛地推开了千尘的房门,气鼓鼓地站在门口盯着他。

      “怎么了?”千尘以为千悦又从慕容琛那儿受了气,赶来告状。

      千悦跑进屋,一把抱走他的琴,放到了榻上:“你竟然还有心思弹琴,云柔姐姐上午都去郑府提亲了。”

      千尘的身子有了片刻的僵滞,接着嘴角露出了一抹勉强的笑意,摸了摸千悦的头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那日郑二小姐不是早已定下这门亲事了吗?提亲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一把浇在油上的火,让千悦怒意更盛:“我都能看出来,云柔姐姐明明喜欢你,可你每次都视而不见,这下终于人家心灰意冷移情别恋了吧,活该。”

      过了会儿,她又觉得方才的话还不够难听,又对着千尘愤愤道:“高千尘,你自己心里就没点数吗?你都二十一的老男人了,还以为自己十六七呢?我看你就孤独终老吧……”

      千尘眼眸垂了垂,反笑道:“你云哥哥与我同岁,怎么不见你催他?”

      千悦呛道:“人家长得好看,你能跟人家比吗?”

      晚膳时间,千悦挂着张脸,只要是千尘同她讲话,她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就连高渐漓问她话,她也是应付敷衍,随便吃了几口,就找了个理由下桌了。

      *

      正是露月朔日,千悦站在院中的湖边,盯着湖面丢着石头。

      她丢石头的力一次比一次大,最后干脆几块几块地一起丢,仿佛只要那湖面溅起的水花够大,就能浇灭她内心的怒火。

      足足丢了有半个时辰,觉得气消了些,才打算回去。转身的瞬间,千悦看到千尘站在三丈之外的地方看着她。

      洁白似雪的衣袂,漆黑如墨的发丝,飘散在初冬的晚风中,颇有遗世独立之姿。

      千悦打算假装没看见,直接从他身边绕过,却在两人夹道相遇的时候,被一把折扇拦住了去路。

      “让开,我要回去睡觉了?”千悦冷冰冰道。

      “你不是想知道原因吗?我告诉你。”千尘语气平淡,但握着折扇的手不禁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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