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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薄命花 ...

  •   “鱼要选扁身的,这样的鲤鱼肉质鲜美,炖出的汤奶白甜鲜。”虞枝嘱咐着春桃。

      石阶上落花点点,粉白一片,虞枝衣裙轻带,扫动起花雨。她小心地踮脚快步而过,不想踩烂落入尘埃的精灵。

      “娘娘很爱惜这些落花呢。”冷心兰在膳食上不大精通,便绕过虞枝方才让春桃备食材的话题,转而提议:“不如臣一会儿找几个帮手,把这一片的落花都收起来。日后许有用处。”

      虞枝闻言停下脚步,提着藕荷色裙摆的手没有立刻放下,而是扭过身去张望自己来时的亭榭小阶。她闲逛带的随从少,不过三四人,此刻都往虞枝的身侧让了让,怕遮挡了虞枝的视线。

      只见微风轻拂,又有许多点点飞花从嫩绿的枝叶间飘落。这亭榭两边栽种着数不尽的白海棠等花瓣细小繁密的树木,又兼有一处假山流水从花树中幽幽流淌,穿过亭榭小阶,蜿蜒向御花园。

      暖阳浮金,花叶流光。

      虞枝想了想,觉得这是一件雅事,便点头,手中的流萤团扇在胸前轻扇。
      “明年依旧会有这般美丽的花儿,只是却不会再是今年这些了。既然它们飞入此处落入你我眼中,合该为它们做些什么。”虞枝想起刘希夷的《白头吟》那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本想倾诉嘲弄自己明年未必有机会再看见这些花儿开放飘零,只是终究怕传出去被谢玄听到,引得他多心,便作罢了。

      春桃听了附和,“花儿朵儿向来薄命,不像人能活几十个春秋呢。是该怜惜它们,物尽其用才是。”

      虞枝抬起手将团扇贴到下颌,眼珠微动,轻声道:“薄命的何止花儿,人还少吗?”

      春桃一噎,鼓起双颊,答不出话。

      “薄命的人要比花更可怜……”心兰目光悠悠,下意识把心底里的话说出来。

      只是未等说完就听得一声极为讽刺的嗤笑。

      几人转过身,入目是铁面讥笑的魏晖面孔,身后还站着贴身的随从。

      “臣失礼了。”魏晖见自己声音被听到,也不觉尴尬。反而大摇大摆地上前几步,直着腰背飞速拱手行了一个礼。
      他本因公务要穿过此处去往紫宸殿,不想遇见虞枝带着宫人堵在亭子中央。
      他本想不管不顾,直愣愣冲撞过去,却转念想起谢玄阴沉的脸和腰臀间现在还隐隐作痛的伤口,他还是怕了些,准备等候虞枝她们先过。
      不想,虞枝她们竟然对着落花‘伤春悲秋’起来,听得魏晖耳朵酥麻心里不屑,忍不住冷笑出声。

      现下被虞枝抓了个正着也不害怕,自觉自己的忍耐已经够多了。

      “将军方才在笑什么?”冷心兰皱眉发问。她板起脸的模样颇有几分威仪,叫人不自觉得认真对待。

      “冷尚宫……”一旁的胡泉顾不得虞枝再侧,忙低声提醒,叫她别得罪了面前的煞神。毕竟这人生起气来,可是能仗着从龙之功对皇后上刑的人,哪里有礼数可言?当初魏晖那用力十足的一脚踹得胡泉吐了一大口血,半个月没能下床。足以见得这人的蛮力。

      虞枝有谢玄护着,魏晖大抵是不敢再如何的。只是冷心兰不过一无权无势的女官,怎惹得起权势滔天的羽鸾卫首领?

      胡泉怕极了。

      “?”魏晖听到声音的第一瞬还以为是虞枝在呛他,等到反应过来说话是这面前小小的女官,便顾不得恼火,心里先是漫上一股荒谬。

      皇后还没说什么,何时轮到一个女官来质问他?

      魏晖心里憋着气,语气不善道:“本将军不过是听你这女娃将人和花相比较,觉得荒唐罢了。花朵哪来的资格同人比较?还薄命人,呵,怕只有你们这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女人才会有薄命一说。”魏晖不敢动手,但嘴上功夫不停歇。

      只是他竟然想在饱读诗书的虞枝和周旋于宫廷的冷心兰面前用言语攻击二人,实在是不明智。

      果然,虞枝听言轻笑摇头。

      这魏晖分明没明白她们二人在说什么,重点哪在于有没有资格相比较呢?同是可怜的,还要分出个高下吗?虞枝只觉得同魏晖争辩浪费口舌。

      偏魏晖还要再出声,“敢问皇后娘娘又在笑什么?”他以为自己已经占了上风,眉眼闪过得意。

      “笑你愚钝。”虞枝没忘记魏晖给她上刑那件事,虽明白自己策划的谋反同他的暴行足以相互抵消,但是对于魏晖这个人,虞枝实在谈不上有好感,恐怕依旧是厌恶更多。

      “什么?!”魏晖怒目。

      春桃和胡泉反射性护在虞枝身前,只有冷心兰往前踏出几步,不惧魏晖高大威武的压迫力,解释道:“娘娘的意思是你见识浅薄,遇事只知道横着脖子一通说,却不顾自己说得对错与否。”

      冷心兰湖蓝色的衣角在魏晖眼中翩飞,看得他目痛头眩。

      “本将军何处说错了?”他不肯错开看着冷心兰的视线,不想让自己露了怯。

      冷心兰面色轻松,一边抬起手去抓飞来的落花,一边继续:“将军方才说只有女人才能称得上薄命……请恕臣失言,难道将军被陛下命人打了五十军棍,躺在榻上忍痛哀呼就不‘薄命’吗?”这例子并不恰当,甚至有些玩笑的意味,但是攻击性极强。

      “你!”魏晖被说中,一时羞愤。

      冷心兰见他真的被挑起了怒火才转而幽幽道:“薄命之说何止是女人呢?路边自幼失沽的乞儿不薄命吗?被送进宫任人宰割的太监不薄命吗?在战场上被敌人割下头颅的将士不薄命吗?臣听说魏将军出身寒微,本以为以将军之经历会对这些人间疾苦有更多感悟,却不想将军目光短浅,只以为红颜才称薄命,实在是令臣‘夸目相看’了。”

      魏晖当即被震在了原地,脸红更甚。只是之前是因为生气,而现在是因为羞愧。他方才不过是为了唱反调,哪里想过这些。如今冷心兰一提起,叫他不得不想到自己幼时所见所闻,不禁惭愧之感漫上心头。

      可是他脸色的红涨却让旁人觉得他是恼怒之至,即将要爆发了。

      虞枝走上前几步,将冷心兰护在身后,同时和魏晖面对面而立。

      冷心兰不想连累虞枝,便作势要拉开虞枝和魏晖的距离,却被虞枝攥住手腕,摇头制止。

      虞枝对冷心兰轻笑,“今日一见,才知你素日的笨嘴拙舌都是哄我。”她轻拍着心兰的手腕做安慰。
      而后正过头对着魏晖道:“将军统领羽鸾卫守护皇城,若无一颗仁爱之心,便是祸事了。”她正色。

      本以为会迎来魏晖再次面红耳赤的辩论,却不想他竟后退几步拱手作揖。

      这一回是弯下腰的。

      “是臣失言。”他低下头,暗悔自己的鲁莽。早知道就该听石留青的话,离面前这女人远远的,连同这女人身边的人也要一概敬而远之才是。魏晖自觉失了见面,一时不上不下,心里煎熬得很。

      虞枝也没有逗弄他的心思,毕竟多看魏晖一眼,兴许就要回忆起暗无天光的牢狱,回想起并不愉快的记忆。

      虞枝面无表情地带着几人擦过魏晖的肩膀离去。

      魏晖沉默了许久,直到湖蓝色的轻纱衣裙快要在视线里消失。

      他拉过一旁的随从,指着冷心兰的背影问:“你可知道她是谁?”

      随从一直跟在魏晖身边,记住了冷心兰面孔和衣裳,因此对答道:“回将军,似乎是皇后娘娘贴身的冷女官冷心兰。”

      “冷心兰……”魏晖记下。

      *

      紫宸殿,谢玄忙中听到此事,提笔之势未放,人却大笑起来。

      他面目疏朗清隽,单看笑起来的模样倒也如沐春风般和煦。

      “你说魏晖被皇后和她身边的女官说教了一通,没脸来紫宸殿了?”他一边从胡伽手里接过魏晖派人送来的书信,一边去问替魏晖请假的贴身侍从。

      侍从也觉得没脸,但还是一五一十地给谢玄还原了当时的情景。

      谢玄仿佛从没觉得魏晖这么有趣过,毫不留情地继续大笑,末了还要让侍从给魏晖传句话,要他亲自去亭榭处收集了落花给虞枝送去,算是对他不敬的惩罚。

      侍从照做。

      “陛下,可要移驾凤宁宫用晚膳?”胡伽琢磨着时间,瞧着谢玄已经埋头政事许久,也该休息休息,便提议。

      “待会儿吧。”谢玄眼角笑意未歇。脑中回想着虞枝冷脸怼人的样子,不禁思绪放空、心猿意马。他也不是没被虞枝冷脸对待过,毕竟他少时的性子桀骜孤僻,常哪句话说的不对惹了佳人不快。他在恼火懊悔之余,也会回味起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比如,她微抿起的唇,略瞪大的眼和端正的身体曲线。在耐人寻味的梦中,可望不可及的时刻,她便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令他既想接近,又心生纠结,似是近乡情怯。

      想不到令虞枝重现出不好惹的鲜活一面的人竟然是魏晖,谢玄好笑之余还有一点嫉妒。尽管他很清楚虞枝和魏晖是两看两相厌,但心里还是存了些不好说出口的阴暗心思。

      他压下这扭曲的心理,摇摇头。

      “陛下何不现在过去?奴才听说娘娘今个上午命人去准备好些个东西呢,想来是要给陛下个惊喜。”胡伽笑眯眯。

      明日就是谢玄的生辰。

      谢玄闻言静默了一瞬,眼角的笑意也慢慢收敛。

      他那夜并没有赢下棋局,也许虞枝的准备并不是留给给他的。

      但……

      谢玄心里还是有一丝希冀,便放下朱笔道:

      “那便去看看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薄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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