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开花的云》Dianthus

45、水仙（十四）

　　知晴指着楚云，说道：“你受了什么委屈可以跟他说，他是心理医生，还是个警察。”

　　辛楠苦笑着摇头，“谁都帮不了我。我不想活了。”

　　“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呢？”知晴耐心劝道，“我曾经也以为过不去了，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她试探性向前一步，看辛楠并没有制止，继续道：“你先和我们说说。反正都要死了，也不在乎多活一会儿对吧？”

　　山顶风大，将辛楠的头发吹得凌乱，但一头茶色的卷发却仍然很美。知晴想起辛榕也是差不多的发型。

　　“没人爱我。”辛楠喃喃道，“我谁都不是。”

　　“我知道你姐姐过世给你打击太大，但你还有——”

　　“闭嘴！”她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吓得知晴一个激灵。

　　楚云将知晴拉到身后，然后上前一步，“你想清楚，你死了，你姐姐留给你的钱都归那家人了。”

　　辛楠和知晴双双惊讶地望向他。

　　知晴扯了扯他的衣角，“什么意思？”

　　楚云闭眼点了点头，示意她乖乖听着。他转头对辛楠说道：“高梓淇死前把所有钱给了你，对吧？”

　　辛楠咬了咬嘴唇，半晌才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笑道：“你这一身要十几万，凭你怎么买得起？”

　　“你怎么知道是真的？”知晴的求知欲常常不太合时宜。

　　“啧！”楚云瞪了她一眼，“看也看得多了。”

　　他对着辛楠说道：“我也是刚刚看到你才知道的。你想让我身后这个记者也知道吗？不想的话，你先过来，我们下山找个地方慢慢说。”

　　知晴掐了一把楚云。

　　“无所谓。知不知道，我都不会知道了。”辛楠慢慢向悬崖边走去。

　　“辛楠。”知晴从楚云身后冲出来，“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世界上惨的人不止你一个。我——我四岁一家人都没了。我家亲戚把所有财产都抢走了，把我丢去福利院——”

　　知晴转头看了一眼楚云，对方正皱眉看着她。

　　为了救人，知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福利院，畜生比人多。可我还是长大了，念大学当记者。辛楠，不要拘泥过去，这个世界很大，你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怎么甘心葬在悬崖底下？”

　　“世界再大，好像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辛楠又往前探了一步，再多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有的！有的！我家虽然是租的，但你可以随时来。我愿意当你的朋友！你的姐姐！”知晴大叫道，“你愿意的话，当妈也行！”

　　辛楠转头，笑了一声：“怎么都喜欢争着当妈？”

　　知晴居然听懂了这句话，她回头看了一眼楚云，他微微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

　　知晴的语气平静了下来，“你妈妈，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那她为什么选择了去死？”

　　“她不想。但事不如人意。你不一样，你明明可以继续活下去，为什么要走这条路？辛楠，她一定受了很多苦才生下的你。”

　　辛楠紧闭双唇，仰着头，避免眼泪留下来，“我宁愿她没生下我。我就是个孽种。”

　　“你是你自己。你可以决定自己想做什么样的人。”知晴看着远方说道，“你得跨过去，而不是坠下去。”

　　辛楠闭了闭眼睛，泪还是流了出来。

　　看她不再继续往前，知晴慢慢靠近，“来，手给我？”

　　辛楠看着两人，突然对楚云问道：“你身边这位要是不小心从这掉下去了，你会跟着跳吗？”

　　他冷淡回道：“我不会让她掉下去。”

　　“呵。”辛楠嘴角带着一丝嘲讽，“居然有傻子会。”

　　“高梓淇？”

　　“她如果更早遇到他就好了。”辛楠低着头，“在我出生之前就好了。”

　　“星光大厦地下一层三号保险柜。有你们想要的东西。”说完，辛楠便往下一跃。

　　“不要！”

　　电光火石之间，楚云一把将知晴往身后甩，另一只手拉住辛楠。

　　“楚云！”知晴赶紧上前抱住他的腰。

　　“许知晴，你放开！！”楚云大吼道。

　　辛楠使劲儿想挣开楚云，他的右手并未痊愈，此时显得很吃力。

　　“辛楠！你别动！”知晴声音颤抖着，“你别动！！”

　　“放开我！”

　　“你不想知道你爸爸是谁吗？”楚云脸色泛白，但仍努力保持平静，“你上来，我告诉你。”

　　辛楠果然不再挣扎，两人趁机用力把她拉了上来。

　　知晴瘫坐在地上，脸上和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头渗出冷汗，身体颤栗着。楚云见状赶紧抱紧她。

　　“说吧，是谁？”辛楠双眼失神。

　　“先下山。她需要去医院。”楚云侧头望着她，眼神淡然，“我一定给你答案。”

　　*

　　楚云背着知晴下了山，辛楠像个行尸走兽一样跟着后面。

　　到山脚的时候，知晴已经恢复了血色，日头正好，她的身体也不再颤抖。

　　“没事，放我下来吧。”知晴轻轻拍了一下楚云，想来他的右手也一定疼痛难忍。

　　辛楠：“是谁？”

　　“你爸爸。”

　　“我爸爸是我爸爸？”辛楠嗤笑一声，“你骗我？”

　　“我没骗你。”楚云盯着她，“你爸爸，确实是你爸爸。”

　　辛楠似乎终于听明白了楚云的意思，她眼神闪烁，微偻着身子，“不，不可能！你是说我是我爸和我姐生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云？”知晴也觉得难以置信，直愣愣盯着他的脸。

　　他非常坚定：“你姐姐不是你爸爸的亲生女儿对吧？”

　　“你怎么知道？”

　　“你和你姐姐，也就是你亲生母亲都是双眼皮大眼睛。可是你爸爸和名义上的妈妈都不是。”楚云垂了一下眼眸，“你脸上有酒窝，可是你妈妈并没有。相反，你爸爸和弟弟都有。所以我猜测是你爸爸——”

　　“闭嘴！”

　　“当然，我没百分百的把握，但这不难证实。”

　　“辛楠。”知晴终于开口，“你不能就这么死了。不然没人帮你姐——妈妈了。”

　　**

　　辛楠最终还是带他们去到了那个保险柜。里面，只是三封信和一本相册。

　　相册里全是各种日出日落。每张照片旁边都清楚地标注地日出时间，地点，以及高梓淇写给辛榕的话。

　　原来，辛榕喜欢太阳，日出日落甚至日头高悬的太阳。春夏秋冬的太阳，她都喜欢。

　　她说：“日子太冷，日头得大。”

　　后来，高梓淇就是她的太阳。

　　查出癌症晚期之后，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高梓淇没法推着她去各种地方看太阳，所以才会常常很早出门，很晚回来。只是为了追赶每个角落的晨曦和余晖。

　　里头的三封信，一封是辛榕写给辛楠的，里头说清了她的身世，希望她可以原谅自己。一封是辛榕写给高梓淇的，爱，遗憾，和愧疚洒满整张纸。

　　她选择死在秋水站，是因为这里是她重新开始的地方，开启了她人生中最快乐的十年。即使痛失子女，瘸了双腿，没了命。她仍觉得自己幸福而自由。辛榕后几个月一直对他乱发脾气，不过是为了让这个男人忘记自己，重新开始。

　　可是，高梓淇又怎会不懂她呢？最后一封信，便是高梓淇死前给些辛榕的。

　　“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起点，是牵着你的手从槐夏出发。如果有来世，我要带你走得更远。”

　　辛榕一开始非常抗拒辛楠。很长一段时间，她们唯一的互动便是辛榕每天早上给她编辫子。后来，辛榕瘫了，辛楠也会常常来帮她盘头发。

　　**

　　最终，辛楠还是同意报了警，事实证明，她确实是他父亲的亲生女儿，而和她名义上的母亲，只有1/4血缘关系。

　　凌竹啧啧称奇：“晴姐，不愧是你。一个晚上，重新勾搭上了楚云哥，还挖出这种重磅新闻。”

　　知晴轻轻呼了一下凌竹的头，“什么叫勾搭？你好好说话。”

　　他看了一眼两人，意味不明地说道：“你俩，怎么衣服都不换换？”

　　“这不查案子嘛！”知晴有点心虚，不敢直视凌竹，“行了，咱们差不多就回秋水交差了。”

　　“别！”凌竹坏笑道，“我一个人交差即可。姐，你可以明天再回，再晚两天也可以。”

　　......

　　知晴看了看楚云，发现对方也瞟了一眼自己，眼神对视的一刹那，他迅速移开了目光。

　　“行吧。你开车小心。”

　　*

　　凌竹走后，知晴和楚云坐在酒店房间里，空气中充满了尴尬。

　　知晴用手摩挲了一下椅垫，终于开口道: “时间也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家吧？一晚上没回去了。”

　　“哦？那你多留一个晚上的意义在哪儿？”

　　她的心怦怦直跳，手指磨着手掌，不敢看他。

　　又是一阵沉默。

　　“知晴。”“楚云。”两人同时开口。

　　“你说。”“你说。”

　　......

　　楚云扑哧一笑，“你先说。”

　　她咬了咬嘴唇，攥紧手，“孟瑶？”

　　他愣了一下，无奈笑道：“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妈瞎搞事。”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她从你家出来，楚云，我不是傻子。”

　　“知晴，我回槐夏只是因为生你气。”楚云蹲在她身前，仰头望着她，“没想到我妈直接把人请到家里来吃饭。”

　　她抿紧嘴唇，嗯了一声，“你爸妈很喜欢她吧？”

　　“别多想，我妈就是嫌我三十了还没个女朋友，所以给我张罗这事。”楚云自嘲道，“她觉得是个人就行。”

　　知晴摇摇头，“孟瑶一看就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那才是她心目中儿媳妇的样子。”

　　楚云急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不是的。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她往后贴着座椅靠背，手往回扯了扯，忍不住带着哭腔，“你们周末是不是要定亲了？”

　　“胡说！”他捧着知晴的脸颊，“我都不知道周末要见她，肯定是我妈昨天擅自定下来的。”

　　“那你会去吗？”

　　“当然不会！”楚云望着她的眼睛，郑重道，“我心里只有你。”

　　她整张脸绯红，却控制不住想靠近他。

　　“许知晴。”他喉结微动，“你想清楚，这是酒店。”

　　她瞬间清醒过来，往后一坐，和楚云拉开距离，“我累了，需要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