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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报复 ...

  •   “狗蛋,吃饭啦!”
      在一声声叫唤中,孩子们恋恋不舍地四散离去,雪地一片狼藉,余下的两个人相隔六七尺,各自喘着粗气,默默了大半盏茶。
      “我饿了。”
      “饿着吧。”
      柳无夜盘腿坐了下来,深吸了口气,干脆躺倒,一阵寒风过,四面八方地吹,身上的热气很快就散尽了,他睁着眼,盯着这北国又白又高的天,嘴角浮起了一丝空旷辽远的笑意,“真是……冷啊。”
      玉子木瞥了他一眼,回头找到了装鹌鹑的筐,“带火折子了么?”
      “嗯。”
      “生火吧。”
      “不会。”
      “我说,你做。”
      柳无夜翻了个身,滚了半身雪,背朝着他了。玉子木自顾自找了块背风的空地,将雪扫了开,“那边的枯树枝捡过来。”片刻静默,背后人叹了口气,缓缓起了身。
      鹌鹑在火上烤着,皮肉渐渐收紧渐渐金黄,烤火的人打着哈欠,眼睛渐渐无神渐渐眯上。突然,一声爆裂的“噼叭”吓了柳无夜一跳,惊魂未定中,玉子木面无表情地从火灰里扒拉出了一颗鹌鹑蛋,剥壳,吹灰,撒盐,递到了他手边。柳无夜斜着眼盯着玉子木看了半晌,玉子木就这么接住他目光跟他对望,“凉了不好吃。”
      “一方居的枣泥糕好吃么?”
      “甜。”
      “你喜欢吃苦不成?”
      “哼,大概。”
      “那下次记得选苦瓜糕。”
      玉子木觑了他一眼,他接过鹌鹑蛋丢进嘴里,安然自若地继续问道,“永安好玩么?”
      “玩?”
      “嗯。洛城虽已是江南繁华之地,但终不能和永安终作比,四门九梁十八柱,雕梁巍峨,画栋旖旎,难得有机会,当然得好好玩一玩了。”
      玉子木不阴不阳地笑了下,“难得有机会……”
      “不难得么?”柳无夜故作思索状,微微皱了眉,“不涉朝政,不杀官员,不入永安……”一一竖起的手指又一一收回,“好像确实不难得。接下来,要搅动大楚朝局么,一影?”
      在他说出最后两个字之前的短暂停顿中,玉子木脸上的忿忿之色已归于平静,尚且陌生的称谓落在耳中,似有千种意味,他盯着他看了片刻,低眸,又抬眸,“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弑君。”
      烈火炙烤着干柴噼啪作响,映衬着天地间这一瞬的寂静辽阔。
      玉子木低头扒拉了一下火堆,添了根柴。
      柳无夜不禁笑起来,“不愧是江湖第一杀手,这都没被吓到。”
      玉子木将烤好的鹌鹑递了过去,语调平静,“你出得起价么?”
      柳无夜并没有接,他稍稍偏了偏头,看向了远处露着点点苍翠的楠竹林,“子木……”斟酌良久,转回头正对着他,郑重道,“你要的价,我是不会出的。”
      言之凿凿,玉子木却是笑了笑,“你是不是一直这么人渣?”
      “啊?”
      “你一直都知道,比我都知道。”
      柳无夜并未否认,玉子木摇了摇头,撕了条鹌鹑腿扔进嘴里,酥脆的骨头嚼起来嘎嘎作响,他拉长尾音念着他说过的话,“最终选择在我,不必顾虑,你不是非我不可……哼,我看你就是非我不可,我会不答应你根本没想过。”
      柳无夜缓缓眨了下眼睛,“所以,你答应了?”
      “哈!”玉子木挑了挑眉,起了身,“天冷,先回去吧。”
      赵瑾已经先行离开,两个人沿着村路踽踽而行,雪又下起来,一人戴了斗笠,一人撑着伞,积雪在脚下“沙沙”,仿佛泄露了谁的心里话。
      “问吧,我知道。”
      “怀芹……还好么?”
      “挺好的,养鸽子呢。”
      “其他人……”
      “目前还算好。”
      “年关要到了……”
      “我有办法的。”
      “好。”
      “你都不问问谁当了首领么?”
      “苏禾。”
      “万幸,看来不是每个人都像杨絮那么笨。”
      玉子木愣了愣,旋即猛地扭过头看向他,眼神试探,惊疑又小心翼翼,柳无夜却是慢慢悠悠说起了不着边际的话。
      “谷主性子温和,为师却严厉,芷姐挨骂时看见孙圆在一旁幸灾乐祸,气愤之下便说了重话,‘我是会嫁出去的外人,你儿子在那呢,你既不管他何必管我,放心吧,治不死人,我这辈子都不会行医的!’她自知伤了谷主的心,却又不肯服软,嫁了人还一直在千金谷待着给思哥开小灶,直到思哥开始行医她才搬去了落日桥。落日桥的宅子一直只住着她和言哥两个人,这半年才添了个帮手,叫漂漂,跟着言哥去了趟穹西,最近回来了。落日桥往上走有一片芦根地,水浅滩多,芷姐常去那儿采芦根,清明时会背上一篓纸钱,烧给顺水漂来搁浅在那儿的无名尸骨们。她说人年轻时候说过的话听听就罢,人这一辈子,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她最讨厌取名字,亭子就是亭子,宅子就是宅子,漂漂能叫漂漂已经不错了。”
      玉子木很轻很轻地笑了笑,泪珠突然滚落,他匆匆擦了,低头,牙关咬紧,脚尖却渐渐看不清。
      柳无夜缓缓哈了口白气,言若梦中呓语,“人生百十年,为赎千重罪,生无可喜,死无可悲。”片刻停顿,雪落无声,“你院里的那棵桂花树我挪到西边山上去了,村民在那边给夭折的孩子圈了块坟地,埋在一起不会孤单,他们集资修庙,没钱,就替你把树捐了。”
      玉子木深吸了口气,稍稍收拾了情绪,“花呢?”
      “都死了。我可没你那么闲。”
      他笑了又笑,半晌,长呼一气,轻言道,“谢谢。”
      “不必。这个还你。我取了五百两定了柄剑,你给取个名字吧。”
      玉子木伸手接了一片雪,“落白。”
      “落白……”柳无夜眼帘半垂,“落雪白头,城里一定很漂亮吧。”
      “嗯,宫墙是红的,雪是白的,和画出来的一样。”
      “红墙金瓦,苍松妃花,白雪似糖撒。”
      “这是……诗?”
      “我写的。”
      “以后还是别写了。”
      柳无夜笑了一声,却是收敛了颜色,“快结束了。晚些回趟洛城吧,具体什么时候赵瑾会告诉你的。”
      “好。”
      “方才只是开个玩笑,别真干傻事,砍头的时候我可不会去劫法场。”
      “我知道。”
      “那就送到这儿吧。”
      玉子木脚下一顿。三岔路口旁是一座避雨亭,亭侧歪着棵枯柳树,柳无夜伸手摘下他的斗笠戴在了自己头上,然后将伞给了他,“长亭古道,灞桥折柳,应景。保重。”
      “你等等!你……不进城么?”
      “师门有训,无令不得擅入永安。”
      “那……你没什么要说的了?”
      “你没有,我就没有。”
      玉子木皱着眉头犹豫了好一会儿,开口的声音很轻,“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我真的死了……”
      “我没想过你会死,以后,你最好也别想。”
      走出丈余,他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捅我这一刀的时候可也没告诉我。”
      一声长哨,骏马踏雪而来,少年飞身上马,转眼远去。玉子木站在原地,看着雪地上渐渐隐去的蹄印愣了半晌,思来想去,话里的意思只有一个。
      “报复……”
      仰头,雪落在脸上,片片冰凉。
      “真是……疯子!”

      回到昭影司已近日暮,厨房里张婶正在包饺子。
      “哎呀,小玉回来了,买的什么呀?”
      “鹌鹑。”
      “是沈少喜欢的。我看看。挺好,还来得及给他烧个汤。”
      张婶麻利地处理起鹌鹑来,玉子木洗了手,接她的活儿继续包饺子,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提到赵瑾,玉子木便问了句,“司丞呢?”
      “审犯人呐。你们这买个东西都能抓到人,厉害哟。”
      玉子木皱了下眉头,一时没有接话。
      “你心上人呢?”
      “他……啊?”
      “带来一起吃顿饺子呗。”
      玉子木叹了口气,“赵瑾说什么了?”
      “还用司丞说,你这想一想乐一乐,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这些天了可没见你这么开心过。司丞说人家大老远来看你,你不招待人家吃顿饭么?”
      “他不是……”
      “哎哟,你那点心事连咱不理红尘的小道长都看出来了……”
      玉子木又叹了口气,顿了顿,无奈道,“他不是来看我的……他是来送犯人的。”
      张婶摇头笑了笑,“行了,你放着吧,去跟沈少说一声,晚饭有鹌鹑,一定要来吃。”
      玉子木低眸思索了一瞬,答应下来。
      沈临的院子和前院隔着大半个湖,在湖这边便能看见院里有棵高大的桃树,枝干高处系着一道长长的红绸,垂到半人高,在雪中随风飘舞。院子不大,山石错落,景致奇佳。屋门半掩着,敲门进去,沈临偎在暖炉边看书,火上煮着酒,“咕噜咕噜”。
      “来一杯暖暖么?”
      “我不喝酒。”
      “有事?”
      “晚饭有鹌鹑。”
      沈临有些疑惑看了他一眼。
      “张婶特意为你做的,晚饭出来吃吧。”
      沈临淡淡笑了笑,“你找我有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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