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芒果大猫

41、雨连绵

　　“你别急，我让我的朋友和你讲。”赫连揭道。

　　还有同党？
　　他把辽东的北族士兵带过来了？赫连揭半开门，在他背后，绕出了一只绿眼黑额吐舌的狗，狂甩着尾巴，扒拉着前爪往盛淮安身上扑。……不是同党，是青州知府家公子拴在院子里的西域名犬吗。

　　盛淮安躲着往她身上舔的狗，道：“别逼我宰完狗再宰你！”

　　赫连揭招呼一声，狗立马重新回到他身边坐好，抖落了一身的水，吐舌仰头看着盛淮安。赫连揭就地坐了下来，搂着半人高的大狗，道：“这是狗？我还以为是狼呢。我给他取了个新名字，叫赫连大王，来当我的弟弟。”

　　“你怎么不回辽东去了？不继续往北边打吗？”赫连揭抱着狗脖子，靠在它身上问。一人一狗的绿眼睛都看向盛淮安。

　　哪有人过来问“你怎么不往我家打仗”的？老狼王要是知道有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雪地里的尸身都要一个激灵爬出来展现自己“宝刀未老”。盛淮安也想，但是以北的蛮荒之地对于大周无甚大用，盛淮景也没有铁骑踏遍天下的野心。

　　赫连揭一张嘴没有把门：“你知道吗？你的大军回去后，我们北族十二个部落都特别想你。”
　　“我爹死咯，我的十几个弟兄们都在争谁当新的王，除了那个‘野种’赫连一，还有跑到大周的我。我二哥是我爹和他年轻的时候用八匹狼追来的女子生的，你应该见过他，那个稍微比我矮一点，左脸上有一道疤的人，你把他的右腿刺残了，我的大哥是我爹偷腥找人生的……”

　　没人想听赫连揭“大哥二哥三哥”的家事，也不会把对大周土地的虎视眈眈看成“想念，盛淮安打断了他，问：“然后呢？”

　　“我的兄弟都死的差不多了。那个瘸子当了王，不过还不会来打你们。”赫连揭道，“他娶了个大周女子。我离开的时候恰好怀上，生下来又是个跟赫连一一样被人看不起的杂交种。”

　　他掰过狗头，夸张地叹了口气：“我要是留在那里，我的哥哥可不像仁厚的大周皇帝，还会给我粟米，土地，美人，让我当一个王，像我这种……呃，四肢健全，面容英俊的人，我的哥哥定然容不下。”

　　只有以礼乐仁义来当作虚伪标准的大周，才会提倡些“宽以仁义，兄弟纲常”，兄弟相残，在北族人看来是极为正常的事情。赫连揭揉了揉湿哒哒的狗脑袋，道，“赫连大王，现在我们相依为命咯。”

　　“我的刀在路上也被当了，我快吃不起饭了，”赫连揭可怜巴巴地看向盛淮安，“你想知道三年前出卖沧州的人是谁吗？你收留我，我就告诉你。”

　　那只“西域名犬”好似也听得懂话似的，乖乖坐在盛淮安面前，轻轻哼唧着去扒盛淮安的脚。

　　出卖沧州？是关于沈元善吗？
　　北族人性格烈，只有死在战场或被俘虏自尽，鲜少有成为奴隶的人，盛淮安也从来没有审过他们关于“沧州为何兵败”。此刻她听到“出卖沧州”，捋顺了的心思跟着心脏高高一跳，立马又散成了一根根断裂，汇聚成摸不着头绪，杂乱无章的阴谋线团。

　　她按捺住自己想问清楚的欲望，假装冷静问：“你知道？”

　　赫连揭一笑：“别装了，小流光花，我知道你肯定很惊讶。你还记得吗？你救下赫连一的时候还有个赠品？”

　　三年前，玄一满身是血被狼群围攻，被盛淮安救下之后，他只说自己是沧州流浪的难民，盛淮安看得出他的功夫不同寻常，有时候“不问”反而算是了如指掌，既然无二心，她也没必要刨根问底。盛淮安问：“怎么？和他有关了？”

　　赫连揭道：“无关，我就是问问。当时你看了我一眼，就把他领走了，因为我面孔不像大周人？”

　　他二哥养的狼各个都饿了三四天，牙上滋着血丝和口水，玄一和赫连揭力竭了，但是狼群却一波一波不停歇般往前涌去，赫连揭已经举不动刀了，呼出来的热气顷刻结成冰，他看着挡在他前面的玄一身躯已经摇摇晃晃，想说：“哥，要不我俩就这么埋雪里吧？”

　　绝望之际，冰雪中从天而降的盛淮安犹如天降神兵，赫连揭现在都还记得，羽衣军里那个高高瘦瘦，皮肤略黑的女子一拳可以拍扁雪狼的脑袋，盛淮安长枪一扫，就是一片净土。在她转身看向他们之际，他那个看着忠厚沉默的“混血杂种”哥哥，一弯刀把他砸向了不远处的雪堆，盛淮安只是远远扫了一眼，对玄一道：“看你功夫不错，要来我的军队吗？”

　　赫连揭目送着他的哥哥离开，玄一也想到了，若是赫连揭这幅明显的北族样貌被看到了，说不定盛淮安会把他们两个人一起杀掉。真是恶毒啊，找到了下家，就把一起在狼群里患难的弟弟丢掉了。

　　后来赫连揭捡回了半条命，爬回了部落，才知道遇到的就是北族里流传的，杀人如麻的大周的“红流光花”。

　　赫连揭道：“算了，你肯定想不起来，我继续和你讲。你们每一块地方，划分部落的酋长……叫什么来着？”

　　“知府。”盛淮安拉了把花梨木矮凳，坐着听他讲。

　　“赫连一的母亲，就是原本那个知府老头的女儿——被他抢过去的。四年前，来了个新的，我的哥哥娶的就是他的女儿。”赫连揭嗤笑道，“他要我爹给他金银财宝，把沧州送给他。花花肠子多着呢，绕死啦，现在你收回了沧州，他竟然还能继续当老大。”

　　盛淮安记得沧州知府，在她率领大军去的时候，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宁死不屈”般笔直着站着，站在惊风阙外那条矮长的城墙上悲壮大吼：“此乃我大周国土”，连盛淮安都被他这般作秀感动地掉了几滴眼泪，叫辛九上去把他给叫下来，在收复沧州之后，他也主动请缨，说沧州百废待兴，愿为民抗重任。

　　“他说了什么？”盛淮安接着问。

　　“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来。我们看到的熟面孔就是那个拿红缨枪的老头，当时我就没有看到他了，我还以为他已经病死了呢。”赫连揭靠在狗身上道。

　　“红缨枪的老头”是沈元善。果然，李承渊说的“沈元善没有去过沧州”是真话。

　　“别看我现在窝囊，以前我还颇得我那个父亲赏识的，虽然他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只会叫我‘那个小子’，我带着精锐，想要夜袭分点功劳的时候，守军不但没有反抗，还主动分开来，给我让出了一条路来，然后一波人过来开城门，恭恭敬敬把我请进去，问我：‘军队呢？’”

　　赫连揭顿了顿，接着说。

　　“我这么聪明，自然一下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原来他们和我二哥已经约好了，我夜袭反而成了变数，我就说‘剩下的人明天到’，我又觉得那个老头，看着的确是快要到拿不起枪的年纪，但不至于通敌卖国，沧州城内那么多的人呢，全送给我们杀？我就顺嘴一问，结果领头的人说——”

　　盛淮安随着他的叙述，心吊到了嗓子眼，赫连揭一顿，道：“我说的的确都是实话，但是你还没有回我呢？你收留我呗？”

　　听到现在，其实盛淮安已经明白地差不多了。沈元善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出现在沧州，那沧州的知府拱手将沧州城送给了北族，现在重新上任的他还把女儿也嫁过去。剩下的怎么查，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她冷漠道：“上一次见面你不是说你是狼吗？没有人养狼的，大家都养狗。”

　　“那我是狗。”赫连揭抢答，“你不是说赫连大王是狗吗？那我和它差不多行了吧？”

　　那只赫连大王抖了抖毛，吐着舌头朝盛淮安咧出一个狗笑来。

　　盛淮安道：“你先接着讲。”

　　“那个人阴森森地笑，跟我说：‘沈将军？怕是回不来啦。’唉我就知道，你们都是一肚子坏水，你现在也骗我话。”赫连揭摊手，“我二哥知道了我竟然要和他抢功劳后，就开始压制我，最后忍不了了，把我骗进了狼群里。”

　　赫连揭眸光熠熠，盯着低扎着头发，捧着半边脸的盛淮安。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他只见过她穿着泛寒光的肩甲铁衣，高高跨坐在白马上，一枪扫倒一片人。他眸光一寸寸自下而上，停留在盛淮安垂坠下的青丝上。

　　他看人的目光太□□直白了，根本不会遮掩，盛淮安被他盯的紧皱眉头。

　　赫连揭赞叹道：“你真好看。”
　　他没见到盛淮安之前，还以为“红流光花”应该是有三头六臂，凶神恶煞的大汉呢，胸毛正好可以绑成一朵花。

　　本来还在说沧州的事情，突然拐到她的容貌，盛淮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知道自己生得的确算好看。她阿娘纵然是个卑贱的洗衣妇，可要是没有拿得出手的相貌，怎么能和皇帝酒后乱情生下她？可惜对于她来讲，“好看”的确不能当饭吃，敌人不会因为她好看，纷纷拔刀自刎。

　　“我情愿给好看的人当狗。”赫连揭道。

　　新年快乐呀大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