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的月光》青夜梧

9、大结局

　　医院的太平间里，即便外面烈日当空，这里依旧冷得让人心脏骤停。

　　叶溪进去的时候，季阳正静静地躺在简易的床上，就像平时睡着时一样，他的睡姿永远是那么正经，平平稳稳地躺着，然后浅浅的呼吸将身上的被子一下一下托起。

　　可是现在，盖在他身上的白布却没有任何动静。

　　叶溪慢慢地走了过去，她想去触碰他的脸，就像平日里捉弄准备睡觉的他时那样，可是伸手过去后，却在即将要碰到的时候退却了，而后她又挪开手去将盖在他胸前的白布扯开一些，那条像蜈蚣一样的疤痕也没有了生气，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胸前。

　　最后，她握着他的手腕慢慢将脸贴到了他的手臂上，然后按着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触碰着自己的耳廓，以前，他最喜欢这样的。

　　他的指尖冰凉，比屋里的空气还要冷。

　　冷。

　　近乎于绝望般的冷。

　　“季阳……”终于，颤抖的声音像蚂蚁一般从她紧扣着的喉咙里爬了出来。

　　“叶溪，你别这样。”梁媛红着眼劝说道，来医院认尸，叶溪只让她和许玮廉陪同。

　　“叶溪……”许玮廉伸手想要过去扶着几乎要站不住的叶溪，梁媛却伸手将他拦住，轻轻摇了摇头。

　　许玮廉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可以用语言去安慰，可是触碰却不行，因为那是此时此刻只属于她和季阳的。

　　“季阳……”叶溪握着季阳的手强撑着站直了身子，她望着他的脸，多希望他能回应自己一声，以前，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回应她的，哪怕是她恶意捉弄他故意生闷气的不理会。

　　可是没有。

　　不会再有了。

　　满是血丝的双眼明明烫得几乎将她灼伤，可眼底却依旧干干的什么都没有，她哭不出来，为什么哭不出来，只要她一哭，季阳就一定会安慰她的，为什么她哭不出来……

　　忽然想起自己跟梁媛说过的话，她说，季阳不是小太阳，是啊，生活在阴冷夜里的她从来就不需要阳光，她需要的，是一缕月光，不需要多亮，不需要有温度，就这么静静地陪着她，而现在，她的月光离开了，站在彼岸，永远也回不到她的身边，可是，为什么这里却到处都有他的气息。

　　她低下身去，将干裂的嘴唇印在了他冰冷的唇上。

　　季阳，我爱你，你要记得，我爱你。

　　……

　　太平间外的走廊里，梁媛陪叶溪坐在了角落的椅子上，许玮廉站在一旁看着她们俩，犹豫后还是开了口：“警方已经查清楚了，绑架季阳的是徐家兄妹，原本是想把人带去郊外山上关起来的，应该是因为第一次做这种事，所以两人将车开到山下的时候就因为慌张而撞上了路边的大树，二人见到季阳满身是血，所以就扔下人和车逃回了家里，等警方根据监控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供出是林学心让他们这么做的，徐子明说，原本车祸后他们想要联系林学心，但那女人为了撇清关系，根本不接他们的电话，所以他们才甩手跑回老家藏了起来。”

　　“TMD！林学心那个贱人！都那个时候了她还要演戏，如果当时她就说出真相，季阳或许……”梁媛不敢再说下去。

　　“玮廉。”已经沉默许久的叶溪突然开口道，“帮我联系向远。”

　　许玮廉面上一惊，“你联系他做什么？那个疯子自从做了截肢手术后每天靠着吸毒混日子，要不是他家里的关系，他早就进去蹲着了。”

　　“帮我联系向远。”叶溪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了。”

　　……

　　京常市有一个非常出名的海滩，那些细腻的沙在夏天的时候一到了晚上就会变红，所以也叫红沙湾，每年夏天的时候，红沙湾就会挤满了慕名而来的游客，但唯有一个地方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不会有人去，那就是叶家私人度假别墅后面的那个断崖。

　　当景沐琛和林学睿开车赶到那里的时候，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打理所以早已干枯的草坪上停着一辆劳斯莱斯，两人都认得，这是向远的车。

　　那是一辆经过了改装的车，所以哪怕是断了一条腿的人也能开。

　　引擎的轰鸣声一下一下的像是在挑衅着谁一般，两人心里隐隐涌上了一丝不安。

　　景沐琛盯着坐在车上的向远，心想着难道林学心的失踪是他做的？可是自从五年前向远出车祸被迫截肢后，他就再也没有找过自己的麻烦，当年的事为了景家背后的牵扯，他也没有去跟向远算账，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而林学睿在看到向远的一瞬间就想起了五年前那晚的事。

　　二人各怀心思地又往前走了几步，当眼前的遮挡物消失后，那个发消息叫他们来这里的人便映入了眼帘。

　　而叶溪的身后，是被绑着双手高高挂在悬崖边上的木架上已经失踪了一个晚上的林学心。

　　“学心！”林学睿神色慌乱地朝林学心喊道，随后便抬脚想要过去将人救下来。

　　“站住！”叶溪冲林学睿大喊道，随后将手里的绳子一松，被拴在绳子另一头的林学心立马朝悬崖下面落了去。

　　“唔……”因为嘴里被塞满了帕子，所以即便感受到了失重的恐惧，林学心也喊不出声来。

　　“好，我不动，叶溪，你冷静点，季阳的死是个意外。”林学睿赶忙停下了脚步，微微低下身子劝说道。

　　见林学睿没了动作，叶溪便没再管他，目光一转看向了站在他旁边的景沐琛，两手一攥，重新将吊着的人拉了回来，她朝景沐琛喊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心疼？景沐琛，如果你真的那么爱她，你愿意替她去死吗？”

　　“叶溪，季阳已经死了，你现在杀了学心，他也不会活过来了！把她交给警方好吗。”景沐琛不愿看到她为了季阳做傻事，要是林学心死了，林家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就算景家想要保她，即便两家人真的撕破了脸，到最后可能也不能保证她的毫发无伤。

　　叶溪嗤笑一声，“我问你，你爱她吗！”

　　“叶溪……”

　　叶溪拉着绳子朝他走了一步，特制的木架，即便是她也能随意地决定林学心的生死，她一瞬不瞬地凝着他，眼里满是寒霜，“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当年她救下你，所以即便你没有那么喜欢她，你也必须要救她，因为当年她救过你，所以即便你没有那么喜欢她，你也会娶她，因为她当年救了你，所以即便从前你不喜欢她，从那天开始你也爱上了她，是不是，景沐琛！”

　　她淡淡笑着，接近喃喃地说道：“你的爱就这么廉价吗？就因为她救过你，所以你就喜欢上了她。”说着，她突然眸光一厉，冲他大吼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该可以为了我去杀人才是！”

　　她将绳子在手腕上缠了四五圈，随后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手机，是一个旧款的黑色手机，屏幕已经碎成了好几块，“你不是想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不管你吗？今天我就告诉你好了，景沐琛，曾经，我为了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从前的叶溪早就死在五年前的那个晚上了！”

　　她说着，低头将手机解锁，随后按下了画面里的播放键，最后将手机甩在了离两人几步距离远的草坪上，隐隐传出细碎声音的手机在枯黄的草坪上弹了一下，二人低头看去，却只看到碎裂的屏幕上漆黑一片。

　　许久之后，手机里面传来了人声：“MD，这贱人把景沐琛藏哪里去了！”

　　“向远，里面我们都找遍了，没人。”

　　“贱人！你把人藏哪里去了！不说话我弄死你！”

　　“向远，算了，今晚你也算是报仇了，景沐琛那小子的腿都被打断了，头上也挨了好几棍，咱们也算赚到了。”

　　“赚？呵呵，等我玩儿完景沐琛的女人后才算是赚了。”

　　“哈哈哈，向远，没想到你对这妞也有兴趣。”

　　“哈，两年前我就看中这妞了，不过她一心只想着景沐琛，根本不看我一眼，今天我就要让她知道，她的选择是错的！”

　　“向远，见者有份，你可别想吃独食。”

　　“对呀，远哥，反正都是玩，也让我们过过瘾呗。”

　　“哈哈哈，可以，大家一起上，今晚不弄死这个婊子我向远两个字倒过来写！”

　　也许是因为那群人激情的动作，原本藏在角落的手机被震倒了，而此时屏幕上也第一次出现了人影，而后，一声低沉的闷哼声伴着什么碎开的声音压抑地传来，那是一种绝望却隐忍的痛苦。

　　“握C，没想到景沐琛的女人居然还是个雏！”

　　“远哥，那咱们可赚到了！”

　　“我看景沐琛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京常市混，哈哈哈——！”

　　不似早已僵在原地周身沁着湿汗的景沐琛，林学睿在看到向远将躺在地上的叶溪抱起来的时候就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紧锁着眉心两步过去将地上的手机拿了起来，原本是想将视频关掉，谁想手指不小心点到了进度条的末端，那个小小的圆点便直接跳到了八十三分钟后，而后，剧烈晃动的画面里传来了向远恐惧的怒喊声：“MD，这贱人居然会开车！”

　　“远哥，快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手机里，叶溪几近癫狂的笑声将其他人的恐惧全都盖了过去，随后几声重重的撞击声后，手机里再也没有了声音。

　　林学睿记得那晚自己找到叶溪的时候，她浑身上下全是血渍，因为没有系安全带，要不是车上的气囊弹了出来，她一定跟车外面的那些人一起当场死亡，那时，他知道是她开车撞死了预备在当晚取下景沐琛两条腿的向远他们，当时，他以为只是叶溪为了阻止他们才开车朝他们撞去，所以，他将叶溪送到医院，犹豫过后也将唯一存活但被压断了一条腿的向远送去了医院。

　　“当初，你是不是也很疑惑，为什么向远知道是我撞死的人，他却不敢出来指证我，默认了那只是一场意外的车祸？”叶溪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那是因为等我醒来后就第一时间告诉了他的家人这条视频的存在。”

　　“叶溪……”林学睿满眼懊悔地看向叶溪，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她曾经遭遇过……“都是我的错，是我自私，因为我喜欢你，叶溪，因为我喜欢你，可是你却只喜欢沐琛，所以我才会同意……”

　　说着，说着，他突然惨淡一笑，他竟然会拿林学心跟他说过的话当做借口，他明明想说自己是因为担心叶溪会因撞死了人被告所以才会将她送去美国……当然，林学心哭着求他也是一部分缘由。

　　他根本配不上她。

　　“喜欢……”叶溪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地望着他，“在我最需要你们的时候，却谁都不在我身边，所以我根本不需要你们的那些所谓的‘喜欢’！”

　　海边的风凌乱地吹着，将她的声音扩散开来，也将随后的那声闷响勾到了所有人的耳边。

　　叶溪看着跪在地上的景沐琛，脸上却丝毫没有快意，失去季阳的痛苦还有将那晚的绝望重新翻出的滞痛几乎让她窒息，她淡淡对他说道：“景沐琛，如果你觉得欠了我，那你就去死好了，和你的未婚妻林学心一起去死！为什么那晚上他们要那样对我！”

　　她一下僵住，摇了摇头，“啊，不对，如果没有那一晚，我就不能遇上季阳，季阳他从来没有嫌弃过我，即便他知道我被轮.奸过他也没有嫌弃我，可是，如果季阳没有和我在一起，他就不会回国来，就不会死了，是我害死了季阳，是我……”

　　说着，她突然松开了手痛苦地捂住了头，粗糙的麻绳在她的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勒痕，也将她掌心那因挡风玻璃碎片的嵌入而留下的那个疤痕挖了去。

　　绳子那头的林学心瞬间急速下坠。

　　“学心！”林学睿立马扑过去想要将绳子抓住，可是那绳子却像一条捕食的毒蛇一般飞快地朝崖边窜了过去。

　　因为没能抓住绳子而陷入绝望的林学睿急忙朝木桩冲了过去，就在他准备跟着跳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刚才叶溪松开的那条绳子末端的结刚好卡在了齿轮上，所以林学心还被挂在空中，只是由于刚才的惯性，反复撞在崖壁上的她早已是血肉模糊，一张脸几乎没有一寸完好，而人也早已经昏死了过去。

　　他想爬上木架去抓绳子，可是那木桩根本不能承受他的动作，除非有人在后面将木桩底部压住。

　　如此，他只能转头对已经陷入深深自责的景沐琛喊道：“沐琛，快过来帮我！”

　　叶溪看着一动不动的景沐琛，“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吗？景沐琛，就因为五年前的真相被揭穿，你就立马不喜欢她了？”

　　“叶溪，我不知道……那晚的事……”景沐琛的双眸就像那手机屏幕一样，破碎，漆黑，没有一点点光亮，只剩下绝望一片。

　　她清楚他不可能知道那晚的事，因为当时他已经昏死过去了，因为向远不会跟他说，她双眸微阖，沉声说道：“过去救她，让我知道你不是因为她救了你才喜欢她的，只要你过去，我就原谅你。”

　　景沐琛犹豫着，最终却还是听了她的话起身过了去，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她，那晚别墅门口，他对她的控诉此刻却像是一把利刃回转过来将他的心捅得千疮百孔。

　　叶溪转身看着景沐琛的背影，这个她喜欢了十七年的人，今天，她终于可以告诉十七岁的自己，叶溪，那十七年的感情没有错，那晚所受到的伤害，值不值得不在于对方，只在她自己的心而已。

　　视线模糊，她抬头往天上看去，蔚蓝的天空，那朵白色的云朵就像是那晚医院的天花板一样。

　　都过去了。

　　叶溪。

　　季阳。

　　我说过的，我没你不行的，真的不行的，所以你不能离开我，一天都不行。

　　一天都不行。

　　可是我已经想了你好多天，好多天了。

　　耳边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变大，画面清晰后，蓝色背景里季阳的脸越来越清晰。

　　这是她找向远帮她的代价，那个疯子一直恨她将他的腿撞断，所以，她还他一条命。

　　耳边，似乎是谁绝望的嘶吼声划破天际。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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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景家别墅里，正和景老爷子一起吃晚饭的欧倩怡听见开门声后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在看到进来的是一脸疲惫的景沐琛后，她忙走过去，一脸心疼地说道：“沐琛，快过来吃饭吧，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糖醋鱼。”

　　景沐琛将手里的车钥匙往鞋柜上一搁，“不了，我洗个澡就回医院去。”

　　欧倩怡闻言立马皱眉道：“沐琛，你不能再这么熬下去了，你不是铁打的，你都多久没有在家好好睡上一觉了，听妈的话，今晚就在家睡一觉，明天一早妈陪你去医院，好吗？”

　　“不了，妈，我得去医院陪着她。”

　　欧倩怡见他如此坚持，顿时来了气，“沐琛！你究竟要拗到什么时候！这些年通过欧家的关系，我们也已经找了全国各地的医生来看过，所有人都说叶溪没有醒过来的可能了！你这样子消耗自己的精神没日没夜地陪着她也无济于事！过了年你就三十岁了，你不是小孩子了，是，叶溪的事我们大家都很遗憾，可是她已经昏迷几年了，你这是在跟谁怄气，你难道要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吗！”

　　怄气……

　　是，当年的一次怄气，让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景沐琛沉默着没有去接她的话，他转头看向屋子一角的圆木桌，思绪回到了叶溪十六岁生日那晚，那天她嚷着要喝酒，他不允，将她赌气倒的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下，最后，装醉趴在桌上的他感受到了一点绵软触感落在了他的唇上，糯糯的，热热的，他没有睁开眼睛，怕那个小心翼翼的人受到惊吓。

　　如果时间能停在那天该多好，如果一切能回到那天该多好。

　　叶溪，我知道我已经配不上你，在我肆意挥霍了你对我的感情后，错过，失去，你现在爱的是季阳，我知道你想去找他，可是，你再陪我几年好不好，不然余生我熬不过去的，对不起。

　　对不起。

　　景沐琛回头看向欧倩怡：“妈，我想娶叶溪，然后带她去国外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