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华亭存斋

9、装嫩

　　周一下午。

　　江楌准时到了西山项目部楼下，上次联系的周经理引他去会议室见西山的项目总陈旭。

　　“陈总，这位是百森的业务经理江楌。”周经理介绍，“江经理，这是我们西山公寓的项目总，陈总。”

　　对方并没伸手，作为晚辈江楌自然不好主动和对方握手，他忙说陈总好，对方也只微微一笑算作回应。

　　与会人员依次坐下，江楌从包里翻出宣传册一一发放，“陈总、周经理，这是我们公司的产品手册，您可以阅览下。”

　　陈旭翻了翻，搁下册子，“江代表，开门见山地说，在精装灯饰这块，我们和上古是合作多年的老搭档了，虽然翰辉张总向我引荐了百森，但如果说要换供应商，对我们来说还是一件比较慎重的事情。”

　　如果陈旭不是个任由上面拍板的人，和这样的人合作，反而可能比较得到公平竞标的机会。

　　江楌一面听一面点头含笑道：“是，我非常理解陈总的顾虑，今天也很感谢陈总抽时间参与会议，其实对国内精装这块，百森也做了很长时间的研究。近几年因为买方市场，新房很大程度都是置换群体在购入，所以房产公司都在卷品质、卷材料、从玻璃到石材都力求高标准。”

　　“您肯定比我更清楚交付本身也是一件特别容易扯皮的事。”

　　江楌道：“从地库灯顶、到干挂石材、甚至到大门是否豪华，业主的需求层出不穷，为了口碑，开发商很多时候都是被迫修改方案，往往双方要为此耗费许多人力，其实百森最大的优势，并不只是灯具本身，说白了，不论是ABS塑料还是水晶、铝铁，本质上功能都是照明，最重要的，是消费者的置换需求是否能被更大程度的满足。”

　　陈旭笑道：“现在业主懂的东西也多，不像以前了，现在是刚需要对标改善、改善要对标豪宅，没有不维权的时候。”

　　“是，所以百森的信心，也是来源于德国制造高端线的背书。”江楌投屏了材料，陈旭与周经理等人也都看向了大屏幕。

　　“百森在德国的市占率已经达15%，在国内，我们服务的有轩尼斯云端度假集团、银沙游艇俱乐部、嘉悦俱乐部、以及翰辉旗下星瀚城市观景酒店......”

　　陈旭打断道：“这些都是酒店集团与高级私人场所，百森在住宅这块的经验还是相对欠缺啊。”

　　江楌诚恳道：“虽然在国内我们暂时还没有服务于住宅体系，但我觉得这反而是百森的优势。”

　　陈旭表示洗耳恭听。

　　江楌手中的遥控笔顺手往下翻了一P，“在改善群体心中，最高级的归家仪式感除了物业在细节上的无微不至外，更多的还是在最直观的视觉冲击上，所以中式园林、下沉式会所、高级酒店的那套与普通小区形成绝对反差的地方，才是他们能够在第一感上真正体会到高端的地方，也是能够在交付之前就能够明显感到开发商用心做高端品质的地方，而服务高级酒店出生的百森，恰好有这个方面的独特优势。”

　　陈旭听着江楌继续往下介绍，“在住宅灯具设计上，我们会弱化酒店灯饰的张扬与浮夸，更迭灯带色系与造型使之更具有家的感觉。”

　　他修长的手指在大屏上一划，几张设计图飘入，陈旭等人微微坐正了身体。

　　这是国内设计师的几张规划图纸，百森确实有进入住宅端的决心，江楌做过调研，这几张图纸绝对比上古目前提供的更高级也更有设计感。

　　但以他的经验来说，甲方一定会挑刺以便于压下价格，江楌不动声色地继续讲下去，“这是百森最近设计的几套方案，包括地库、公区、入户、以及园林照明。”

　　“这几张设计稿确实还不错。”陈旭道：“但从节能上来看，与上古的产品没有拉开很大的差距，我们现在也讲究绿色升级，尤其是住宅层面更需要节能减排。”

　　“是。”江楌笑道：“一级节能确实是大部分产品都可以做到的，但在灯具的选择上，造型与设计巧思才是最有价值的地方。”

　　陈旭与西山公寓的几位交换了眼神，他所谓的节能话术不过是为了压下价格，这些灯具确实设计的非常有调性，若为住宅使用，绝对可以使产品力上升一个level，甚至可以作为升标案例重点宣传，但他还不想这么快下决定，以防让江楌觉得西山没有姿态。

　　他说：“产品我们看到了，但内部还要在具体讨论下。”

　　江楌笑道：“自然的，噢——正好前几天德国的设计大拿Asher正好传给我一张搭载最新节能理念光伏作用的设计图，或许可以解决陈总的问题。”

　　Asher在业内名气很大，更别提还能解决这么刁钻的问题，陈旭忙道：“噢？方便的话，也给我们分享一下？”

　　江楌表示自然可以，他调出Asher的设计图，做了简要的介绍，明显看出几位西山的领导眼睛都亮了。

　　“这套灯具已经在德国投入使用了吗？”

　　“不，还没有，正在进入预生产阶段。”

　　“这个不错。”陈旭笑道：“这个确实很可以。”

　　江楌抛出杀手锏，“Asher是独立设计师，这套灯具目前是与百森签了销售约，按他与百森的交情，作为首批采购方，我也许可以为陈总争取到不错的价格。”

　　陈旭点头道：“我知道了，那么我们内部再沟通一下，尽快给你回复。”

　　江楌笑道：“谢谢陈总。”

　　“小周，晚饭安排在楼下？”

　　“是，在楼下私房菜馆，陈总、江经理这边请。”

　　谈完甲方请吃饭，那就是说明还算认可。

　　江楌以前不能喝酒，但这些年业务跑下来也是练成了至少一斤白酒起步的量，饭桌上觥筹交错，等散的时候，已经夜里十点了。

　　“小周，给江经理打个车。”陈旭伸出手，微笑看着江楌，“酒量可以。”

　　“不劳烦不劳烦，我自己打了。”江楌忙握了握陈旭的手，“周经理，麻烦照顾下陈总，我这车快到了，得先过去了。”

　　陈旭点头，江楌道了叨扰，周经理笑道：“陈总，咱们车也到了，您今喝得可有点多。”

　　陈旭目送江楌，轻嗽一声，“回吧。”

　　江楌穿着西装，背着电脑包，融入路灯下昏黄的街道，出租车电台91.8正放着金曲串烧，他飞快地处理着微信上待续的工作，好友提醒那儿，一个醒目的红色弹了出来。

　　秦落。

　　秦落的微信昵称就是真名，十分敞亮的公众人物作派，江楌点开深色系头像，那是第一家楌落正式营业后，他坐在对面给秦落拍的侧影。

　　秦落从不避讳这段关系，带他社交、将他介绍给那些家喻户晓的大佬，江楌当时年纪很轻，什么都不懂，秦落只是说，看、看得久了，自然就通了。

　　如果说世上有贵人，那秦落就是他的贵人。

　　雪中送炭的金钱、为人处世的提携、以及可遇不可求的温暖。

　　“江同学，这是送给你的。”常有些大区副总提着各种各样的玩意儿来找他，“我爱人和江同学是老乡，特地从老家带的！”

　　彼时江楌只会笨拙地拒绝，但常常还是被迫收下这些吃的喝的，那时候，像陈旭这样项目上的总，连给他送礼的资格都没有。

　　狐假虎威，江楌知道那些人讨好的不是他，是他背后的文柯总裁。

　　秦落简直是个猛人，这一点在江楌参加工作后越发意识到，他毕业三年，从实习生混上业务经理，已经算是同期里爬得很快的了，但秦落的升职简直是坐火箭，从业务员到经理、从经理到总监、再到大区负责人，他离开的那年秦落是文柯的执行总裁，现在已经成了董事长。

　　文柯大老板加一个乙方小喽啰微信，怎么着也没资格拒绝吧？

　　江楌盯着这个头像看了许久，点了同意。

　　“秦总，智新的情况目前就是这样，明天我会跟团队一起去合肥签署招商引资的合同，实时向您汇报。”

　　陈助将一沓资料放在办公桌上，秦总说过新能源汽车未来会是趋势，势必有一堆人一股脑地扎进去，所以做上游反而更容易赚个盆满钵满，两年前秦总抵押了林氏，招兵买马往新材进军，终于与合肥方面谈好落地，现在时间就是金钱，陈助必须跟着团队先过去探个路。

　　“嗯。”秦落看着微信弹出来的那句：对方已添加你为好友，现在你们可以聊天了。对陈助说：“合同签署后，尽快推动落地，如果有可以直接使用的办公楼，直接申请，过几天领导回来，我亲自去拜访。”

　　“是。”陈助看着自己老板嘴角微微一扬，见没有更多交待，便转身出去了。

　　秦落划着手机，在寥寥无几的表情包里挑挑选选了半天，终于选了个腼腆害羞的多啦A梦发了过去。

　　这是前些日子念大一的小堂妹给他发的，小朋友喜欢的东西，江楌应该也很喜欢，秦落发完后，自己很满意。

　　出租车里，江楌盯着这个表情包看了半天，终于回了个呆滞流汗的哆啦A梦过去。

　　下一秒，视频电话就响了起来。

　　江楌仓促挂断，飞快打字：“在车里，不方便。”

　　“这么晚才下班？”

　　“来和西山的项目总碰面，刚吃完饭。”

　　“怎么样？”秦落问，“需要我安排吗？”

　　“不了，不用，张总已经替我引荐过了。”江楌写写删删，最后还是诚恳道：“我很感激你。”

　　如果不是秦落要听他的汇报，翰辉的张总自然没必要顺水推舟做这个中间人，这些人都是人精，上头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咂摸出许多深意来，秦落已经帮他太多了。

　　“感激的方式有许多种，江代表选了个最没诚意的。”

　　江楌惭愧，“我的不是，有空我请你喝茶。”

　　“中国人的有空，一般都是托词。”

　　江楌还没发出那你想怎么样，秦落又飞速跟了一条过来。

　　“我想见见你。”

　　这五个字让江楌心底多了些莫名的危险。

　　秦落自然很想复合，在秦落的层面，自己眼下想要的一切订单与合作，都只是随口安排的事，只要董事长稍微表示点意思，自然会有一大批人上赶着来迎合。

　　秦落好似一个充满吸引力的巨大的深渊——私下走得越近，他的事业自然会越好，但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并不想借力东风。

　　江楌深深呼出一口气，回复道：“上次是我以为你生病，我们真的不太适合私下见面。”

　　微信那头很久没有回复，江楌心情一片复杂，刚按了锁屏，突然秦落又回了一条过来。

　　“请我吃饭，这个周六，我去你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