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命》长安有余

60、灭门，相见。

　　傍晚的华镇，早早便暗了下去。没有霞光，亦见不到夕阳。
　　司十一等人在刚刚落地时，便发现此地四面环山，别说与外界频繁地商贸，便是消息，也只能从东边两座倾斜的极厉害的石山之间传递出去，那条小路蜿蜒又狭窄，却是华镇人唯一去往外界的通道。
　　司十一一看便明白了：“怪不得会在这安家。”
　　此地偏僻又难走，必然很少会有外人闯进来，的确很方便他们隐藏。
　　华镇的大门，正大开着。
　　“这是怎么了？”
　　司十一走上前，看着一车又一车蒙着白布的木板被拉出阵门。每一张白布下，都藏着肉眼可见的曲线。
　　“造孽哟！”看热闹的镇民一边唏嘘不已，一边抖着花白的胡须打量了一番司十一，问道：“外乡人？”
　　司十一道：“您老好眼光。我是来寻亲的。”
　　老人家闻言点了点头：“哦，来寻亲的啊~”然后，便又转过头去，继续唉声叹气道，“可怜啊~可惜啊~”。
　　远处有哀哭声断断续续传来，若是仔细些听，就会发现声音越来越近，先是朝阵门口而来。
　　“老爷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姜与乐凑到老人家的另一边，看上去十分好奇。
　　老人家又瞧了她几眼，随即说道：“哎~我们镇里的大户人家，一把火，都烧没了！还牵连了好几户邻居。真是惨呐！”
　　大户人家？
　　姜与乐眼珠子一转，接着问道：“老爷爷，是哪儿一户啊？咱们不远万里的来寻亲，寻得可也是华镇的大户人家。”
　　老人家一下瞪圆了眼：“这……这咱们镇上可就一个大户人家呀!小……小姑娘，你寻得亲……不会是相里氏吧？”
　　果然。
　　姜与乐笑着摇了摇头，一旁的司十一解释道：“小孩子记错了话。家中亲人不过富裕罢了。”
　　说着，便一手提溜起外甥女的后衣领，一路朝镇子里去。
　　相里府外，已是废墟满门。就连拿来应急的白绸，也只能随意的挂在残垣倒梁之上。
　　听说，相里氏嫡系一脉，全被烧死了。
　　“哼~那还真是凑巧得不得了呢~”
　　司十一带着人踏进临时搭建起的灵堂，满目缟素之外，两副不甚富贵的棺材，被好好地安置在了正中央。
　　如今主事的，正是相里分家家主，相里泽言。
　　“掌士，人带来了。”
　　一脸震惊的相里泽言，被阴戮卫压到了他这辈子想都不想的大官面前。
　　他“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小的相……相……泽言，见、见过掌、掌……掌士。”
　　整个人吓的哆哆嗦嗦的，看起来害怕极了，也老实极了。
　　司十一站在一副棺木旁，冷声道：“相里君清呢？”
　　“啊？这……”相里泽言小心翼翼地瞄了下司十一，“不、不就在这吗？”就在你身边的这口棺材里啊！
　　司十一指着那具焦黑的尸体，讽道：“你当我傻子不成？相里君清身为修士，会被烧死?”
　　这一下，相里泽言更慌了。
　　“大人！大人小的可不敢扯谎骗您！这里面躺着的，真的是族兄相里君清啊！”
　　据相里泽言的说法，他族兄会随身佩戴相里家家传的黄石印章，上有特殊的“相里”二字做不得假。
　　“族兄带着阿澔那孩子回家后，家中下人便再未见他们出过门。”眼瞅着这位大人一脸的不相信，相里泽言急得差点哭出声来，索性啥都往外说了，“族侄相里澔十几年前得罪了人，被斩掉了右手中指，那尸体上也是如此。小的真没说谎啊！”
　　司十一闻言看向另一具尸体，果然，其右手最中间的手指，从根处就没有了。
　　但他要找的，本也不是相里澔。
　　“你带着灵堂里的所有人，先退下去。”
　　直到司十一下令要验尸，相里泽言这才慌慌张张地带着人离开。
　　“腹腔未见鬼珠，的确是人族。尸体虽全身被烧焦，但颈中有一深刻见骨的……”阴戮卫又往棺材里凑了凑，细细瞧了半天，说道：“细而长，一下封喉。看着倒不像是刀剑。”
　　司十一冷哼道：“是光丝。”
　　相里淮，是这鬼东西没跑了！
　　“撒出人手，全镇搜寻！”司十一抬脚就往外走。
　　他倒想看看，这一家子姓相里的，究竟还藏了些什么！
　　……
　　两日后，顾洲城外。
　　“叮铃~叮铃~”
　　清越的玉铃声自远处响起，炫目的骄阳下，有四匹洁白的飞马从天际踏云而来。
　　已在城门等候多时的顾氏家主——顾青识，不由浮起浅笑。
　　“顾家主。”
　　大历王朝、禁军副统领峭岐，同骁骑将军楚煦，各自驱策着骏马，带着两队兵卫，一起守护着最中心那辆华贵的疾风辇，缓缓降落。
　　峭岐利落下马，躬身回禀道：“公主，顾洲城到了。”
　　这时，镶嵌着威龙腾云的车门缓缓打开，巫轻云端坐在车里，笑意盈盈。
　　顾青识一步跨出，柔声道：“轻云，好久不见。”
　　或许在平日里，八、九天时光一闪而过，可顾青识却觉得，跨越三十年后的再次相见，竟是一刻分离，都显得很是难熬。
　　他摊开掌心，递向了巫轻云：“顾洲城虽不比家里野趣自在，倒也算得上‘热闹’二字。天色尚早，我带你去转转可好？”
　　巫轻云微微一怔，家里……归安镇吗？
　　“顾家主太谦虚了些！若你顾洲城的繁华锦绣都只算得上‘热闹’两个字得话，那这天下之大，恐怕没有几处敢自称富贵之地了吧。”
　　楚煦本是老老实实地守在车辇旁，一脸憨笑地说道。
　　“憨子。”峭岐已不知是第几次，逃避般地捂住了脸。
　　巫轻云笑眯眯地摇了摇头道：“先不逛了，我有事与你说。”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奉京城中，夙兴夜寐的黑帝陛下，仍不忘操心着闺女。
　　黑帝道：“轻云她们，应该已到顾洲城了吧。”
　　内侍长回道：“回王上，按脚程算得话，该是到了。”
　　黑帝点点头：“嗯，这次有十一陪着她，我也放心些。”
　　内侍长笑盈盈地替自家主子满上暖茶，道：“王上放心，顾家必是不敢怠慢咱们公主的。”
　　黑帝闻言冷哼一声，嗤道：“哼~他是不会怠慢！就他那点算盘，响得我在奉京都听到了。”
　　那□□会后，顾青识以顾氏家主的身份递了拜帖。却在议政厅里，规规矩矩地对他行了晚辈礼。
　　有关于四域会谈，他更是直言希望轻云公主能一道前往顾洲城游玩一番，好让他略尽地主之谊，聊表谢意。
　　黑帝表面客气道：“顾家主客气了。小女说你已送过她一枚许诺的玉佩。救命之恩，便是算是两清了。”
　　所以你小子，别再翻来覆去地当这事借口粘着轻云了。
　　“孤的确有意令轻云前往顾洲城，但顾家主需知，她不是顺路去游玩的。她会代表我，代表整个大历王朝，与尔等。”黑帝目光缓慢而坚定滑过在场的重明、应珣二人，最后，牢牢地钉在了顾青识的黑眸之上，他一字一句地宣告道，“与尔等并列首席，共商讨鬼大事！”
　　他的女儿，绝不是温室里的娇花，她历经千锤百炼、有本事、有眼界，胸襟胆量一样都不缺，只要他倾心培养，她的未来，必定不会逊于这些人中之龙半分！
　　翱翔九天的金凤凰啊……
　　黑帝将手中暖茶一饮而尽，难掩笑意地说道：“他要是想同轻云长相守，就只有入赘这一条路能走了。”
　　内侍长深感赞同：“是啊！咱们公主玉兰花儿一般高洁雅致的人物，又是王室血脉。顾家主若是不抓紧些的话…….”
　　黑帝笑道：“愿意给女王做夫婿的，必然只多不少！”
　　…..
　　另一边，顾氏老宅。
　　巫轻云也正同顾青识细述着这一路行来，所有的见识与猜疑。
　　顾青识道：“依你所言，那相里君清虽身无鬼气，却会使用连王族藏书都缺失已久鬼族完整咒阵，而他口中的相里淮，可能就是北疆如今的头领相里淮，他不光曾隐匿在天道院，也在南疆光明正大地生活过。”
　　巫轻云点点头：“我如今对鬼气十分敏感，那相里君清的确是个人族，还有他的儿子相里澔，也是如此。而华县，就在南疆极靠东边境线的地方。”
　　这样一来，若相里淮需要回去天道院时，便极方便了。
　　巫轻云又道：“华县百姓说很少看到相里淮本人，而在峪山时，相里淮化名的三水，便是天道院阵师的身份。”
　　不管从哪一方面看，此相里淮，就是彼相里淮的猜测，似乎已成定局。
　　剩下唯一需要弄清楚的，便只剩以相里君清为家主的相里家，究竟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了。
　　“我哥哥已经带上囡囡一起去往华县了，是与否，终会有个定论。”
　　等到午膳时分，两人已将所有的可能性都盘了个清清楚楚，门外有顾家侍从请示家主去何处用膳。
　　顾青识闻言，望向了巫轻云。
　　巫轻云笑道：“这里是顾家，我是你的客人。自是你说了算。”
　　顾青识微微一笑：“那就去五粮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