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时空猜想》无色无味

41、第0章

　　“哎同学！小心！”

　　后领子上突然传来一股力气，虽然不大，但却很坚持地要把他从天台的边缘拖走。

　　吴落言顺着那股力气后退几步，右手往后背一旋，瞬间按在抓住自己的那只手上。

　　扣紧，甩开。

　　他转过身，看见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皱着眉头甩了甩手腕，一双清澈的眼睛，没好气地瞪着自己。

　　“恩将仇报啊！”

　　他愣了一下：“恩将仇报？”

　　“对啊，要不是我刚才把你拉回来，你就要掉下去了。”小姑娘抱着手，突然凑到他胸前，看了名牌一眼，“你姓张……泽林大学数据实景化建构实验室？”

　　她的双眼忽然晶亮起来，欣喜地仰头：“你是周岱山老师的学生？”

　　吴落言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名牌，发现自己拿错了：“我是周老师的学生，不过我不……”

　　“那就好！”小姑娘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揪着他往楼梯口走，“同学，跟你商量一下呗，我救了你，你帮我引荐一下你师兄吴落言怎么样？”

　　吴落言顿住脚步：“你想认识他？为什么？”

　　“刚才茶歇的时候，我老听你们泽大的同学说计算机系的吴大神怎么怎么厉害，连时空理论国际会议都能来参加。我就多问了几句，发现那位吴大神其实是做人工智能的，但是呢，他对别的领域也有涉猎。

　　一开始我想不通，后来仔细想想，其实时空理论跟数学的关系很密切，他是计算机系的，能来参加一定是数学很好。我最崇拜数学好的人了……”

　　她语速飞快，扭头过来用力扯了一把吴落言的袖子：“走呀！”

　　吴落言却没有迈步的意思：“你也是计算机系的？”

　　“不是啊。”小姑娘把自己的名牌送到他眼前，“我在英国UCL读博，做时空社会学。”

　　时空理论国际会议的官方语言是英语，名牌上的名字也都是拼音，吴落言看了一眼：“Feng Lin……你姓林吧，Feng是哪个Feng？”

　　“山水有相逢的‘逢’啦。”林逢笑嘻嘻地收起名牌，“知道我名字，我们也算认识了。张同学，帮我引荐一下你师兄行不行？”

　　“他没有那么厉害，不一定非要认识。”吴落言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而且现在是午休时间，他应该回实验室做实验去了。他做实验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手机一般会关机。”

　　林逢眼中闪过老大一抹失望，随意坐在一边的长椅上：“他的报告已经做过了，是不是接下来就不会来了？”

　　“也不一定，如果有他感兴趣的报告，会来听的。”

　　“那你帮我打听一下呗！”林逢十指交错，像许愿一样地望着他，“拜托拜托，等事成了我请你吃饭！”

　　她求人的样子实在有趣，吴落言忍不住笑了：“为什么一定要认识他，就因为他数学好？”

　　“数学好可太重要了！”林逢拍拍长椅，示意他过来坐下慢慢聊，“数学看上去是一堆数字和符号拼来凑去，其实它的底色是逻辑。

　　逻辑很重要，我们平常听一个人讲话，会说他讲得清楚或者不清楚，内在的判断标准就是这个人讲话有没有逻辑。

　　特别是像我们这样在学术圈里的人，论文总得写吧？总要写得清楚明白，让其他研究者看得懂吧？如果没有理清楚整个框架的逻辑关系，论文写出来就是一团乱麻。别说投稿了，自己都看不下去。”

　　吴落言走过去坐下：“你做社科，写论文是你的专长，不必向吴落言学什么。”

　　“我也不是为了学什么。”林逢摇摇头，“厉害的人谁不想认识一下？我就是好奇嘛，再说了，我高中的时候特别喜欢数学，但是呢，身体不好，上课集中不了注意力，数学成绩就慢慢变差了。后来见到数学好的人，我都想认识一下。”

　　“学科崇拜？”

　　“可能吧。”林逢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对了，你刚才为什么站在那里？”

　　她突然想起什么，左顾右盼一阵，见周围没人，还是压低声音道：“你们泽大每年都有学生抑郁，或者被导师逼得不行，然后……哎，你懂的。你不会也是……”

　　她拍拍吴落言的胳膊：“张同学，千万别想不开，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拿不到博士学位怎么了，换条路走走，说不定是通天大道呢！”

　　吴落言知道她是误会了，但又觉得她的热心和善良有点让人不忍打断。

　　如果这些年从这里一跃而下的硕博们，在第一次上天台的时候，就能遇到像她这样的人，悲剧会不会少很多？

　　他刚想开口解释，却听见林逢继续说道：“人生在世，谁还没点心理问题？跟你分享分享我的经历呗？”

　　他忍住解释的话，点了点头。

　　“我高中那会身体不好，成绩一路下滑，文科还过得去，理科是差点就垫底了。但是我们高中重理轻文，考试排名都要把文科剔掉的。”

　　“那你的排名很低。”

　　林逢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但也没办法，做学生么，只能接受和听话，哪有什么选择的权力。其实我在初中的时候，也排全年级前十的，看到的都是老师的笑脸。结果一去高中，成绩变差，老师同学都瞧不上我，我做什么都是错，老被成绩好的同学斜眼。那段时间，算是我人生的低谷吧。”

　　“因为成绩不好就贬低打压你，是人品问题。”

　　林逢点点头，叹气道：“谁说不是呢，可是一个班级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只要在班里有点权力的人对你态度不好，其他同学也会对你有同样的态度。

　　老师、成绩好的同学，还有那些喜欢搞事的、霸凌的，是班里的有权者，只要他们要把你踩到脚底下去，谁还敢对你客气呢？”

　　吴落言若有所思：“你说的这些，我没有经历过，新闻报道里也很少。”

　　“那你的成绩肯定一直都很好吧？”林逢羡慕地看着他，“怪不得能上泽大，我当年可是考不上的。”

　　她不自然地弯起嘴角，想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却显得更加苦涩：“那会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总觉得大家对我好像不一样，怪怪的，都不爱跟我玩。我说什么他们都反对，要么就是笑得不行，但我又想不出哪里好笑。

　　当时我妈给我配了个旧手机，诺基亚5300，能上网的。我就去网上查，被同学这样对待是为什么。查了好几次，结果说来说去都只有一个，你被孤立了，被排挤了。后来遇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又去查，哦，原来这叫霸凌啊……”

　　看着林逢强装的笑脸，吴落言心里不是滋味。

　　他想起两年前的张苒，刚入校时的蓬勃朝气被磨得一丝不剩，双眼像死水一样安静，绝望的时候只会僵硬地冲他笑，平静地说：“师兄你就让我跳下去吧。”

　　他的人生路一向坦荡，轻轻松松就找到了可以为之奋斗一辈子的方向，天赋的加持让他从来没有在学业上经历过一点一丝的痛苦和艰难。

　　要不是因为亲眼目睹了张苒的经历，只怕他这辈子都感受不到，什么叫做绝望。

　　眼下听林逢说起她的高中时代，一向不起波澜的心绪，突然有些不宁。

　　张苒能熬过来，是因为有自己和大师兄的帮忙，可林逢呢？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能熬过来，很不容易。”吴落言开口道。

　　“因为我比较迟钝吧，我是到上了大学才发现，自己高中的时候抑郁过。”林逢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空，“什么难过啊，绝望啊，都是回头看才意识到的。

　　其实在高中那会，我只知道自己不开心，睡不着觉，整天没精神。我不喜欢自己变成这样，就整天幻想有一个小妖怪，可以把我那些负面情绪全都吃掉！你说我是不是很好笑？”

　　她挥了挥手，似乎要把不开心统统赶跑。

　　“但是我后来还是挣扎出来了，没人帮我，就我自己苦苦熬着。有句话说得对，时间能治愈一切，只要你别放弃自己。”她侧头望向吴落言，释然地笑着，“张同学，你也别放弃啊。”

　　“我不会。”

　　脱口而出的瞬间，吴落言脑中空白了一秒。

　　他的人生一路顺途，从前没有，将来应该也不会遇到太多的风浪。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竟然不愿意去解释太多，只想回应她这份撕开伤口捧出来的真诚和善意。

　　即使林逢误会了，认错了人，即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三个字到底在保证什么，他也要告诉她，他不会放弃，永远也不会。

　　“师兄！你真的在这里啊！”一名瘦瘦高高的男生从门口冲过来，“我们两个的名牌拿错了！”

　　一块名牌“刷”地飞过来，半路被风一吹，拐进林逢手中。她拿起来一看，上面竟然写着“Luoyan Wu”。

　　“等会……”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吴落言，“你叫吴落言？”

　　“对啊，我师兄是叫吴落言。哎，你这个妹妹有点眼熟，认识一下不？我叫张苒……啊！师兄你打我干嘛！”

　　瘦高男生一把接住甩到他脸上的名牌，嘴上虽然抱怨，可身子却老实得很，根本不敢还手。

　　“不好意思，刚才忘了自我介绍。”吴落言对着林逢笑了笑，“我叫吴落言，泽大博四在读，很高兴认识你。”

　　林逢呆了两秒：“可是，可是你是大神啊，为什么要跳楼？”

　　吴落言哭笑不得：“我没想跳楼。今天是我爸妈的忌日，他们以前喜欢在这座天台上讨论学术，所以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上来看看。”

　　“啊，这……节哀……我不知道这个，不好意思……”

　　“没关系，他们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什么都不记得。”

　　吴落言站起来，挡住张苒的目光，笑意暖暖。

　　“林逢，听说你很想认识我，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吧。”

　　·

　　一周后，泽大计算机系实验楼门口。

　　何远沉着脸拉住吴落言：“你疯了，你才做了几次实验？过去是你想改变就能改变的吗？”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吴落言侧头看他，目光坚定，“你不相信我的科研能力？”

　　“这不是科研能力的问题，是穿越，是改变历史！万一出现不可控因素怎么办？”何远努力平复心情，“落言，你跟林逢在2018年遇见有什么不好？你们两个现在都是单身，不过是距离远了一点，等她毕业回国就好了，为什么要这么着急，非要去2007年认识她？”

　　“她高中的时候不开心，我可以帮她。”

　　“你！”何远气得说不出话，“我从前怎么就没发现你是个恋爱脑啊！落言，听我句劝，咱悠着点来行不行？校园恋听上去很美好，但是毕业之后未必会有好结果的。”

　　吴落言慢慢抽出被他拉住的胳膊：“也不是为了非要让她喜欢我。我只觉得，她早点认识我，就能早点记住我。我想让她记住我，不管用什么方式。”

　　何远沉默了半晌：“你……真的决定了？”

　　“嗯。”

　　他叹了口气：“你真的是……行吧，我帮你记录。”

　　两人上楼，进了实验室。

　　“之前我做过4次实验，但是没有改变过什么。”吴落言翻开黑色笔记本，“这次改变之后，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我们两个都做实验记录，到时候对比一下。”

　　何远从柜子里找出一本空白笔记本：“行，你要改变什么？”

　　“高中志愿。”

　　吴落言低头在本子上写下——

　　【高中子数据库实验，005。

　　1.实验过程：回到初三中考志愿填报日，2007.05.13，报考泽林一中。】

　　“如果这次实验成功的话，下次就和林逢在2007年见面。”

　　“随你随你……”何远抓起笔，撒气似地用力写着。

　　望着笔记本上的字迹，吴落言仿佛又听见林逢那句“你也不要放弃啊”。

　　他不会放弃的。

　　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他都要拼了命地去遇见她，陪伴她，保护她。

　　吴落言抬起头，眼底有温暖如春的笑意。

　　“开始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里的最后一页，过往和光阴都重叠。”——司南《冬眠》
完结啦！给自己撒花花！顺便跟大家聊两句~
写这篇文的契机很简单。短篇集《谭奇如面》里的第一篇《亥时重生》，写得非常不满意，于是就准备等一等。还在想该怎么写的时候，听说了一个故事。
一个女孩在高中时代明恋一个成绩特好的男孩，男孩一开始也表达过朦朦胧胧的喜欢，但很快不知道为什么就对她疏远了。
女孩特别想不通，直到大二后才慢慢释怀，但心里的遗憾始终没有散去。
她高中的时候成绩不太好，不过后来努力上进，拿到了高学历和省城不错的工作。男孩在读完本科之后回到家乡，考进事业单位。现在两人虽然加了微信，但从来都没有提起过高中时的那件事，聊天也特别少。
听完他们的故事（其中有很多细节，就不写了）还挺感慨的。
这样的经历可能很多人都会有，年少时候的遗憾真的会跟着人一辈子的。就像女孩说的那样，一个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虽然很想问，也有机会问，但因为时间过去太久，早就变了味。就算问出口，也未必能听到出自真心的回答。
所以我决定写这篇文，算是弥补女孩的遗憾吧。
由于后来男孩和女孩的人生路不一样了，在塑造男主“吴落言”的时候，我只好把一个十几年的好朋友拿来当半个原型。直博、国自然、人工智能，还有泽林大学和计算机系实验室的原型，其实都来自于他。
本文里的一些涉及人工智能和数学的情节，也让他帮我看了一下。其实我写科幻小说就是他鼓励的，隔壁科幻短篇里的每一篇，他都帮我看过。总之，感恩的心～
话说回来，这篇是练习之作，因为接下来要开的《我靠科技证道》里，会涉及一些本文提到的设定。提前写一下，可以暴露或许会存在的问题。
但是这篇写得异常艰难，特别是中间几章，有好几次我都感觉CPU要干烧了。
女主的每一次穿越都很有可能改变过去，那未来也要跟着变。每次她穿完回来，我都特别痛苦，因为要写一个新的未来。
之前我都是一天写3章，只有这篇，有时候一天一章都写不出……
好在熬过来了！
结构上我尽量做完整了，还写了番外，也就是吴落言和林逢的0号人生。
这是全文的终点，也是他们的起点。
说来奇怪，每完结一本，我都会跟文中的故事告别，通常不大会重新回忆情节。
其实这本在3月初的时候，就已经写完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到今天，4月5日，我好像还沉浸在林逢和吴落言的故事里。
虽然我已经给了他们一个重逢的结局，但是心里居然有种莫名的遗憾。
可能是……（想了很久）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接下来会开《我靠科技证道》，一篇轻轻松松的搞笑沙雕有脑文。文案就不放了，大家有兴趣的话，点一点专栏，第一本就是。但是我现在在找工作，挺忙的，还是想先存稿，等差不多写完了再开，预计7月中下旬吧。
最后要感谢一下KFC原味鸡腿和辣翅，Vita椰子水，烤梨先生的烤梨，烧烤店的淀粉肠和鸡皮，还有藤桥大鸭舌，给我写作时提供的无限动力！回国就是好啊！
希望大家能在其他优秀的作品里，获得更多快乐的阅读体验。
咱们下本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