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归伊》衣南风

40、第 40 章

　　这些年，为着避开安娜，李宗耀与安德鲁也很少联系。

　　原以为安德鲁与自己的关系该是早已淡漠了，也许因为安娜的事，他还会责怪李宗耀。却不料见到面以后，安德鲁仍然像大学时代那样热情，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发自真心的欢迎他。

　　“嘿！老朋友，终于见面了！怎么样，你过得好吗？”安德鲁似乎还和十年前一样年轻快乐。

　　“安德鲁，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李宗耀心中惭愧。

　　“当然！哦，我看到了玫瑰，等等...哈哈哈，让我猜一猜，这是给安娜准备的，对吗？”

　　“是，抱歉，我突然过来，打扰你们。”

　　“你这是说什么话？伦敦随时欢迎你！”

　　跟安德鲁回家的路上，李宗耀问安娜在哪里？安德鲁告诉他，安娜并不住在切尔西，这里只有他、太太Michelle、Michelle的儿子三个人。李宗耀不解，安德鲁只好从头告诉他。

　　原来，五年前，30岁的安德鲁，在爸爸的小剧院里，遇到了41岁的艺术家Michelle。Michelle当时还是国家大剧院的艺术总监，正为了一出莎士比亚的改编剧，慕名前来邀请剧团演出。而当时安德鲁的爸爸年事已高，自己的儿子无心艺术，女儿又为爱留在中国，他虽然不舍得，但最终做好决定准备卖掉小剧院。所以安德鲁的爸爸不肯见Michelle，派自己的儿子前去应付Michelle。

　　对艺术一窍不通的直男安德鲁，居然爱上了艺术家Michelle。Michelle起初碍于年龄差，并不同意他的追求。而且她刚经历了失败的婚姻，尚且独自抚养着一个才两岁的儿子，她无暇谈感情，也不想拖累年轻的安德鲁。奈何安德鲁一腔孤勇、死缠烂打，连她的儿子也视如己出，逐渐培养出了感情，这才终于抱得美人归。

　　安德鲁作为丈夫，为了方便Michelle的工作，搬进了Michelle在切尔西的房子。安德鲁的爸爸不想将剧院交给不懂艺术的商人，一直未能找到理想的接手人，最终只好卖掉了里士满区的房子，将资金用来支持小剧院的运营，自己则带着其他家人搬回了爱丁堡养老。小剧院目前交给了Michelle来运营，Michelle本来就拥有丰富的艺术资源，她代替安德鲁，将小剧院打理的井井有条，近年收益颇丰，已超过安德鲁爸爸在任时的盈利能力。

　　李宗耀连连惊叹，想不到沃德一家在这几年发生了这么多事。

　　没想到安德鲁和安娜一样，在感情上竟然都是一根筋，认准了就不撒手。他还很佩服安德鲁，敢于超越年龄、身份、地位，不计后果的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安德鲁从来不像李宗耀那么胆小多虑，他简单又纯粹，敢想敢爱。

　　“那安娜也回爱丁堡去了吗？”李宗耀听到这里，担心这个圣诞节见不到安娜了。

　　“不，她在伦敦。因为里士满的房子已经卖掉，Michelle希望她搬到切尔西来与我们同住。但安娜有自己的打算，她回来以后就住在剧院里。剧院已经放假，她现在一个人住在那里，很孤单，她过的并不好。还好，你来了！”

　　“一个人？那我去剧院找她！”李宗耀停下脚步，想要尽快见到安娜。

　　“今天是平安夜，她待会儿过来一起吃晚饭，这里也是她的家。你跟我回去，自然就能等到安娜。”

　　......

　　Michelle与安德鲁一起热情的招待着李宗耀。

　　“我知道你，你一定就是安娜的东方爱人！谢谢你来到伦敦，安娜是个美好的女孩，你不应该让她一个人过圣诞节。”Michelle看到那束玫瑰，不等安德鲁介绍，就已经猜到几分。

　　李宗耀打量着Michelle，她的穿着打扮并不刻意掩饰年龄，得体而又带些慵懒气质，言谈举止优雅礼貌，真真是个妙人。而安德鲁站在她身边，却显得不符合年龄的稚嫩、轻松、随性，不仅没有被这桩高攀的婚姻吞噬，反而越来越有活力。

　　“嘿，安德鲁，Michelle这样的妙人，怎么会嫁给你这样的毛头小子。”李宗耀趁着Michelle不在的空档，抓住安德鲁不可思议的叹道。

　　“不，你一定不相信，Michelle如此动人，但确实是她先爱上我的。就因为她爱我，所以不肯接受我，她希望我能与比她更年轻漂亮的女人在一起。她那时不知道，我有多么爱她，与年轻美貌毫无关系。”

　　安德鲁陷在回忆里，揉搓着双手，似乎总结一般，对李宗耀说道：“你知道吗？怯懦的背面就是爱。”

　　......

　　“阿耀？！”门边传来安娜的声音。

　　不知何时，Michelle已经把安娜带进来。

　　“你来伦敦做什么？Michelle说的惊喜就是你？！”

　　“安娜...这是送给你的。”李宗耀一直盼望着见到安娜，折腾了一天，此刻终于见到，反而不知如何说话了，傻傻的捧着那束玫瑰花站起来，走到安娜面前。安娜却站在原地，不肯接过花束，脸上仍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来的很匆忙...”他心中有些不安，不知安娜对于突然见到自己是何态度。花还在他手中，安娜不肯接。

　　“阿耀，出了什么事吗？你现在应该在新加坡。”

　　“我...想见你。”李宗耀低着头看着那束已经略有点颓了的玫瑰。

　　“只是为了见我？！”安娜望着那束玫瑰，面色微沉。

　　“阿耀，你太幼稚了！我们已经结束了！”安娜转头出门，她觉得这场景太可悲了。她好不容易做了离开他的决定，也花了一个月时间好好分手，现在他却贸然的找过来，只顾着自己开心，根本不在意她的心情。她不想去指责他这样做是多么儿戏、多么轻视她、多么随意的对待她，她也不想再见到他。

　　安娜已经跑出门去，李宗耀呆在原地，果然伦敦一点都不欢迎他，他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快追呀！”Michelle看着两个大男人都愣在那里，急忙扯着李宗耀的大衣往门外扽他。

　　李宗耀被拉出门外，远远看见安娜上了一台计程车，正愁自己不知该如何去追。这附近并没有计程车，刚才那台车应是一路送安娜过来的，现在又接上了安娜回去。Michelle急的跺脚，李宗耀却傻站着，他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快，我送你过去！”安德鲁反应过来，急忙拿了钥匙去开车。Michelle把李宗耀推到车上，看着车子一溜烟开出去，祈祷着这两个男人能带回安娜。

　　安德鲁载着李宗耀直奔小剧院，小剧院在一个十字路口边，大门正对着路口。只有三楼的一间小窗户还亮着灯。

　　安德鲁带着李宗耀绕道后面一处楼梯口：“大门从里面关掉了，只能从后门上去。她就住在三楼的休息室里，这是后门的钥匙，交给你了！”

　　李宗耀接过钥匙，犹豫着该不该上去，手里还掐着那束玫瑰，花瓣已经零散掉了一小半，苦笑着不知该不该先把这束花扔掉。

　　安德鲁已经重新发动了车子，准备回去了。见李宗耀还傻站在楼梯口，摇下车窗，说道：“去告诉她，你今晚有多么懦弱，你就有多么爱她！”

　　......

　　后门打开，是一条黑暗狭窄的通道，只有零星几个淡绿色的地灯指路，李宗耀摸索着往前走，直到一处小门前站定，他不敢想她怎么会有勇气独自住在这里。转念又想到，安娜在伦敦已经没有家了，她和他一样，变成了伦敦的流浪汉。他犹豫着敲了敲门，无人应答。轻轻推了一下，却发现门是开的，想来后门本也是锁住的，这间小门倒也无所谓了。

　　休息室堆满了杂物，李宗耀翻过了几排旧衣架、几个木制箱子...

　　“是谁在那里！”是安娜的声音。

　　等李宗耀从箱子上跳下来，安娜手中攥着一根棍子，从旁边敲上来。李宗耀伸手去挡，棍子刚好敲在右手腕上。李宗耀“啊唷”一声惊呼，松开右手，那束玫瑰花被掉在地上，七零八落。

　　“是我！”李宗耀狼狈的跌在地板上。

　　安娜刚才听到声音，以为是小偷进来，急忙关了灯，摸黑躲在一边。现在听了声音，急忙打开灯，才发现是李宗耀躺在地上。

　　“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安德鲁带你来的？”安娜急忙上前扶他。

　　“花，那个花...”李宗耀又惊又疼，抱着安娜，眼睛里几乎要含着泪花了，她怎么那么有劲，没轻没重的，比男人还勇猛，真要命！

　　“什么花？没关系，我待会儿过去捡起来。”安娜扶着李宗耀坐到椅子上，手里还紧紧提着那根棍子。

　　她刚刚也受了惊吓，只是为什么李宗耀抱着她的腰不肯撒手，大概是被刚才那一棍子给吓到了，自己心绪未平，还惦记着先安抚着李宗耀。

　　“安娜，你杀了我吧！都是我的错。”李宗耀坐在椅子上，头重重的抵在安娜的腰间，右手垂下来，左手还拥着安娜不肯放。

　　“阿耀，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多余的事呢？我们在中国，就已经告别过了，一周前，在机场。”

　　“我们...可以不告别吗？”

　　“阿耀，我已经回到伦敦了，你需要接受现实。也许失去了我这样一个，一直等着你的人，你会突然觉得失落。但时间会解决的，我们都要继续向前走。”

　　“你已经向前走了吗？”

　　“当然，阿耀，你也要去寻找你的爱人。”

　　“你让我去找我的爱人？”

　　“嗯，我爱你，和你没有关系。同样的，你不爱我，和我也没有关系。阿耀你不必为我担心，相爱本来就很难，我们都不必伤心。”

　　安娜拍了拍李宗耀的肩膀，笑眼弯弯。这下换成李宗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怎么分开的这一周，只有他心神不定、茶饭不思吗？而安娜已经这么洒脱的往前走了吗！

　　“安娜，你变了。”李宗耀松开左手，抬起头来，后背无力的往椅背上倒去。

　　“我依然爱你，阿耀。只不过我们变成了朋友，就像你和安德鲁那样。”安娜瞥了一眼地上的玫瑰，漫不经心的转身拾起来，随意放到一张化妆桌上。

　　“你用了十年，就是为了和我做朋友吗？！”李宗耀看不清安娜，他千里迢迢跑过来，安娜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心意，她为什么变得这样狠心。

　　“阿耀，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等你那么多年吗？因为你不爱我，同时你也不爱别人，那么我就可以继续等你。但是后来我发现，你爱上了小水，所以是我误会了。你并不是不会爱，你只是不会爱我。”

　　安娜这番话说的心平气和，李宗耀却百感交集，憋了一肚子的话全被淹在了伦敦的泰晤士河底似的。

　　“安娜，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李宗耀气急败坏，站起身趔趄着走上来，忍着手腕的疼痛，按住安娜的肩膀。

　　“你说我只是因为失去了一个追求者而感到失落？你说我不会爱？你说我爱了别人？是，也许我是喜欢小水的，但那不是爱，她离开我的时候，我不会追过去。但是你离开我，我追到了伦敦来！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万一我找不到你怎么办？万一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你，我的生活又该怎么办？！”

　　安娜被李宗耀的架势吓住。

　　“阿耀，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你不知道我这一周是怎样熬过来的！你不知道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你以为只有你在等吗？！你在机场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不要讲再见，要讲拜拜，那是什么意思！永远都不再见我了吗？！”李宗耀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眼底忍不住泪汪汪起来。

　　安娜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样子，第一次听到他说的这些话，一时错愕，反应不及。

　　“阿耀，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李宗耀一腔怨念发泄完，逐渐意识到自己刚才过分失态，吓到了安娜。他缓缓放下安娜的肩膀，向后退了一步，声音也缓和下来。

　　“安娜，我昨天看了一本书，那上面写说：要对一个人下定论，不应该听他说了什么，而应该看他做了什么。”

　　安娜抬起头，迟疑的看着李宗耀，她当然知道这句话来自哪一本书，她只曾经给一个男孩子送过那本书。

　　“安娜，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这十年来我都单身吗？”

　　李宗耀语气温柔了许多，有些话，他再不讲就没机会了。

　　“十年前，安德鲁带我去你们家过圣诞节，那时你们还住在里士满区。你们家是漂亮的独栋洋房，闲谈时聊的是话剧和音乐，你们那么单纯而可爱。你知道吗？那一切对我来说，太美好了，美好的让我无法企及...我只是一个穷学生，我需要工作、需要钱...即使昨天，我还住在一家青年旅舍，和五个人共享一个房间。安娜，这样的我，你要我如何去爱你，拿什么去爱你。”

　　“我离开英国后，就和你断掉了联系，我以为你总会看清现实，找到你想要的生活而逐渐忘记我。但你突然跑到中国去，你不知道我有多慌乱，我既盼望又胆怯，我是个懦夫！我不敢去照顾你，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只好到处出差，我的同事总说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看不见我...但是当你真的离开了我，我根本找不到工作的意义、赚钱的意义、人生的意义！我简直要活不下去了，这全都是因为你！而你连再见两个字都不肯跟我说，你说拜拜，你的意思是永不相见！你怎么能对我这样狠心。”

　　安娜目不转睛盯着李宗耀，久久无言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一切。

　　“安娜，那本书上还说：一旦你驯服了什么，就要对他负责，永远的负责。你要对我负责的！”

　　李宗耀满眼的脆弱和期盼，他卸掉了所有的掩饰和铠甲，露出最软弱不堪的自己，他只剩下忏悔和哀求了。

　　安娜缓缓上前，抱住李宗耀颤抖的身体，深深的吻住他的唇。

　　几颗冰凉的眼泪落在李宗耀的唇上，他舔了一下，觉得甜丝丝的，那是安娜的眼泪。

　　平安夜的风吹落几片玫瑰花瓣，飘向泰晤士河，河水泛着粼粼微光。

　　这一晚属于这里所有热情相拥的英伦恋人们。

　　......

　　清晨醒来，安娜躺在李宗耀的肘弯里，正在端详自己手腕上那条红绳编织的手链。

　　“你属兔子。”李宗耀睁开眼，吻了吻安娜的发梢。

　　“这是离开中国时，小水送给我的，她说会给我带来好运。”

　　“嗯哼，好运现在就在你身边。”李宗耀抓住安娜的手往自己胸前按住。

　　“阿耀，那天在机场，进安检之前，我告诉了小水。你喜欢她，我希望她能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

　　“什么？！”李宗耀猛的立起上半身来，把安娜压在臂弯里。

　　“你太胆小了，不敢上战场。”安娜笑道。

　　“你居然是这么大方的女人？你就打算那样把我让给别人！你问我的意见了吗？”李宗耀又羞又气。

　　“哈哈哈哈，你猜小水跟我说了什么？”安娜看透了李宗耀，调笑道。

　　“她说：如果有一天你来伦敦找我，希望我也能再给你一个机会。”

　　李宗耀盯着安娜唇底那颗小小的痣，随着她调笑自己的话，在眼前转啊转啊的，忍不住一口咬下去。

　　“啊，疼！”安娜掐了一下李宗耀的肚皮。

　　“等我们回到中国再感谢小水这个红娘。但是现在，我已经等不及，要让你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不敢上战场，你最好乖乖认输。”李宗耀坏笑着，压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