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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怀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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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谷。
柳长烟突然打了个喷嚏,停下了手里的活,她抬头看了眼昏黑的天色,自言自语道,“这么冷,会下雪么……”
“不会。”门外进来一人,搓着手凑到嘴边哈了口气,“洛城的雪还早着呢。”
“问诊?”
“嗯,最近总是睡不着。你是郎中么?”
“是。第一次来吧,这里是药房,问诊得往里走,进了院子左手三间。”
“你不能看么?”
柳长烟仔细打量了来人一眼,笑了笑,“你愿意的话当然是能了。”
隔着柜台号脉,来人好奇地左看右看,最后盯着柳长烟看起来,“你医术一定很好吧。”
柳长烟眉眼弯弯地笑着,没有接话,来者便自顾自往下说了,“像你这样漂亮的人只要想做一件事是没道理做不好的,老天爷既然已经慷慨解囊就不会再吝啬。”
“得失难料,老天爷最信不得。你近来可是心有挂碍?”
“嗯。”
“我捏这儿能感觉到心头麻麻的么?”
“能。”
“那你先吃一颗这个。苦不苦?”
“甜的。”
“加了甘草,好入口。一炷香内别说话,然后再让我号一次脉。”
来者便安安静静站着,看柳长烟在药柜间走去走来,利落地配好药折成了药包,她弯腰去柜台下拿扎药包的细绳,随口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总说良药苦口么?”
来者摇了摇头,下一刻,剑刃摩擦剑鞘的轻微声响刺激了耳膜,他展身后退,停下时已经手持匕首做好了防御动作,柳长烟的剑却并未出鞘,只是拨动了寸许,她就手收回了柜台下面,继续扎药包,“因为好入口的可能是毒药。”
来者警惕地顿了顿,突然皱了下眉头,捋开衣袖,手腕处一道红线扎眼。
“一日一长,长到胸口要七七四十九天,真气催动,一天可以顶七天。”
“你!”来者手脚战栗,牙骨吱吱作响,眼中愤恨如浪滔天,但不过片刻便归于平静,面上甚至带了笑,他收了匕首,一步一步走回柜台,胳膊撑在台面上,矮下身子和柳长烟对视,开口,声音温温柔柔,“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呀?”
柳长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揉小狗似的,“假笑收一收,害怕就害怕,人怕死又不丢人,装什么嘛。”
来者沉默了片刻,慢慢收敛了笑容,认真问道,“我会死么?”
“看我心情了。你叫什么名字?”
“苏禾。”
“听着倒是生机勃勃。谁让你来的?”
“我只负责杀人……”
搭在他头上的手轻轻扣了扣天灵,“别骗我,心情会不好的。”
眼前有一瞬的漆黑,头晕目眩,“我没骗你……”
柳长烟松手叹了口气,“随你了……”
手腕处似有一只小虫在皮下涌动,顺着血管一点一点往小臂上爬,苏禾僵硬地扭头瞥了一眼,红线正肉眼可见地延伸。
“我自己来的!”
“别紧张,深呼吸。”
跟着柳长烟的节奏吸气呼气,红线似乎慢了下来。苏禾闭了闭眼,彻底松弛下来,他歪着头盯着柳长烟看了一会,“我不该找你看病的,是吧?”
“嗯,正经人来千金谷看病怎么会找我呢。”
“你,和少侠无夜什么关系?”
“谁说我和他一定得有关系了?”
“你们两个,一模一样啊。”
“我和他长得可没那么像。”
“是。”
柳长烟扎好了药包,提起来左右看了看,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对少侠感兴趣?”
“算吧。”
“那做个交易。”
苏禾兴头缺缺地叹了口气,“好啊。”
“我要知道少侠在做些什么,不是去哪吃了饭,见了什么人,也不是如何行侠仗义,如何惩恶扬善,我要知道少侠在作为少侠之外,在做些什么。”
苏禾眼眸亮了起来,“你要我替你监视他?”
“可不能这么说,是你对他感兴趣,我只是,关心他。”
苏禾嗤嗤笑了半晌,“告诉我你名字吧。”
柳长烟将药包挂在了他手上,“八十文。”
“八十文?”
“药钱。静心安眠。”
苏禾乖乖付了钱,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腕上的红线,“这个呢?”
“看下次见面我高不高兴了。”
“我是杀手,要杀人的,你不能不让我动弹啊。”
柳长烟略一思忖,从随身背的药囊里抓出了一把五颜六色的小瓶子,“挑一个。”
“你们千金谷……”
“嘘,被谷主知道了要逐出师门的。要不这个蓝色的吧,很甜。”
苏禾离开后柳长烟又如常忙了一个时辰,到了歇息的时间便吹灭灯火,带上了药房门。转身,廊下的灯全都是灭的,黑暗顺着走廊延伸,包裹着将人吞没,四野窸窣,她呆立了片刻,颤抖着吐了口气,缓缓蹲下身子抱住双腿,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夜风呜咽。
“长烟?”
抬头,玄宁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挽着披风,“小墨忘记添灯油了。”她将披风盖在她身上,跪下身子将她揽进了怀里,“吓着了么?”
柳长烟轻轻摇了摇头,“师父,我想回家,家里……该下雪了……”
“洛城也会下雪的。”
“可是……兄长已经两年没陪我看过雪了。”不待玄宁安慰,她便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擦干了眼泪,“师父,我得长大了。”
太子一岁余,得桃,甚喜之,埋于瑶木阁外,祈曰:天赐桃神女。明年三月,公主降世,适逢桃花开,应其言。帝大喜,遂令永安遍植桃树以贺之。兄妹自幼情笃,是以公主言,太子无有不允。
夜已深,河谷内仍是灯火通明,三三两两饮酒作乐,清静处只有头上的鸽舍和尽头的院落。怀芹走进鸽舍之前往河谷尽头眺望了一眼,转头便看见苏禾站在鸽舍正中间,鬼魅一样挑着眼角看着他。
“首……首领。”
“那只鸽子找回来了么?”
“它……”
扑棱扑棱的声音慢慢近了,大肥鸽子瞅准怀芹的头顶开始下落,小脑袋一偏,似是看见了苏禾,打个转便要飞走了。
“呵。”
苏禾一把将它抓在了手里,鸽子的脚上绑着信筒,苏禾瞥了怀芹一眼,怀芹低着头,紧张地一动不动,他抽出短笺打开,大大的两个字,“笨蛋?”
“说……说我的……”
苏禾并未多言,将短笺还给他,鸽子单独装进了一个鸽笼里,“这只鸽子,我来养。”
“是。”
余光看着苏禾迈出鸽舍门,心下稍稍松了口气,但他却突然转了个身,“千金谷那个姑娘……”怀芹猛地抬起头,苏禾嘴角上扬,完美的一个弧度,“叫什么名字?”
片刻沉寂,他慢慢逼近,“或者,你更愿意告诉我,说你‘笨蛋’的是谁呢?”他贴近了他耳旁,“怀芹,要给你买只小狗么?”
脑中震颤,下意识脱口而出,“柳长烟……”
苏禾将要直起身,衣领被抓住了,怀芹赤红着眼,死死盯着他,“和她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
剑,出鞘了。
苏禾挡了一记,神色轻佻,“真要陪我练剑?”
怀芹停了一刻,不知想了些什么,嘴角微微往上扬了扬,眼里却是噙了泪,剑身交错,声音凄厉,在苏禾的匕首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他几乎毫不犹豫往前送了送。鲜红的血喷了苏禾一脸,愣神中,胸口一痛,短剑没入寸许,无力继续,他就这么看着他睁着眼倒下了。
血流遍地,少年眼角一滴泪还未落下,人便已经没了气息。
苏禾呆立良久,一动不动。
一大清早,门被踹开,秦松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怀芹呢?”
苏禾坐在床沿上,黑着眼圈,声音冰凉,“出去。”
“我问你怀芹呢!”
苏禾叹了口气,晃动着脖子站了起来,捏紧的手指和脖子一同嘎嘎作响,“死了,要去陪他么!”
不出所料地刀剑相向,撞破门窗,从屋里打到了院子里,直到做饭的老头闻讯赶来。
“停手,别闹了。”
“我叫你们停手!”
两人停了下来,各自冷眼瞥了做饭的老头一眼,老头将菜刀别到腰后,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眯眯地走近,“闹什么呢?”
两人低下眼眸,默默无言。
“秦松,你先回去。”
院门关上了。
“苏禾啊,你是聪明人,要玩找找怀芹那样的就行了,不然是赢是输,对你都没好处。”
苏禾乖巧地笑了笑,“知道了。门窗麻烦您修了,我换个地方睡一觉。”
凝辉楼。
苏禾在这儿长包了一间房,一个姑娘。
姑娘倚着他替他斟酒,“是不是没睡好,喝完这杯躺着吧,我给你按按头。”
闭眼在姑娘腿上躺了一刻钟,依旧清醒无比。
“把上次给你的东西拿来吧。”
姑娘去抱了个未上锁的盒子来,撒娇道,“我可没偷看啊。”
“我知道。”
“这么相信我?”
“是啊。”
掀开盒子,姑娘一声尖叫。
苏禾将骷髅头捧到眼前,仔仔细细欣赏了一遍,“多漂亮啊,有什么好怕的,不迟早都一样。”
他慢慢起了身,姑娘哆哆嗦嗦地往旁边爬了一截,他并未在意,径直走向床榻,抱着骷髅头和衣躺下,不消片刻便睡着了。姑娘瘫坐半晌,踉跄着起身,替他将被子盖上了。
……
“要么?”
“风筝?”
“没那么大,一个人也能放起来。”
“你看见了?”
少年未再多言,放下纸鸢便要走。
“玉子木……”他拉了他一下,又迅速松开,“谢谢。但我不是羡慕他们一起放风筝,我是羡慕那只断了线飘走的风筝,虽然也许飞不了多远就会……”
少年平静地打断了他,“想飞,就放起来,剪了线,让它飞走。”
……
快了。
怀芹小天使,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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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怀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