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柒步小生

19、般般如画入梦来

　　透过窗棂上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章天奇似乎已经看到了肖文博、贺天龙和霍荣三人丑恶的嘴脸。而十六年前那血流成河的一幕幕画面充斥着章天奇身上每一个仇恨的细胞。

　　章天奇的双手已经攥成了拳头，此刻但凡多一丝冲动，少一分理智，肖文博这三个混蛋都会死在章天奇手中，可他绝不是意气用事之人。若此刻对肖文博动手，不但会让自己毫无退路，更甚会连累三爷。

　　三思过后，章天奇离开了酒楼。在去往大都会的途中，他路过了十六年前，自己刚抵达天津时的路口，当年六岁的何亦辰便站在这里，无助、迷茫、悲痛，无依无靠。
　　可如今再看这路口，章天奇早已胸有成竹，背靠义云堂，身边有雨生，肖文博早晚要为何家偿命，而九爷背后的幕后主使者，才是章天奇誓死也要挖出来的祸根！

　　“二位爷，要点儿什么？今儿晚上节目倍儿多，二位爷多来点儿酒怎么样？”服务生笑眯眯地看着安平和章淑静。

　　一听服务生这么称呼，安平和章淑静的坐姿立刻变得有了气势，淑静凑到安平耳边低声说：“随便点！”
　　安平一听很，伸手冲章淑静做出一个OK的姿势，随后压低了嗓门。
　　“来一瓶whiskey，谢谢！”安平在说出英文那一刻，章淑静得意地看着服务生。

　　不远处，马冲带着两个手下出了高价，坐在了靠近舞台的位置。他小心谨慎地看着在场的宾客，看到了很多早已调查过的人物。

　　因为大家得知玉绫罗玉老板的女儿今晚要在大都会首次登台，纷纷前来捧场祝贺。而马冲专挑了这样的日子，在这样的场合，能够将天津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览无余。但最重要的是，马冲要亲眼看看，在这些人当中，到底谁能买得起金编钟这样的宝贝。

　　马冲不紧不慢，一副大少爷的派头，跷着二郎腿，一手拿烟，一手拿酒。
　　“大哥，快看，二楼贵宾席坐的那个人，就是三爷章义川，他旁边那女的，就是这大都会的老板娘！”
　　小弟在马冲旁边给马冲说着，马冲转身朝二楼看去，章义川和玉绫罗坐在二楼。

　　“章义川身边那个老头儿，应该就是天津商会会长九爷吧？”马冲眯着眼睛看着。
　　小弟点了点头：“对，在门口的时候，那老头儿下车的时候，我听到大家叫他九爷了。”

　　与此同时，章义川和九爷坐在贵宾位，肖文博姗姗来迟，还没等他落座，只见一个穿着日本和服，上唇留着小胡子、穿着和服的日本男人端着酒杯，来到了九爷面前。

　　这日本人看上去有四十岁出头，个头不高，身材偏瘦，他毕恭毕敬地向九爷鞠躬。
　　“呦！野田先生也来啦！”九爷笑眯眯地冲这日本男人点头。

　　可章义川和肖文博却显得冷淡。

　　这日本男人便是日本大佐野田光，此人看似温文尔雅，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从未与商会的人有过冲突，更未与九爷红过脸。但实则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为了表面的和谐，谁也不会轻易打破这一触即发的祥和。

　　“九爷，您是大忙人，今天，我可是特意来大都会见见九爷的，如今我们日本天皇在天津搞建设，多亏了九爷，所以，我们日本领事馆早就想请九爷喝喝茶，聊聊天了，不知九爷可否赏脸？”野田光笑容可掬。

　　九爷一听，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野田先生不必客气，我这把老骨头已经人到暮年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天，帮不上你们日本天皇什么忙，真是惭愧呀！”

　　野田光一听，笑容渐渐消失在脸上，他看着手里的酒杯，自顾自地喝了口酒：“九爷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什么时候去我们日本领事馆喝喝茶，聊聊关于金编钟的事情？”

　　野田光并无耐心再与九爷周旋，直截了当说出了目的，可九爷一听，心中十分不悦。
　　“感谢野田先生的邀请，不过，这日本领事馆在日租界，恐怕不是我们普通老百姓能去的地方！再者说了，现在的报纸，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哪句能信，哪句不能信，野田先生这么聪明，还能分辨不清吗？”

　　九爷云淡风轻，谈吐中带着三分调侃，七分阴阳，却让野田光竟无言以对。

　　野田光识趣地离开后，九爷立刻沉着脸：“人模狗样的东西，做鬼的还挡起人的道儿了！”
　　章义川和肖文博对视一眼，他们两人心知肚明，九爷对日本人的憎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当年，九爷家住北平，1900年八国联军攻打北平，正是日军杀害了九爷的家人，霸占了九爷的家宅，九爷才不得已躲到了天津。

　　这血海深仇怎能说忘就忘？

　　九爷一口喝下杯中的洋酒，紧握着鹰头拐杖的手，在这灯火辉煌之下，似乎隐隐颤抖。

　　突然之间，全场的灯瞬间熄灭，随着一阵重鼓敲响，当舞台上亮起一束夺目的灯光时，只见小辣椒已经站在了舞台中央。

　　一身红色旗袍，束领、盘口，肩上还搭着一条雪白色狐狸毛披肩，手拿精致的黑色折扇遮着面容。顿时，全场所有人都望向台上的小辣椒。
　　而随着音乐声起，一阵柔婉清脆的声音入耳，飘散在大都会的每一个角落，灌入众人耳中，如天籁之声，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此刻的众人已迫不及待想看看，那折扇后的面容。

　　随着音乐的节奏，小辣椒那行云流水的动作，令满场看客迫不及待，甚至有人站起身想要窥探小辣椒的真容。

　　突然，小辣椒的折扇随着一个重节拍挪开，小辣椒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就在折扇挪开的那一瞬间，灯光闪亮，却亮不过她双眼，舞台绚美，却美不过她容颜，这万千绚烂，在小辣椒那妩媚动人的凝眸下，显得毫无色彩。

　　也正是这一个闪亮登场，和退去折扇后那明媚一笑，俏皮中带着迷人，张扬却不失分寸，那如星辰般的大眼睛中含着压过星辰的光芒，在飘逸自由的歌声下，如夜莺在吟唱，唱着青春的舞曲，唱着生命的热烈，也唱进了马冲的心底。

　　马冲坐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凝视着台上的小辣椒，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这般美妙的旋律，还有这般甜美的女子。

　　从小便生长在山里的马冲，以天地为家，用雨露煮茶，仗剑天涯，不染风华。
　　直到看见小辣椒，曾经百毒不侵的铁血男儿，才第一次看见，心有半亩花田，藏于世俗人间。

　　小辣椒在舞台上那一颦一笑，一转身一回眸，引得台下众人掌声四起，呼声不断。这是她第一次登台演出，却展现出异常的从容。
　　令台下的章淑静和安平看得两眼发直，即便是女子，也无法从小辣椒身上挪开眼。

　　“没看出来，这小辣椒一上台，还真是让人喜欢得不得了，你看那些男人，都看傻眼儿了！”
　　章淑静碰了碰安平的胳膊说着，而安平看似是在看演出，但其实，她的眼神早已飘在大都会里的每一个角落。
　　无论是二楼的九爷，章义川和肖文博，还是在场的日本大佐野田光，和英国总领事布鲁斯.奈尔，以及法国、德国等多个国家的大人物。

　　安平心知肚明，这些人恐怕都是借这个看似不经意的娱乐时间，刻意相聚于此，互相探听关于金编钟的消息。尤其是今日商会会长九爷在场，那些洋人和日本人纷纷去向九爷问候，正是想从九爷口中探听些消息。至于九爷肯不肯透露，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此时的安平早已打定了主意，只要从章淑静入手，混进章家，紧盯着章义川这个大藏家，便能第一时间获得关于金编钟的消息。

　　此时，安平告诉章淑静自己要去趟卫生间，便起身离开座位。就在安平刚来到通往卫生间的走廊时，突然被一个人一把拽进了走廊里的房间内。就在安平正想大喊时，那人用手捂住了安平的嘴，关门的瞬间，一股力量按着安平的肩，让她靠在门上。

　　安平想还手时，却发现这人早已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仔细一看，安平睁大双眼。
　　章天奇放下捂着安平嘴唇的手，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后：“你来这儿干什么？”

　　看着章天奇有些怀疑又有些不悦的眼神，安平笑了笑：“我和淑静穿成这样来大都会，就不会被人当成是姑娘了！”
　　“我不就认出你了吗？”
　　“那是因为……”安平想说，是因为她和章天奇的关系非同一般，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章天奇却凑到安平面前：“因为是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能认出来！”
　　听章天奇这么一说，再看此时的他，满眼深情，安平的耳根发烫，那热浪迅速烧红了脸。

　　而此时的章天奇一见安平眼含桃花的模样，便忍不住想起在安平家的情景，突然显得有些局促。
　　“在这儿做什么，刚才小辣椒唱歌了，雨生哥好像在找你！对了，今天这么大的事儿，你跑哪儿去了？”
　　为了掩饰和章天奇单独相处的紧张情绪，安平不停地说话。

　　“你紧张什么？”章天奇善于察言观色，早已看出了安平的心思。
　　“我没有！咱们去看演出吧！”说罢，安平忙转身要开门。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安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忙回头看章天奇。
　　章天奇却一把打开了门，令安平错愕，她不知道章天奇这是何意。

　　而门外的人正是冯雨生，当他看到章天奇和安平两人在换衣间时，愣了愣。
　　“你怎么在这儿？”冯雨生显然有些生气。
　　章天奇和安平对视一眼后，看着冯雨生：“这不是……嗯……哥，你懂的。”

　　安平一听，诧异地看着章天奇，他竟然在冯雨生面前含糊其词，说得好像刚才他们在无人的更衣室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
　　安平刚想对冯雨生说什么，章天奇忙插话：“我已经两天没见安平了，理解一下嘛！”
　　“快跟我过来！”冯雨生转身便离开。

　　安平和章天奇跟在冯雨生身后，安平看着天奇：“你什么意思？”
　　章天奇冲安平眯眼笑：“别看雨生哥不说话，其实呀，他什么都知道，不用藏着掖着。”
　　安平眼睛一转，她怀疑地看着章天奇：“原来，我只是你今晚的挡箭牌呀？”

　　章天奇有些惊讶，这姑娘真是伶俐，竟然能看穿章天奇这雕虫小技。

　　小辣椒精彩的表演结束后，全场不住地传来安可的呼喊声，小辣椒刚走到后台，便捂着胸口，紧张的情绪似乎还未平复。
　　玉绫罗看着小辣椒笑着：“感觉怎么样？今天终于圆梦了吧？”
　　“娘，还没圆梦呢，等我当了大歌星，那才是圆梦。”小辣椒笑嘻嘻的模样，喜庆又可爱。
　　“都在喊安可，返场去道个谢吧！”

　　在玉绫罗的提点下，小辣椒又昂首挺胸回到舞台上，向大家鞠躬。
　　而此时，大都会的服务生便开始将一把把客人们送的鲜花花束送到台上，递给小辣椒。

　　“谢谢各位，谢谢！”
　　小辣椒一边道谢，一边不停地接过花束。

　　马冲一见，立刻叫住了给他拿来洋酒的服务生：“花儿怎么送？”
　　“这位爷想送花给小辣椒呀？咱们这儿普通花束是5个大洋，普通花篮儿是10个大洋，红玫瑰花束是8个大洋，红玫瑰花篮是15个大洋，爷，您想送什么随便儿挑！”服务生介绍着。

　　马冲一听，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金条给了服务生，顿时，服务生看着金条愣在原地。
　　“全场有多少花，我全要了，都给小辣椒！” 马冲说完，服务生似乎还没回过神。

　　马冲看着服务生：“怎么，一条小金鱼儿不够呀？两条？三条？”
　　“够了够了，怎么都够了爷，我这就去！”服务生拿着金条就跑了。

　　舞台上的小辣椒仔细看着台下所有的人，当她看到马冲时，并未特别注意，小辣椒给看客们挥着手，送着飞吻，转身便要走下舞台。
　　突然，服务生忙跑过来：“小辣椒，等一下！”

　　小辣椒纳闷，此时，只见大都会好几名服务生有的抱着玫瑰花束，有的抬着玫瑰花篮，排着队走上了台。
　　“这是……干什么？”小辣椒看到这番景象，更加疑惑。

　　大都会的主持人急忙来到小辣椒旁边，和她一起给客人们鞠躬，同时，主持人对小辣椒说着。
　　“小辣椒你今儿可是红了，看见了吗，有位爷竟然包了所有的玫瑰花送给你，快鞠躬！”
　　小辣椒一听，忙露出特别灿烂的笑容：“谢谢，谢谢各位，谢谢大家！”

　　突然，马冲嘴里叼着雪茄站起身，给小辣椒鼓掌，小辣椒看着站在观众位的马冲。
　　“就是那位爷，就是他，快鞠躬！”主持人继续说。

　　小辣椒一听，再次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对着马冲所在的方向深深鞠躬。

　　化妆间里，小辣椒坐在镜子前，正用纸巾擦着自己鲜红的嘴唇，突然，化妆间的门被推开。
　　此时，小辣椒正独自坐在里面，她急忙起身一看，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