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拨雪

2、相见

　　大雪停了几天，沈嘉羡趁着好天气多走了一大段路程，反正是离明月山庄越来越远了。偷摸跟着的人也大多被她甩没影了。

　　等到一人一马临近洛阳，冬寒料峭。
　　沈嘉羡在城外客栈歇脚的时候偶然想到一位好友去年离开京师然后独身乔居于此。

　　沈嘉羡又想到对方寄来报平安的信她一直忘了回。最近的一封飞鸽传书里写着：“活否？回否？”

　　那会被人扣住、亲眼目睹信鸽被劈成两半的沈嘉羡：……

　　既如此，不妨去问候问候。

　　等到沈嘉羡退了厢房之后，她趁着天还没黑就就进城了。

　　自从钱亦尘住到了洛阳，沈嘉羡就没有和他见过面了，他在洛阳的府邸她也没来过。

　　傍晚，沈嘉羡此刻跟着一位小乞丐，找到了洛阳城东的钱府。沈嘉羡抬头看看金碧辉煌就差镶金的大门，低头看看瘦弱矮小的乞丐。她想了想某人，有点迟疑地开口：“你确定没有别的钱府了？”

　　小乞丐脸上挂着笑，她回：“姐姐问的钱府倒还有两户，但只有城东钱府的主人家是个年轻的。”

　　沈嘉羡只好去敲了敲门，托门口的小厮去禀报：“江湖闲散人士沈嘉羡前来拜访。”

　　等待空闲，沈嘉羡拍了拍小孩头上的灰，按住她闪避的肩膀，然后递给了她一个灰扑扑的小荷包。“小姑娘，你来我这个朋友家做事干活怎么样？”

　　说话间，里面传话的人就出来了。钱亦尘也大步流星走出来，他围着沈嘉羡绕了几圈，嘴里啧啧不停，“大忙人大驾光临寒舍，简直是蓬荜生辉啊！”老管家慢他一步，听到这话便停下来在偷偷笑。

　　“我看你这寒舍一点也不寒。”

　　沈嘉羡一把拨开阴阳怪气的某人，迎上去扶住老管家，她笑着问候：“谭管家，最近吃的好不好、睡得怎么样？”

　　谭管家笑呵呵地应：“托姑娘的福，一切都好。”

　　钱亦尘啧一声，“行了行了，先进去坐着吧。”“哎……这小子哪来的？”

　　沈嘉羡转过头来看见小姑娘跟了进来，于是说：“我刚认识的小友，你请她进来喝茶。”

　　“你又要往我这塞人了是吧！”

　　“你胡说什么……人家还没答应了。”

　　这时，小姑娘开了口：“我愿意留在这干活！”

　　钱亦尘下意识回：“哎好嘞。”

　　钱亦尘：……

　　谭管家很快就去休息了，小姑娘也被人领去休息了。剩下的二人进了书房谈话。

　　钱亦尘转头就收起笑嘻嘻的嘴脸，他质问：“你出什么事了？你随身的剑呢？你们山庄出事了？”

　　刚坐下喝口茶的沈嘉羡：“你审犯人呢？”

　　顶着某人和死亡凝视，她说：“确实出了点事，我师父被杀害了，我的剑也断了，沈旭被我杀了。昭玉现在，应该是庄主。”

　　钱亦尘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沈嘉羡静默了许久。

　　等钱亦尘反应过来后越想越气，他指着沈嘉羡破口大骂：“我是死了吗！！！你出事为什么屁都不吱一声！沈旭那小子和官府的人有猫腻一天天尽搞幺蛾子你不是早知道了？！”

　　“我知道啊，所以我杀了他。”

　　钱亦尘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我说你当初还不如别把我从死人堆里挖出来，你现在能把我直接气活。”

　　沈嘉羡安慰：“你这话说的，我救都救了。再说，你都离开京师了，掺和这事干嘛。”

　　钱亦尘精准评价某人前半生：“你迟早折腾死。”

　　沈嘉羡差点一巴掌拍了过去，“行了行了，现在托你几件事，帮我给昭玉报个平安，我要在这歇几天。那个小孩……我进城的时候把她从拐子手里抢回来的，在你府里待着还能有个平安。”

　　钱亦尘敷衍道：“好好好，明天带你去外面吃。现在夜深了，你将就吃点然后早点睡。”

　　次日一早，钱亦尘让人牵出他的马，然后拉上沈嘉羡就走。俩人两马直奔城外十几里外的佛寺。

　　钱亦尘美其名曰给她去去晦气。

　　沈嘉羡：……你什么时候信这个的……

　　今日天气放晴，雪已经停了两三日，二人在城外纵马一路奔驰到山上的佛寺，好不痛快。

　　钱亦尘的骑术不及沈嘉羡，到最后他慢慢停下来，坐上了谭管家命人套的马车，他揣着侍卫塞过来的汤婆子，心里记着时间。

　　沈嘉羡等到城门口才进了马车，她一打开马车门就掀起了一阵寒风。
　　一直没捂热的钱亦尘更冷了一点……

　　沈嘉羡盯着他皱眉，“我说你怎么越来越畏寒了？我看您在京师比我折腾的多。”

　　钱亦尘莞尔，且并不打算搭理这个目前心情还不错的江湖人士，于是转移话题：“先带你去满春坊吃点心，然后去仙人醉吃酒吃菜，已经让人给我留天字号的包厢了，沈大女侠您可还满意？”

　　沈嘉羡反问：“你带我去青楼？”

　　钱亦尘反驳：“听曲听曲！而且他家点心好吃，洛阳一绝。最后，我没有钱赔，你不准动手。”

　　“好好好，你决定，我只负责吃。”

　　冬日白昼短，不一会天色就渐昏，二人到了满春坊。

　　钱亦尘让人提前吩咐过，所以两人一来就被人请上了二楼天字号包厢。一般天字号厢房位置好，也不吵。

　　钱亦尘倚在二楼栏杆上听曲，只听曲音泠泠似高山雪水。低头就能看到满春坊人满为患，钱亦尘赫然想到今日是初一，花魁娘子在一楼奏曲，然后挑选客人。

　　沈嘉羡听着曲音也出来了，她几乎不踏进这类风月场所。她倚靠着柱子听完一整曲，然后她说：“这里闷的慌，点心什么的让人装食盒带走吧。”

　　钱亦尘看着楼下正出神，还没反应过来沈嘉羡说了什么就听见楼下突然哄闹起来：“二楼倚着柱子那位娘子，师娘子请您喝茶。”

　　师妚坐在一楼正中间的台上，周围一层层薄薄的月白纱围挡着。只见一个朦胧的曼妙身姿，人们只道是仙人之资。

　　师妚刚结束一曲，才随手拨了拨箜篌，轻轻哼了哼新作的词，就听见旁边的崔管事催促。她扬手随便一指，心却想着实在不行再把人轰出去。

　　这一指，便指着刚要走的沈嘉羡了。

　　师妚静静坐着，听见阵阵哄闹声便顺着声音瞧了上去。

　　刹那间，四目相对。

　　沈嘉羡冲着师妚微微点头示意。

　　师妚看着对方身边的男子笑了，她命旁边的人：“请这位姑娘来我房里坐，唔，她旁边那位顺便也叫上吧。”

　　沈嘉羡原想拒了，转念一想觉得不大好，就跟着人去了。

　　满春坊的姑娘们都宿在三楼。师妚独占一间上房，她屋里没有燃香，进屋却能闻见淡淡的墨香。屋里挂着许多画作和书法，大部分是师妚所作，和一些熟客送的墨宝。

　　满春坊里独一个师妚脾气古怪、出身不明，偏偏满春坊背后的老板与她相好，许多常客也喜欢听她的曲，一时在洛阳风靡起来，一个能赚钱的摇钱树坊里的人也就说不得什么了。

　　师妚见两人进来就命其他人退下，房间最后只剩下三人。

　　师妚沉心静坐用焦尾弹奏了一曲高山流水。而钱亦尘心思已经飘出满春坊十多里地了。

　　一声刺耳的弦断声拉回钱亦尘的思绪，师妚没管鲜血淋漓皮肉都翻出来的手指，而是笑着轻声问候：“世子殿下，您这些年过得可好？”

　　钱亦尘这会已经认得七七八八了，他嘴上敷衍道：“勉强活勉强活。”

　　师妚点着头，若有所思，“这样啊。”

　　师妚微笑着开口赶人：“世子殿下您既然没完全想起来，我们便改日聊。”
　　然后定定地看向沈嘉羡，说道：“我今日先同这位女侠姐姐聊吧，可好？”

　　沈嘉羡看着她，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