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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青寒 ...

  •   正值一年中乍暖还寒的时候。

      青寒道观的两位小弟子不情不愿地披上外衣,从后院拿了扫帚,吐着白气跺着脚开始从上往下打扫自道观通往山下的那条长长的石阶。

      少年的面容尚且稚嫩,小一点的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大一点的才十七八岁左右。

      清晨的青寒山上云雾缭绕,寒风刺骨,两人的衣物并不怎么足以抵御寒冷,不一会儿便冻得手指发僵,牙齿不住地微微打战。

      小弟子毕竟还是年轻,相当沉不住气,还没扫到阶梯的一半就开始抱怨起来:“帆峰师兄!咱们休息一下吧,我早饭都还没吃呢!师父他老人家糊涂,必是被什么自称仙人的骗子给糊弄了,还弄得这般大张旗鼓!”

      那帆峰师兄倒要比他沉稳,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一阵白雾从他口中吐出,随即又被山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纪师弟啊,师父也难得有这样高兴的时候,咱们就随了他吧,毕竟他也年纪大了,现在的日子到底不好过。”

      纪林闻言恨恨道:“所以说骗子可恶!师兄,咱们不如把头发一剃,转行当和尚去好了!”

      于帆峰立刻朝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尽胡说八道!”

      他这小师弟说的这“骗子”,其实就是指多年前把遥国上下骗了个底朝天的一道士。

      虽然于帆峰总是在心里大逆不道地想,能上这粗制劣质的当,说不好也不是对方太狡猾,而是当今皇上实在太蠢——当然,这话是决不能说出口的。

      师父给他们上早课的时候提过这件事,说是彼时遥国皇帝着迷于长生不老之道,四处搜寻传闻中的长生术。

      于是天下“名士”为了赶着拍一拍这尊贵的马屁各出巧计,什么仙鹿祥鸟,金丹补药,流水一般往宫里送,整得皇宫好似开了个灵囿,热闹非凡。

      想来是因为祥鸟叽叽喳喳吵得皇帝睡不着觉,又或者是因为仙兽体味太重,熏到了今上尊贵的鼻子——当然这话不是师父说的,而是纪林偷偷摸摸凑到于师兄耳旁诽谤胡诌的。

      于帆峰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小声纠正他师弟:“乱讲,一听就知道皇上是假药吃多了上火!”

      然后两人就被师父一人赏了一个脑瓜崩——总之不管原因如何,结果就是皇上御体每况愈下,假病装成了真病,吓坏了一众忠臣奸佞,便有人想借机浑水摸鱼为己谋利。

      明德十三年,皇上身旁一小太监福顺为皇上引荐了个民间道士,传闻此人费尽心思为皇上寻得传世神农草,并以己身神力为代价,历时九九八十一日,终成一颗血红丹药。

      皇帝服下后只觉神清气爽,容光焕发,愈发笃信道士法术之高深,遂尊之为太一真人,恒侍左右。

      然而纪林和于帆峰已经知道这家伙是个骗子,再听这段就觉得十分没滋没味,好像看志怪小说却提前知道了是人为作祟,并不惊叹这点神通,只是可惜自己晚生十年没赶上当年道门兴旺的好时候。

      果然那道士装神弄鬼几载到底还是阴沟里翻了船——当年皇帝身体虚弱就是那宦官和这骗子为博皇帝信任狼狈为奸一唱一和做的好事,于是天子震怒之下,竟咳血频发,晕厥不醒。

      为了此事,永安峰上净光寺方丈及寺中几位高僧千里迢迢赴京,不仅亲自为皇上问诊煎药,还顶着漫天飞雪于景华宫前焚香燃烛,为国祈福足足七七四十九天。

      方丈法号净禅,是位真大能,还不待皇帝从求仙问道的歧路上感激涕零调头遁入空门,便挥一挥衣袖不求俗世荣华地回寺隐居了。

      两相对比,更见这道士实在缺了大德!

      从此净光寺易名为护国永安寺,江湖骗子和太监福顺被砍了脑袋,跟随其左右的弟子们好些都被牵连,好不容易活命的也慌不择路一把火烧了自己的拂尘,老老实实回家种田。

      近年皇帝昏庸愈甚,一咳嗽就得想起这陈年旧账,一想起来就要大发雷霆,底下的人都得跟着遭殃,于是不管真道士还是假道士,这些年来都是销声匿迹了

      只是他们青寒道观坐落京城十万八千里外,又居隐山中,还好并未受其影响,但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

      纪林说的那事,其实他师父青和道长还真不是没想过,不过倒不是舍不得他那点花白头发,只是他到底自小熟念道德经,学的都是道门教理,自认无法入佛,便也作罢。

      而于帆峰和纪林是自小就被师父收养的孤儿,正因如此,也只有他们两个还愿意留在这荒山上守着这破道观,不过他俩除了此地也再无处可去。

      于是道长只姑且撤了道观牌匾,虽和两个孩子还是以师徒名义相称,其实心中早以父子之情相待,如此相依为命至今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这连只母鸡都没有的光杆子道观,如今竟然还能平白多出一个会喘气的小东西来!

      纪林跺了跺脚,哆哆嗦嗦地攥住扫帚的木杆:“还有那个小师弟,也不知道师父在哪儿捡来的,我总觉得他颇有些古怪。”

      于帆峰见他站在原地发牢骚,扫帚伸过去悄摸把纪林那块地也给扫了:“你怎么天天看谁不是骗子就是古怪,你我当年不也是这样被师父带回来的么?”

      忽然间他想到了什么,“噗”的一声笑出声来,“而且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小师弟了么,每天抱着还不松手。”

      纪林“哼”了一声,扭扭捏捏地嘀咕道:“谁叫那小子长得可爱……还有!我才没有每天不撒手!我这不是在研究他那奇奇怪怪的罗盘……”

      于帆峰笑着点了点头,把他嘴硬的纪师弟给笑脸红了,两人就在这打打闹闹中把石阶给囫囵清扫了一遍。

      末了,纪林站在山脚下抹了把汗,眼睛一转,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师兄:“诶诶,帆峰师兄,你想不想瞅瞅那劳什子仙人到底长了几个鼻子几个眼?”

      冤大头“帆峰师兄”瞥了一眼自己这个满脑子鬼主意的师弟,沉声道:“你想干嘛?”

      “反正这仙人肯定要从这条山路上过,我们就躲在边上林子里偷偷看一眼呗。”

      于帆峰犹豫了一下,依旧端着他师兄的架子,正色道:“不可,师父说——”

      纪林早就看出师兄对他的提议相当心动,直接打断了他:“而且,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我主要是怕师父被什么神棍给骗了!”

      这小子实在口无遮拦,于帆峰瞪了他一眼,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自己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便干脆横下心来,和纪林两个人抱着扫帚匆匆地躲到了山林里。

      “师父说那仙人辰时左右就会过来,”纪林兴奋地东张西望,“师兄,你说这什么仙人不会就是一糟老头吧。”

      “别瞎说,”于帆峰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心里也相当有些好奇,“等等,好像有脚步声!是不是来了!”

      两人一下子闭了嘴,屏息凝神地专心偷看。

      确实是有人走在石阶上,没过多久,一个人影就出现在了这对师兄弟的视野当中。

      纪林瞪大了眼睛,于帆峰张着嘴完全忘了合上,两个人呆滞地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难以置信。

      那人竟是个不过十余岁的少年,看起来也就和于帆峰一般大。在如此寒冽的山间只着一身单薄的青衣,他却丝毫不觉得冷似的,一头墨发并未束起,只是随意地倾泄在身后。

      他慢悠悠地行走在长长的石阶上,姿态倒的确有几分仙人的气度,然而那副年少模样实在难以令人将他联想到那样的身份上去。

      他似乎有所感应,微微抬起下巴,朝着师兄弟藏身的地方看过来,在两人惊恐的目光中含笑点了点头。

      于帆峰这才看清他的长相,一时不由心跳如擂鼓——那少年小脸白净如瓷,眼角微微上挑,即便远远一瞥也能从那双眼中看出艳色来,只是他眉目间有冷意,便让人不是很敢好好品尝那份多情。

      此时弯眼含笑,寒意略散,一双眼便似乎能把人给吸进去,妖异又美丽,相貌漂亮得简直不像个凡人。

      一直待那人走远了好久,这对师兄弟才焉头焉脑地从草丛中爬了出来,纪林沉默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他师兄:“仙……仙人不会生咱俩的气吧……”

      于帆峰也有些不知所措,他面色有些发白,强装镇定道:“我也不知道……总之,总之先回去吧。”

      南黎就这样不慌不忙地走到了位于山顶的青寒道观。

      他老远就发现了那两个人的踪迹,想着原来那就是老道长最后剩下的两个弟子,便自以为友好地朝对方微笑了一下,谁知道直接就给那两孩子吓坏了。

      他迈进道观破旧的大门,在道长的房间门口轻咳了一声,那房门竟然就自己无声地打开了。

      里面的老人闻声连忙迎了出来,笑道:“哎呦您可来了,贫道招待不周,还请大人快快上座。”

      那场景其实颇有几分滑稽,一位年近古稀的老者佝偻着背向一位十几岁光景的少年行礼,虽然姿态恭敬,但两人之间还是流露出相熟但多年未见的怀念之情来。

      桌子上早已摆好一副尚未开局的棋盘和两份茶具,南黎伸手轻抚棋子,他好像彻底放松下来,不由露出一丝眷念的微笑:“真是多年不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8年旧文的狗尾续貂,给各位滑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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