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破·柳营曲》章鹤柚

18、什么是家？

　　阿白实在想一个人静一静，意识到语气不好，忙勉力弯起唇角，道：“很好笑。”

　　路云和看在眼里，搜肠刮肚却也只搜出一句“别想了”的苍白安慰来。

　　话到用时方恨少，他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干脆停下脚步，郑重道:“你要是实在不开心，就打我骂我吧，是我不该和你说那些，让你不高兴的。”

　　阿白很快摇摇头:“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一时调整不好心态，其实，我该感谢你的，感谢你让我看清，只是…忽觉天大地大，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心里忽然——很空…”

　　路云和恻然:“我明白那种感觉。”

　　“你怎会…”

　　路云和微笑道:“没什么，我只需要你记住，只要心中装着天地，只要还在路上，你就不会一无所有。你看。”

　　阿白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出去，蜿蜒道路绵延起伏，环山绕水，似乎无穷无尽，远处江山相连，在遥遥的地平线那端形成一条墨绿青蓝的线。

　　路云和:“这条路很长，一路上或风雨交加或阳光明媚，你还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或擦肩或同行，但离散才是常态，可是，沿途美丽的风景始终不会改变，江湖山川、鸟语花香、林浪起伏…天地之大，道路无数，美景亦无数，可你若只拘泥于不好的天气和人，岂不辜负了这如画美景？”

　　阿白忽觉手腕一热，被人箍住拿了起来，贴上一片温热，掌心传来有规律的跳动，阿白浑身一怔，一扭头，撞上身前人两汪似水柔波，他柔声说:“你把它们全都装进来，这里还会觉得空吗？”

　　阿白心头悸动，荡起一股不知名的涟漪，令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生命活力。

　　她盯看着他的双眼，缓缓举起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感受到同样的跳动。

　　两颗心在她两只手掌之间跳动，就好像两个原本无牵无连的事物，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相遇，然后凝聚…

　　世界很大，风景很美，她也并不孤独…阿白缓缓牵起唇角，笑意逐渐粲然…

　　路云和:“桂香棚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地方，他们也并不是多了不起的人，那些东西不足以牵绊住你，对吗？”

　　阿白不假思索点头，声音些微颤抖:“没有什么能困住我。”

　　路云和欣慰地揉揉她的发，笑道:“这才对嘛…那么——接下来，我来解答你心中的疑惑。”

　　“什么疑惑？”

　　“到底家是什么。”

　　阿白神色黯淡一瞬复又亮起，这一次，她选择直面内心的困惑，不再伪装，她用力点头:“我的确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家，一直都很好奇，请你告诉我。”

　　路云和重新牵起马举步徐徐前行，一壁走一壁絮絮低语:
　　“其实每个人对家的定义并不相同，在我眼里，家最基本的模样，是爱护、尊重、和谐。记得我十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我娘衣不解带地在我床榻边守了三天三夜，后来我痊愈了她却倒下了，就连我远在京城任Z…作营生的父亲，都千里迢迢、快马加鞭地赶了回去。那时我病了月余，家里便乱了月余，家人也跟着担惊受怕了月余；再如我七岁那年，一次在书塾中犯了错，被先生责骂，我怀恨在心，便趁他昼寝涂花了他最心爱的书册，害他老泪纵横，我爹知道后把我吊在房梁上打，我娘为了我的将来，即便心中不忍，也强忍着不出手阻拦，独坐院中落泪，后来我才得知，爹在打完我之后，也偷偷掉了眼泪……”

　　路云和在讲述时，整个人无意识中柔成一片云朵，唇角始终挂着温暖笑意：“我想告诉你的是——无论你怎么样，家永远都是最令你心安的地方，在这里，你无需完美，无需伪装，甚至不用坚强，明白了吗？”

　　路云和讲述的故事让阿白感到震惊，一个人因为另一个人生病而千里迢迢赶来，这该是怎样的温馨和感动。

　　阿白自然不曾感受过，单听他描述便憧憬不已。

　　她不禁回忆起自己某次生病时，即便重得快死也得强撑着干活，庄任氏自始至终只给了她两钱，让她去买最便宜的药来吃，还嘱咐她快些好，不要误了暮间上戏。

　　讽刺的是，那时的阿白还觉得感动，因病体不支，暮间上戏时不小心睡着了，事后一度自责到落泪…

　　阿白垂首失笑——原来…一切都是错…

　　万事皆有因，这许多年来，后宅中之所以无人尊她敬她，皆因她的妄自菲薄、自轻自贱。

　　这样一个人，又怎奢求他人尊重？

　　“我明白了。”阿白含泪笑道:“这一次，我是真的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