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银十二

62、慰藉

　　柳无夜在院门口站了很久，数九寒冬，少年坐在台阶上，靠着廊柱睡着了，他走近的脚步放的很轻，到眼前，还是惊动了少年。
　　“小师叔……啊，冷死了……”
　　“干嘛不在屋里等。”
　　“不知道。”
　　“阿元……”
　　短暂的沉默。
　　季正元浅浅笑了笑，“从来没见过小师叔说话犹犹豫豫呢。是种菜了还是喂鱼了？”
　　“阿元……对不起……”
　　“小师叔，玉公子真的死了么？”
　　“没有……”
　　“我就说嘛，玉公子要是死了，小师叔会哭的，怀芹问，他死了，我会哭么？什么笨蛋问题啊……小师叔，我现在可有钱了，怀芹每次来信都附一张银票，他说他就两样东西，钱和命……小师叔……”
　　“我不会让他成为鱼食和肥料的。”
　　季正元顿了顿，转头扎进了柳无夜怀里，“小师叔……我再也不想去永安了……”
　　把季正元哄睡下，天已经要亮了，一个人爬到山顶，刚好看到朝阳破晓，照彻天地，柳无夜盘腿坐下，遥望着万里山河，无思无绪。
　　“子木没死？”
　　“别无声无息地跟着我，很讨厌。”
　　“他在永安么？”
　　“会回来的。别告诉他怀芹的死……跟苏禾有关。”
　　“你护着苏禾干嘛？”
　　“他会更伤心的。”
　　“啊？啊，你说子木啊……”杨絮笑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了，“林桐最讨厌他这样了，口口声声要杀了姜芦，可姜芦真被苏禾弄死了，他居然觉得伤悲，跟个不知道世事艰险被偷了钱还要倒给别人一点的富家公子哥似的。所以他给我那一剑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的，以为他终于能好好活着了。少侠，别这么惯着他，杀手的仁慈，是要拿命换的。”
　　“以后，他不用再做个杀手。”
　　“嘁，你求的不是他这把剑，难道真是他这个人么？”
　　“我所求，与你无关，但我不需要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情。高兴？那一剑刺过来的时候你是真的不知道他在故作冷漠么？还是庆幸他这一剑解救了你呢？杨絮，如果他下不了手，你，能么？你们都要他活着，可你们给过他为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么？你们只是想成全自己，你们想过他活在这看不到出口的人生里……有多痛苦么……”
　　杨絮定定看着他一脸冷漠却泪如雨下，字句之间，说的真的是别人么……
　　“少侠……”
　　“我不是！”
　　鸟飞虫惊。
　　他抬手捂住了脸，低声喃喃着，“对不起……”母后，“对不起……”我怎么可以这么想，我怎么可以，“对不起，对不起……”

　　“兄长？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陪你吃早饭啊。”
　　“嘁，看你这眼圈黑的，江湖离了少侠你沧海都要变桑田啦。闭上吧，我给你捂一捂。”
　　“这两天……有遇到什么麻烦么？”
　　“有啊，小墨那个脑子好像被驴踢过了，前天忘了添灯油，昨天忘了送药，这一大早居然能把党参和黄芪弄错，真是气死我了。”
　　“你要在谷里闭关到什么时候？”
　　“冬天过去再说。”
　　“你是在偷懒吧。”
　　“胡说！明年，后年……大后年那个春天的群峰会见，我不会输给你的……你笑什么？好笑么？那就一直笑吧……”
　　“嗳嗳嗳，你别动，哈哈哈……行行行，我信，女侠饶命……”
　　“偏不。”
　　“怡儿……”
　　“嗯？”
　　“永安下雪了。”
　　柳长烟猛地皱了皱眉头，“兄长你回永安了！”
　　“给赵瑾送个人，让他来城外接了。”
　　“兄长……”
　　“没事的。就算进城又如何，你当真有多少人还记得。”
　　“漂亮么？”
　　“冷，都没想过永安有那么冷。”
　　“一到冬天就在暖阁里四门不出，看个雪恨不能有十个人捧着炉子跟着你，你当然是不觉得了。”
　　“哈，不然跟肖衍一样雪天穿单衣么？”
　　“人家那是修炼体魄！”
　　“那病了一个月别吃药啊。”
　　“不吃药不是病死了，傻子么。哼！有个傻子多好，挡在前面，你少挨映书兄长多少骂。”
　　“我怎么就非得挨骂了？”
　　“映书兄长那么严苛，总得有人挨骂的，不然能是启……”
　　话声突然顿住。
　　柳无夜缓缓睁开了眼，淡淡笑着，“灵启也是会挨骂的，‘心思深沉，想得太多。’”
　　柳长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兄长你……又哭过了？”
　　柳无夜翻身坐了起来，“什么叫‘又’？”
　　“那就是哭过了呗。”
　　“早饭你自己吃吧。”
　　“哎呀，来都来了，今天有鸡汤馄饨，兄长大人去帮我端一碗吧。”
　　“自己去。”
　　“脚疼。”
　　“背你。”
　　“哈！兄长大人最好了！”
　　“鞋穿上。”
　　“少侠，你知道冬天有什么好处么？”
　　“有鸡汤馄饨？”
　　“夏天也有啊。书云饱暖思□□，天寒则……”
　　“灵怡！”
　　“跟你说正经保养之道呢，虽说是惜身节欲长清长静，但欲从心起，精……”
　　“嘴闭上！”
　　“兄长你……”
　　“我好得很！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是你该……跟我聊的么？”
　　“不然……跟谁聊？”
　　“你——”
　　“哈哈哈哈……”
　　一路嬉闹，不过无忧无虑少年兄妹而已。

　　洛城的第一场雪下在了腊八这天。
　　周师暮在山门外取着叶上雪，红红的鼻头，白白的雾气，踮着脚，凝脂般的脖颈从披风里露出了一节。送消息的仆童驻了脚，痴痴望着。忽而风过，积雪簌簌，落了她一身。
　　“啊，好凉……”
　　仆童匆匆上前，又往后退了退，“小姐，手……手帕……”
　　周师暮笑了笑，接过手帕擦掉落入衣领的雪，然后还到了他手上，“看你小跑着上来的，雪天路滑，小心些，多着急的事儿也不急在这一时了。”
　　“是，但这消息还是得早点让阁主知道……”
　　“怎么了？”
　　“钦差到洛城了。”
　　周师暮也没再多问，“既然是急事赶紧去吧，可别让哥哥知道你在这儿跟我闲话。”
　　仆童点了下头，捏紧手帕进门去了。
　　周师暮提着雪罐绕到了鸽舍，放了只鸽子。
　　不知是不是这一遭受了寒，不到中午，周师暮便觉得自己有些发热，恹恹躺下了，等到周移送晚饭来，发现中午的腊八粥还一口未动地放着。
　　周师暮听到脚步声便翘起了头，看见周移，有些失望，“哥哥……很忙么？”
　　“嗯。喝口粥么？白粥。”
　　周师暮摇了摇头，又闭上眼躺下了，不一会儿，出了一层虚汗，将被子推到了胸口，薄薄一件罗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周移给她盖被子的动作顿了顿。
　　似是停了太久，她稍稍睁开了眼睛，“周移？”话音有些黏腻，呼出的热气一片一片扑在他脸上。周移喉头动了动，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视线飘忽，却是绕不开她的颈窝和锁骨。
　　“我很烫么？”
　　“嗯……”
　　“你好凉啊。”
　　她的手不知何时攀上了他脖子，慢慢抬头，将滚烫的脸颊贴在了他脸上，周移眸光晃动了一下，想要挣开，却是手一软，扑倒在她身上。记忆若有若无，回过神，他的手停在她锁骨的那朵海棠上，汗聚成团，落了一滴在她脸上。
　　“喜欢么？”
　　周移提了口气，却是什么都没说。
　　她擦了一把他脖子上的汗，手顺着往下，“你会帮我么？”
　　周移仿佛突然从梦魇中醒来，踉跄着起身，跪倒在床边，上衣不过解了一层，那好似漫长的时间实则只过了短暂的片刻，周师暮匆忙抓了件衣服披上，跪到了他身前，“周移？你怎么了？”
　　他皱着眉头盯着她，似是从没见过。
　　周师暮叹了口气，帮他把衣带系上了，“我可什么都没对你做，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算了……至于么……”她的手在他腰侧停了停，话音里有隐隐悲伤，“周移，你真的……不能帮我么？”
　　“公子有恩于我……”他闭了闭眼，颤抖着问道，“那朵花……”
　　“是胎记。”
　　睁开眼，她已经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他手撑着地才勉强爬起来，面对面，朝她伸了伸手，“小晚……么？”
　　周师暮手一抖，茶杯落在地上，响亮的一声，碎片横飞，她抽了口凉气，“不……不要！”
　　锋利的剑刃抹过脖颈，血，喷涌而出，杨行张了张嘴，呛了口血，痛苦地皱了皱眉，但他还是捂着脖子朝她走了一步，她惊恐地往后退了退，拼命摇着头，“我不是，我不是……”他温柔地笑了笑，最后一步，用尽力气往前，摸了下她的头，手从她脸颊划过，倒在了她脚边。
　　血慢慢散开，周师暮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后挪，最后顶到门框，动弹不得。
　　苏禾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不是摔杯为号么？”
　　周师暮并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她看到了自己衣襟上沾染的血，匆匆绕开倒地的人，急不可耐地打开衣柜，翻了件衣服换上。
　　“周师暮？”
　　“啊？”
　　“现在怎么办？”
　　“现在？现在，可以去找周无承了。”
　　她熟视无睹地出了门，苏禾便跟了上去，只是路过时弯下腰，顺手将杨行的眼睛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