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欲期》白桃渡川

13、口欲期

　　越是刻意躲避，便越是在意。
　　池晚每天都会去注意周怜，那个开学传得沸沸扬扬的“后门插班生”如今却是班里最低调安静的。
　　自从国庆假期结束以后，周怜比之前更沉闷了，他阴郁气场感染周围的人不敢接近，池晚常见他孤身一人。
　　年级大榜挂在学校门口，第一名赫然写着的就是周怜名字。

　　池晚挤进人群里，好容易挤在了最前面，她将分数和排名一一看去，前二十并没有自己的名字出现。
　　她心里怔了下，虽然是意料之中，但还是失落。
　　再往下翻着，572，年级34名，是池晚有史以来考得最高一次。
　　她本该开心的。
　　可是和周怜的约定就作废了。

　　“池晚！你进步好多！”金菲月看着自己一百名开外的排名早已习以为常，但是池晚的进步却让她眼前一亮。
　　当初进班成绩两人可是手拉手的并排好姐妹，如今池晚靠着自己的努力逐渐进步着，金菲月和身边的老师同学都是最好的见证者。
　　但是池晚开心不起来，她看完成绩后便回了教室。
　　没有进步的那份骄傲，更多的是遗憾，如果再高一些就好了，不仅仅是和周怜的那个约定。
　　更多的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但她后知后觉意识到，34名这个排名在创三一班，其实已经接近倒数了。
　　周怜之所以和她约定前二十，是因为创三一班的前二十可以自主换座位。
　　他是不是还想一起同桌？
　　池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往周怜的方向看去。

　　风拂过少年额前的碎发，他俯身枕着手臂，阖上眼眸浅睡着，一副岁月静好，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校服外套盖在身上，里面是浅灰色的纯棉线衣，领口很低，垂下来的时候能若隐若现的看见锁骨。
　　白皙皮肤上没有多余淤青伤痕，周怜身体的状态比起从前好了太多。

　　趁着同学们都围着年级榜单热闹的时候，池晚走到了周怜的身边。
　　她只是悄悄地坐下，周怜便微撩起了眼皮，直直地看向她。
　　安静了许久，池晚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怕之前的约定只是周怜的玩笑话，没准人家没在意呢。
　　“你很久没来找我了。”他沉闷地说，黑沉阴郁的眼睛就这么盯着她，好似在质问，又好似在责怪。

　　池晚最近确实在躲他，自抹完药那天起，她就再也没和周怜说过一句话。
　　“我没考进前二十。”池晚低声说道，“约定可能得作废了。”
　　“那你回答我，我考了第一。”周怜狭长眼尾微扬，他显然是记得当初的约定，还顺带捏造了新规则。
　　“你这不是耍赖吗？”池晚听后就反应过来了。
　　“嗯。”他丝毫不觉得愧疚，反而问她，“你不想告诉我吗？”
　　他聪明得令人不敢面对。

　　池晚从小就不喜欢和这样的人交谈，她没什么心眼，交浅言深，总是忍不住依赖别人，将自己的所有一股脑地倒出来。
　　而对方的保留和疏离总是会伤害到她这样的性格。
　　关键是他还总是一眼看出自己的心思，毫无安全感。

　　池晚重新打量着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
　　“那你别告诉别人。”最后她小声说道。
　　周怜迟疑了片刻，装模作样地环顾四周，然后他勾了勾手指。
　　池晚探身凑近。

　　忽然眼前一片漆黑，周怜用校服外套将两人的脸遮掩着，池晚被迫弯腰凑近他，如果这个时候别人来看，好像他俩在亲吻。
　　黑暗里熟悉的淡香萦绕在池晚的鼻尖，她屏住气息还能听见周怜的呼吸声。
　　池晚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垂着眼帘，不知道周怜是否能看清自己的表情。
　　“好，这样他们就不知道了。”他的声音清晰在池晚的耳边，许是距离的原因，池晚觉得这句话竟然有些温柔。
　　就像是耳边的悄悄话，秘密只有两个人知道。
　　但是池晚清楚，他就是在逗自己。
　　“你这是掩耳盗铃。”池晚吐槽着。
　　“嗯。”他应着，很快将外套松开放出了她。

　　校服外套褪下的瞬间，眼前恢复光亮。
　　模糊间，池晚看见周怜在笑，她从来没见过周怜那样的表情。
　　眉眼弯弯，眼里溺着笑意，和往常丧气阴郁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也微微勾起。
　　从得到成绩开始的失落好像风吹云散，转而阴天转晴了。
　　池晚后知后觉，周怜似乎在逗她开心。

　　他那样整天冷着张脸的人，会逗自己开心，池晚难以置信地重新打量他。
　　还想再说些什么，上课铃打响了。
　　池晚只好起身离开周怜的座位，周怜目送着她的背影，和之前一样安静。
　　他垂眸，瞥见校服领口的一角有根栗色长发，是池晚刚刚不小心留下的。
　　周怜没有动，只是让那根发丝留在上面。

　　教室里没有人注意到这些，但是陈钊刚从前门绕进来正好目睹一切。
　　在他的视角里，池晚刚刚用校服遮掩去亲了周怜这件事显然成立。
　　两人眉目传情，更震惊的是，周怜竟然笑！他竟然会对着一个人笑得那样阳光！陈钊第一反应就是两人绝对有猫腻。
　　而陈钊和何喻州的关系又不错。
　　他答应过何喻州要多照顾池晚，眼看着嫂子被别人勾走，陈钊脑子一热就立马跟何喻州打小报告了。
　　池晚被蒙在鼓里。

　　上课的时候池晚把一切都抛之脑后，从这次月考开始，复习的进度就加快了很多，这学期结束的一模考试更是重中之重。
　　池晚收心很快，所以课堂效率总是很高。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池晚做着第二天学习计划，做到一半才想起来，下午那会戛然而止的对话。

　　她转头看着周怜的座位，已经空了。
　　收拾书包走出教学楼，在校门角落里找到了周怜的背影，他连书包都没有背，单薄孤单的身影掩入夜色。
　　池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加快了步伐，她在跟着周怜。
　　虽然他们直接几乎相隔了大半个校园，中间有那么多身影，同款的校服下，他的身影应该难找才是。
　　可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到。

　　池晚想追上去，走到他身边告诉他可以的，可以告诉他关于自己的秘密。
　　那样孤单的背影总是让人忍不住去陪伴他。
　　这是池晚第一次有这样的念头。

　　“池晚！”女人的声音穿过人海到池晚的耳朵里。
　　她恍如大梦初醒，回神去找。
　　是柳语女士。
　　池晚的心被调动起来，她雀跃得像是快乐小狗，飞扑进来妈妈的怀里。
　　熟悉的怀抱让她险些流了眼泪。
　　“还以为你们真的要等到元旦才回来呢！”她抱着女人的脖子蹭了蹭，池晚从小其实就是个粘人的孩子。
　　“行了，多大人呢还想哭。”何喻州欠欠的声音又传来。
　　池晚才注意他就站在柳语的身边，赵阿姨也在，他们来接池晚放学。

　　“今天晚上阿姨请客，不仅庆祝小晚进步，还有个好消息要说。”赵韵搂着池晚的肩膀神秘笑着说。
　　池晚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样，笑得格外灿烂，柳语女士将自己的围脖围在她的脖颈上。
　　当热闹平息的时候，池晚想起了周怜那抹孤单的背影。
　　再去看的时候，黑夜里，再没了他的影子。

　　一路上小姑娘都很开心，话也很多，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
　　何喻州走在她的身边，帮她注意外侧来往的车辆。
　　赵韵和柳语两个女人走在他们的身后。
　　就像曾经很多次出现的场景那样。

　　何喻州余光瞥着池晚开心的模样，他今天格外话少。
　　池晚倒没察觉，还和他开玩笑：“怎么？今天走高冷男神风格？”
　　“你们女孩现在喜欢高冷的了？”何喻州无心一问。
　　“那倒不是。”池晚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周怜。
　　“在班里交到新朋友了吗？”何喻州好像很多次问起这个话了，他很关心池晚周围身边出现新的人和新的事。
　　之前池晚支支吾吾，但是现在那个“新朋友”的轮廓越来越清楚。
　　她心里想着周怜的名字，轻声“嗯”着。
　　奇怪的是，何喻州今天没有再开其他的玩笑。

　　火锅店里暖气腾腾，池晚看着红油锅里翻滚的泡泡，“咕噜噜——”，她悠闲地涮羊肉，竖着耳朵听赵韵阿姨说着那个好消息。
　　“喻州啊，下周要去美国训练了，还要参加那个什么比赛来着？教练前几天和我说的，还夸他前途无量呢。”赵韵说道一半看向何喻州。
　　何喻州垂眸看手机没回应。
　　池晚没听进去多少，就听进了一个“去美国”。
　　她下意识地看向何喻州，何喻州感受到她的视线，缓缓抬眸和她对视。

　　池晚慢吞吞地咬下那块肉，却发现很难咽下。
　　柳语女士高举杯子和赵韵庆祝着。

　　“去多久。”池晚问他。
　　“我不知道。”何喻州沉默了会，如实说道，“或许很久，或许很快，因为是淘汰机制所以......”
　　“那就是很久。”池晚打断他，她抬眸看着何喻州，“你那么厉害，不会轻易被淘汰的。”
　　少女眼里亮晶晶的，火锅热腾的雾气萦绕她眸色里，泛着湿润，像是熏到了，池晚用纸巾揉了揉眼睛。
　　何喻州的心像是被刺穿了那样，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是徬晚陈钊告诉他的那件事压在心里一下午了。
　　池晚和周怜亲了。
　　何喻州不理解，但是他不敢质问。
　　他不想分别前还会闹得不愉快，所以他狠下心没有和池晚说太多留念的话，他们的分别简单到不像是玩了十几年友情的朋友。

　　都走，走了好。
　　往更好更远的方向。

　　饭局结束后，赵韵和何喻州先离开了。
　　柳语带着池晚去了车库，“今晚回家睡。”
　　她跟在妈妈的身后，沉默着，走到车门前才问道，“你能呆多久。”
　　“一个星期左右。”柳语没察觉到她情绪变化，为她开了车门，“我找你老师谈过了，他夸你进步很快，很看好你呢。”
　　池晚坐上了车的后座。

　　柳语从车镜里观察着她，小心翼翼地问：“最近压力大吗？”
　　池晚烦躁地摩擦着手机屏幕，指尖用力到泛白，她不吭声，接着问出新的问题。
　　“所以十二月三十一号，你还会回来吗？”
　　那天是她的生日。
　　十八岁的生日。

　　回答她的是汽车启动声音还有女人的沉默。
　　何喻州也走了，柳语女士又违约。
　　池晚缩在真皮座椅上，低着脑袋蹭自己的手臂。
　　手腕余留的香味是周怜给她的那个。
　　但是现在一点用都没有，她啃咬着自己的手腕，隔着校服。
　　水渍洇着藏青色校服袖子，染得颜色更深，她麻木好似感受不到疼痛。

　　柳语飞速停下了车，来到池晚的身边。
　　她开了车门把池晚抱在怀里，下一秒，刺痛就传在她的手臂。
　　只是一瞬间就松开了。
　　怀里的女孩声音夹着哭腔，卑微地说着：“对不起。”

　　柳语还想再说什么，池晚推开了她，“我，我回去找何喻州。”她胡乱找了个理由逃避着妈妈。
　　“还没和他道别。”池晚这么说着跑开了。
　　只要提到何喻州，柳语女士百分百的放心。
　　她不想让池晚的情绪更激烈，于是同意她去了。

　　池晚跑了好久，跑着来时的路，明明来这家火锅店的时候，是那样开心，可为什么现在又这么难过。
　　路灯拖长了少女的影子，月光落在她的发梢，池晚往何喻州家里的方向走着。
　　却在一个十字路口换了方向。
　　她想藏起来，哪都不去。

　　池晚蹲在小区里健身器材的旁边，身边是小沙滩还有秋千，平常有小孩子在这里玩耍。
　　而她现在像个流浪猫蹲在这里。
　　当池晚再次想要啃咬自己的手腕时候，有一个声音唤着她。
　　“池晚。”
　　是周怜。

　　他向来喜欢这么喊她，然后等她找到自己的方向。
　　池晚抬眸，看见便利店门口那抹熟悉的身影。
　　正是在学校门口跟丢的那一个。
　　她如同见了救世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