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柒步小生

7、山穷水尽疑无路

　　在这天津城所有的商会大佬和九爷面前，章天奇面不改色心不跳。
　　可要说此时的章天奇一点儿也不怵，也不现实，毕竟二十二岁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大佬，难免还是有点儿心虚。但就算装，也要装得像个样儿，至少别给义云堂和三爷丢脸。

　　于是，章天奇鼓起勇气，大步走进议会堂：“各位大佬，今天小辈儿多有得罪了，因为事关商会决策，刻不容缓，必须立刻向三爷汇报！”

　　章天奇说完，见没人说话，也没人反驳，他快步走到章义川身边，把那个从吕四手中抢来的假账簿递给章义川，并在他耳边低声说：“三爷，秘密账簿，拿到了！”
　　就在章天奇将那藏蓝色封皮的账簿递给三爷，并和他耳语时，章天奇侧目看着肖文博。只见肖文博看了看章天奇手中的账簿，眯了眯眼睛，抽着雪茄，嘴角那不屑的一抹笑容几乎很难被发现。

　　交谈完毕后，章天奇退到三爷身后。
　　九爷虽年迈，眼睛却不花，总是眯着的双眸锐利得很：“义川，既然事关商会，不如让各位会董也听听？”

　　章义川恭敬一笑道：“是，九爷！方才呀，我这儿徒在街上巧遇了肖老弟的手下吕四，吕四慌里慌张，不慎掉了个本子，我儿徒便好心捡了本子想还给吕四，却找不到吕四的人。再一看，这可是龙威公司的账本，事关重大。说来惭愧，我这儿徒年少无知不懂事儿，随手翻了翻，竟然看到龙威公司的账簿里，怎么还有和日本人做鸦片生意的账目表？”

　　顿时，议会堂内众人一片哗然，谁不知道，九爷可是最痛恨与日本人合作，商会里这些大大小小的会董，谁都不敢打破这规矩，生怕九爷知道后，被断了生计。可也有些会董心知肚明，肖文博与日本人有来往，至于有没有生意来往，没人看见，也没有把柄，自然不好下定论。

　　九爷目光扫向肖文博，可肖文博却不慌不忙道：“三爷，您这儿徒年纪轻轻就老花眼了？我和日本人做生意？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儿呀？哈哈哈哈！”
　　众人一听，也跟着笑了起来。

　　章义川将账簿放在桌上：“要是我儿徒花了眼，那不如请其他会董仔细看看如何？”
　　肖文博叼着雪茄，一手指着桌上的账簿：“看！现在就打开看，今天要是不打开这账本儿，我肖文博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章义川见肖文博竟如此淡定，他眉头一紧，怕是章天奇出了什么差错。
　　章义川将计就计：“既然肖老弟都说了没有这等事儿，那看来的确是我这儿徒看走了眼。”

　　话音落下时，章义川扭头看着站在斜后方的章天奇，厉声呵斥道：“搞什么名堂？简直就是胡闹！还不快给肖爷赔罪！”
　　章天奇上前一步：“三爷要杀要罚，天奇绝无怨言，但天奇请求三爷给天奇一个机会。”
　　章义川一听，斜眼看了看章天奇，此时，以章义川对章天奇的了解，这小子恐怕葫芦里装了不少东西。于是，章义川没作声，便是给章天奇机会的意思。

　　章天奇拿起桌上那藏蓝色账簿对众会董说：“这账簿里的确什么都没有，当然看不到那些勾当，既然三爷要罚天奇，天奇也不能含冤受罚吧？反正都是死，死前也要为自己正名一下。”
　　章天奇说完，将假账簿扔在桌上，他看着肖文博：“肖爷既然不怕打开账簿，那不如把真账簿打开来让大伙儿瞧瞧？若是像肖爷说的那样，根本没和日本人做过生意，那真账簿里肯定也没有！”

　　众人见九爷稳如泰山，不动声色，便也没人发声。

　　肖文博见状，眼睛米成一条缝凝视着章天奇，那眼神中显然透着绝不轻饶这小子的打算。
　　“哎呀，哈哈哈哈，这小子真的是，没大没小呀！”肖文博指着章天奇，看着其他会董笑道。
　　章天奇却盯着肖文博，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赖皮样儿：“肖爷的账簿到底藏什么了，这么见不得人吗？”
　　“肖老弟，别跟小辈儿一般见识，账簿拿出来，让他心服口服，这样，回去我也好替你出口恶气！”
　　章义川这句话顶得肖文博是无言以对，愣了片刻。

　　可章义川都开口了，肖文博自然要有个回应：“三爷，哪位老板每天出门儿还把账簿这种东西随身带着呀？要不然，大家等等，我派人回去取？”
　　肖文博说得倒也没错，可章天奇听罢，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肖爷说得没错，要是随身带着账簿出门儿，不就是有问题吗？可肖爷您那皮包里，不就带着您的账簿吗？”
　　章天奇指着肖文博手边长方形的皮革文件包：“肖爷打开皮包就是了，看看您是不是随身带账簿的怪人！”

　　章天奇此话一出，顿时便激怒了肖文博，啪的一声，肖文博重重地拍着桌子站起身，撸起袖子便指着章天奇的鼻子：“你个小王八蛋，不看看自己算什么东西，我要是你老大，非打烂你的嘴不可，有人生没人教的狗东西，这里还轮不到你放屁，给我滚出去！”

　　就在这一刻，章天奇看着肖文博抬起的右臂，他整个人像被雷击中一般愣在那。
　　在肖文博右手小臂上，一道深深的凹陷伤痕映入章天奇眼中，伤疤颜色呈浅褐色，应是多年前落下的重伤。

　　顿时，章天奇恍惚间，眼前再次出现了十六年前，那黑衣蒙面杀手用右手拿着刀刺向他的画面，冲上来的家丁举起斧头砍在了那杀手的右小臂上，章天奇清楚地记得，斧头落下的位置，正是肖文博小臂上这条伤疤的位置。

　　而此刻，章天奇仔细看着肖文博的眉眼，那杀手的眉眼与肖文博的眉眼仿佛融为一体，毫无偏差。
　　章天奇顿时心跳加速，一阵憋闷的窒息感升起，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看着肖文博愤怒大骂的模样，章天奇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瞬间塞满两耳的耳鸣声。

　　“小王八蛋，还不滚出去，三爷管不了，我替他教训教训你！”
　　看着肖文博愤怒不已的模样，章天奇微微低头，可双手早已攥成拳头，即便此刻能与他同归于尽也好。

　　章义川见状忙站起身，还没等他开口，章天奇一把从章义川腰间拔出他随身的手枪，举起便怒指肖文博。
　　这一幕令在座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震惊不已。

　　“肖爷，咱们俩打个赌吧？赌命怎么样？要是你那包里没有账簿，我章天奇的命今天就给肖爷留在这儿，要是包里有账簿，今天，你的命也给我留下！敢吗？”
　　章天奇在此刻已经被血海深仇冲昏了头脑，俨然一副要拿肖文博这条命的气势。

　　肖文博气急败坏地冲章天奇喊着：“你脑子摔坏了吧小子？跟我赌？你十条命也赔不起！”
　　“肖爷不敢打开皮包吗？大家可都想看看呢！”章天奇咄咄逼人。
　　“你……”肖文博看着这个像疯狗一样，死咬着他不放的小子，竟不知所措。
　　而在场的会董似乎都盯着肖文博放在桌上的那个皮革公文包，可肖文博却说什么也不能打开，因为他的账簿就在里面。

　　就在僵持之时，章义川慢慢伸手按下了章天奇举着枪的手臂。
　　“行了，既然肖老弟不愿打开皮包，我们也不强求，不过，开不开皮包已经不重要了，您说是吗九爷？”
　　章义川看向九爷，这话明显是在告诉大家，肖文博死活不愿意打开皮包，证明皮包里一定有账簿，而账簿里一定有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要不然，肖文博完全可以心平气和地打开皮包，以理服人，摆事实拿证据，在众人面前表明清白，接着，再以理服人，让这个没大没小胡闹一通的章天奇当场遭殃。这么做，既不失肖文博大老板的身份和威严，也能惩治章天奇。

　　可他不敢！

　　九爷见状，早已心知肚明：“义川，回去可别轻饶了这小子，成何体统，还不快让他出去！”
　　“听到没有，滚出去！”章义川呵斥，章天奇此时似乎平静了几分，他盯了肖文博片刻，离开了议会堂。

　　一阵上课铃声响起，天津女子大学的学生们都坐在了教室里。
　　章淑静戴着漂亮的蓝色发卡，穿着朴素的青山黑裙学生装，她只有在上学时，才这么穿，这样的简朴实在不符合她的风格。

　　老师走进教室，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学生。
　　老师开口向大家介绍：“今天，咱们班迎来了一位新同学，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这个女学生也穿着青山黑裙，披在肩上的乌黑长发上，还戴着一个白色的发卡。
　　“大家好，我叫安平，是从北平来的，今年二十一岁，能和大家同窗学习，非常开心，以后呢，还要请大家多多帮助，谢谢！”

　　这天，安平被安排和章淑静坐在一起，在班里，除了淑静，没有学生戴发卡，安平一来，便也戴着发卡，淑静一边感到很巧，一边又觉得自己失去了独一无二的优越感。
　　再仔细一看安平，她皮肤白皙，容清秀俊美，端庄大方，眼神柔中带刚，那微笑也是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安平虽不像章淑静那样浓眉大眼漂亮又甜美，但她精致的五官就连淑静看了也是流连忘返，仿佛越看越耐看，眉眼中还时不时透着一股英气，一点儿也没有娇柔之感。

　　就在安平冲章淑静微笑时，淑静忙清了清嗓子：“我叫章淑静。”
　　安平听罢，抿嘴笑笑，并未作答，她翻开了自己的书本，听着老师的讲课。
　　淑静心想：这姑娘真没礼貌，连句话也不答，她要是知道我爹是谁，肯定会吓一跳。

　　于是，淑静也翻开了书本，这时，她看到安平手腕上的玉镯。
　　“这镯子挺漂亮，是什么玉呀？”淑静忍不住问。
　　“是翡翠！”安平回答。

　　章淑静一听，自己被反驳得哑口无言，心里有些不服气，自己的爹可是天津城有名的大藏家，自己可不能输给这个新来的女学生。
　　“翡翠不还是玉嘛！”淑静说道。
　　本以为自己这句定能让安平说不出话来。

　　“翡翠确实是玉，可玉，就不一定是翡翠了。”
　　章淑静万万没有料到，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女学生，竟然有如此知识广博。可章淑静是谁呀，义云堂老板章义川的女儿，她怎么会就此作罢，甘拜下风呢？
　　于是，章淑静仔细一看安平的玉镯，再次挑衅道。
　　“可是，你这镯子上有裂纹，怎么看，也不像上等的好玉！”

　　在说出这句话时，章淑静认为，输赢已成定局，这下，安平总没办法再反驳她了。于是，淑静得意地忍不住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低头看着书本。

　　“玉无纹，天无云，玉有纹，身有银，你应该听过吧？”
　　就在章淑静嘴角的那一抹笑容还未散去，便即刻僵硬在脸上。安平这三连答，令章淑静浑身的血液几乎在一瞬间都冲上了颅顶，除了章天奇，淑静可从未被人这样怼过，而且怼得有理有据，丝毫不给淑静留反驳的余地。

　　章淑静无语地扭头看着安平，她那顽强的好胜心在此刻被打击得，再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淑静看着安平一脸友好且大度的笑容，只好硬着头皮挤出一脸假笑敷衍之后，便急忙埋头看书。

　　而此时，章淑静还不知，这个漂亮的女孩儿已和章天奇有过一面之缘，她也不知，章天奇在心中默默地希望能与这女孩儿再遇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天奇只想知道，她是否姓何，名亦星，是否小名叫星儿，是否会唱那首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也只想知道，她是否还记得那个背着她走过了山川与河流，吃野草、饮雨水的哥哥。

　　下课后，章淑静抱着书本走出教室，当她刚走出学校楼时，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章淑静，等等！”
　　淑静一回头，只见是安平，她喊着淑静，来到她面前。

　　淑静疑惑地看着安平，不知道她又会说出什么让人无语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