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破·柳营曲》章鹤柚

31、受伤（上）

　　女子给他递了个眼色，示意撤退。

　　髯鬓相连的壮汉朝地上打滚的众人扫了一眼，低呵：“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滚起来！”

　　破天的哀嚎声被他这一吼，立马转为低低的呻.吟，以各种稀奇古怪的姿势从地上挣扎起身，跟在壮汉身后互相搀扶着走了。

　　髯鬓相连的壮汉一壁大跨步疾走一壁骂骂咧咧：“这么多人连个小娃娃都打不过，回去干脆洗手给人家当洒扫仆去算了！”

　　“阿白！”

　　待众人离去，阿白身体才依着路云和软软倒下。

　　她没有受伤，就是觉得疲惫，那疲惫好似从骨子里生出来的，长进每一寸肌肤里去。

　　她微喘着气，把膝盖抱近身体，好像这样才能让凉透了的身体稍微暖一些：“我没事，没事......”

　　髯鬓相连的壮汉回到寨中，连衣革都未及卸下就风风火火冲进帐中，一伸手将袖子挽起，令道：“磨墨！”

　　随从以为自己听错了，只会握刀的手今天居然要捏绣花针？

　　壮汉看他痴愣着，呵道：“愣着干嘛，我说磨墨！”

　　“哦哦，磨墨磨墨。”随从如梦初醒，先在原地追尾巴的狗似的转了几圈，被突如其来的指令撞了个晕头转向——他家主子上次碰纸墨已不知是哪年了。

　　随从钻进库房，在一堆山一样的杂物里生生翻出一身汗，好在他运气不错，还真翻出了笔墨纸砚。

　　一尺长的毛笔捏在壮汉蒲扇般大的手里，像捏着根绣花针。

　　他目光随着随从拿着块黑坨坨在砚台里转啊转的动作转了小半个时辰，转得他眼酸心烦，他把举酸的手平放下来，不耐道：“还要转多久？”

　　想让他消气，就使劲给他戴高帽，随从笑容灿烂：“主子，对那些文人墨客们来说，磨墨的过程也是种享受。”

　　这帽子到底是戴歪了：“狗屁！不会磨就说不会磨，找什么破理由，滚开。”

　　壮汉一肘子将随从推到一边亲自拿起墨锭，三两下就好了：“看见没，这才叫磨墨！学着点！继续磨。”

　　随从乖顺地走回来，拿着墨锭一下下在砚台里打转，过程可谓是十分枯燥。

　　人在无聊时就会下意识被新鲜有趣的东西吸引，他伸长脖子望向壮汉写字的纸——没有什么比他家主子提笔写字更新鲜的东西了。

　　“主子，您这是在写什么呢？”

　　“磨你的，别那么多废话。”

　　不多时，壮汉把笔一撂，纸胡乱甩给随从：“把这个给桂香棚庄任氏飞鸽传书送过去。”说罢就提刀走了。

　　随从把纸摊平，上书：考验大计已成，令爱绝无二心，且堪称女中豪杰，另，路公子武艺超群，有勇有谋，是不可多得之才，二者皆可重用，望厚待。

　　这边，阿白说完没事后，路云和小心翼翼将她扶起，仿佛护着件什么珍世奇宝。

　　路云和一路上一言不发，表情有些严肃，阿白几次想说什么，都觑着他的脸色闭了嘴。

　　路云和扶她进屋，坐在床榻上，拿来药箱子，小心以绵团蘸清水把伤口周围一圈的灰尘血迹揩干净，然后才开始上药。

　　阿白试探着出声：“现在已经不痛了，我自己来吧。”

　　路云和一言不发，避开她伸来的手，仍然替她上药。

　　阿白心道：这下是真生气了。

　　阿白向来性子直，不会拐弯抹角，思前想后都觉得买东西、装可怜什么的太矫情，于是直接发问：“你生气了？”

　　“......我不该生气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气得这么理所当然，但是服软肯定没错，阿白极审时度势地说：“对不起。”

　　“......”

　　阿白以为他没听见，又说了一遍：“我说——对不起。”

　　路云和轻轻将她的手扔开，漠然不去看她：“伤口不是很深，别碰水。”

　　他提着药箱子站了起来，阿白慌了神，拽住他的衣角：“喂，你真的生气了？”

　　路云和背对她站了一会儿才转身：“我能不生气吗？那力道万一再重些，万一、”

　　万一没把握好角度，冲你心口去呢？

　　路云和满脑子都是最坏的场景。

　　阿白站起来，急急地解释：“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我就是怕他伤到你嘛。”

　　路云和沉了口气，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哽咽着说道：“我不需要你管。”两行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我烂人一个不值得你这样！若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你让这出戏怎么办？”

　　尽管他嘴很快，可阿白还是清楚地听到了‘你让我’三个字，一抿唇压制住唇角笑意，低下头有些娇羞地问：“你、真的只是因为怕没人唱戏了，所以才担心我？”

　　路云和喉结上下一滚动，眼神乱瞟，伸手抹了把脸掩饰心虚：“当然。”

　　阿白看穿他的心思，没憋住笑，故意哦了声。

　　路云和怨气满满：“不要哦，我讨厌哦这个字。”

　　阿白将双手一背，挺起胸膛，堂而皇之地说：“哦。”

　　路云和：“......不理你了，我去放药箱子。”

　　路云和刚一转身，耳畔滋啦一下杂音一片，紧接着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路云和身姿剧烈摇晃，心脏骤然紧缩，疼得他几乎要失去意识，药箱子掉在地上，里面的瓶瓶罐罐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耳畔滋的杂音外尽充斥着阿白惊呼的‘路云和’三个字...

　　好在他离得并不远，阿白一伸手就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看着面白如纸的路云和的脸，掌心传来黏腻温热的触感，阿白心揪了起来，她缓缓翻转掌心，看到满手鲜红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