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夹生仙》蓑笠猫

119、斩仙局13

　　乌啼眉眼低垂，沉浸在自己是否是一个假人的猜测里，无法走出来。

　　天边隐隐有雷声响起，乌雪泥哭累了，不住恳求松间照的弟子帮她解开绳索。

　　小修们七嘴八舌，一个劲地解释道：“这是缚仙索，我们修为低，解不开的。”

　　“就算解得开，是我师兄绑的你，我们也不敢解哦。”

　　“乌姑娘，你再忍忍吧，可别闯祸啦！”

　　乌雪泥见求助不成，扭动着朝乌啼身上靠拢。

　　闷雷一声比一声响，乌雪泥不断用头拱着乌啼的大腿，仰起小脸哭道：“前辈，你帮帮我好不好？”

　　被这话打断了思索，乌啼有些不在状态：“帮你什么？”

　　两道清晰的泪痕印在乌雪泥脸上，她无助地求道：“帮我解开绳子。”

　　“然后呢？”乌啼问道。

　　对啊，然后呢？她也不清楚。

　　师父入了魔，师父不认她了，师父还要杀师兄。乌雪泥仿佛在对着虚空发问：“我该怎么办啊？谁能教教我……”

　　乌啼：“于理，你会怎样做？”

　　乌雪泥迷茫地摇头。

　　一旁的松间照弟子接话道：“于理，当然站在正道的一方杀尽魔修，除魔卫道，乃天下修士本职。”

　　“于情呢？”乌啼看了看他。

　　接话的小修愣了愣：“呃，万一是我的师兄入了魔……”他拍拍胸口，扭头对同门道，“幸好我们之中没有人被魔修附身，真是太幸运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乌雪泥忍不住又哭了，眼泪鼻涕全糊在乌啼的道袍上。

　　雷声已近在耳边。

　　李洗儿和单轻羽身中数剑，虽然没受致命伤，却也实在抽不开身。李洗儿听着炸响在耳畔的惊雷，他明白那是什么，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狠了狠心，扭头朝乌雪泥大吼道：“乌姑娘，你要看着你师兄万劫不复吗！”

　　“你想让他死于天道之手，为世人所不耻吗！！！”

　　“这是什么意思啊？”乌雪泥无不惶恐。

　　乌啼平静地同她解释：“天劫要来了，说明你的师父，快死了。”

　　乌雪泥只觉胸口被塞入了一团棉花，快要呼吸不过来，本能问道：“天劫...天劫同师父的生死有什么关系？”

　　乌啼：“因为你师兄将要弑师，天道不容，降下惩治。”

　　“帮我解开绳子！”乌雪泥愣了一瞬，随即大力挣动起来，一边挣，一边央求乌啼，“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求求你了前辈！”

　　乌啼问道：“你可想清楚？”

　　“想清楚了，快！”乌雪泥心里只剩下恐惧，“快帮我解开绳子！”

　　乌啼挥挥手，她身上的捆仙索松了，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连滚带爬踉踉跄跄地朝乌山跑去！

　　离得越近，乌山的那张脸在她眼里反而越发虚幻。师父的怀抱是暖的，打骂是假的，疼爱却是真的。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么？

　　泪水再次蒙住了她的眼睛，师父为何会入魔，为何要杀了我的师兄？

　　乌雪泥扬起短刀的刹那，突然忆起了师父对她扬起戒尺的模样。

　　师父气得跳脚，急得抓狂，在丑院里来回踱圈，实在想不开了，便指着她的脑袋大骂道：“我再教你读书认字就有鬼！”

　　乌山对她从来都落不下的戒尺，换成了她的一把短刀，插进了给予她真实疼爱的那人的后心......

　　有那么一瞬间，乌雪泥觉得师父醒过来了，他扭头看向自己，仍旧是那种喜爱里带着无奈的目光。

　　乌雪泥手中的短刀染上黑雾，她飞快地抽了出来，在陈无宁的惊愕中再次朝乌山的后颈刺去！

　　她已经数不清刺了多少下，可能三五下，也可能七八下。

　　乌山僵直着倒地，他没有元神，体内的执怪没了宿主，变成了一个干瘪的虚影，随风而散。

　　乌雪泥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昏倒在乌山身边，仿佛要陪着师父长眠。

　　雷声威势减小，或许因为这个欺师灭祖的东西修为浅薄，配不上九天神雷予以惩罚，一道小小的天闪就能灭了她。

　　颤颤惊雷，隆隆作响。

　　刺目的白光炸起，陈无宁直飞上天，将这道天闪握在手中！

　　打好的算盘被一个小姑娘给崩了，魔修当即发了狂！反正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领头魔修借着陈无宁迎上天闪的时机，朝他扬起三尺利爪，狠狠抓去！陈无宁不敢放开天闪，护身真元在这一击下完全碎裂，后背被抓出五道口子，血流不止！

　　眼看第二爪要来了，极黑的魔雾里浸着一丝滴翠般的绿，一定是魔修看他护体真元已碎，直接在魔气上淬了毒！

　　即便陈无宁不会死，但挨上这一爪，谁都不可能还站得起来！一旦他倒下，那这个阵，将要面临全军覆没的结局！

　　陈无宁狠狠咬住牙齿，喉咙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嘶吼，抓住手中那道壮如树干的天闪，拼尽所有力气，将天闪舞成了一道鞭子，朝魔修们挥了过去！

　　另两个魔修不敢赌上这一击，顷刻从他身边闪走，领头魔修已进入癫狂状态，完全不要命了，直直迎上！

　　天闪在他的魔气里爆裂开来！

　　陈无宁从半空跌落，掉在乌雪泥身上，用身体替她挡住纷飞的魔毒！

　　领头魔修的肉身被炸成数块碎肉，就连离体的元神也变得虚弱不堪。剩下的两个魔修慌得乱了阵脚，试图去抓那些还活着的修士，好让同伴的元神附身上去！陈无宁见状，令无阻拉大剑身护着乌雪泥，费力爬起，朝那两个魔修奔去！

　　只是，他还未至，被抓的两名修士和两个魔修同一时间倒地不起。

　　这是反噬！

　　魔修们先前以大天魔道的尊严立下誓约，绝不先出手伤害同他们联手的修士，这些修士没有动他们，他们先动了手。

　　违背誓约，天道不容。

　　两个魔修的眉心处闪烁起一个头骨标志，那标志像是在他们脸上放了一把火，刹时燃烧起来，眨眼间，他们的身体便化作了一把灰烬。

　　紧接着，更多的修士不住狂吐，一摊摊呕吐物里冒着蒸腾的绿气，里面夹杂着乱七八糟的肉团。

　　呕吐的修士不小心看了一眼，看见了自己的心肝脾肺肾！

　　“啊——”有人惨叫出声，有人已然发不出一个音节！

　　没一会儿，中了魔毒的修士全死干净了，魔修也死干净了，所有纷繁复杂的仇怨仿佛在这一刻归于尘土，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陈无宁的后背挨了一爪，身上松间照的弟子服变成了一件露背袍，背上趴着五道像是被野兽抓过的深痕，上半身已然僵直，动弹不得。

　　他只好连头带身体僵硬地挪动，企图寻找单轻羽和李洗儿的影子。就看见两具修士的尸体被掀到了一边，两个人骂骂咧咧地从尸体下钻出。

　　单轻羽拍了拍胸膛：“压死老子了。”

　　李洗儿甩了甩胳膊：“还好我机智。”

　　陈无宁：“……”

　　确定魔毒已经消散，无阻乖乖回到他的手上，也许是和踏歌学的，亲昵地蹭蹭主人。

　　陈无宁整个身体都僵了，蹲不下去，单轻羽和李洗儿同样身负重伤，没了治伤灵药，只能就这样拖着。他只好请松间照的一个弟子把乌雪泥从地上抱了起来。

　　乌山躺在尸堆里，陈无宁看了一眼仍昏迷着的小师妹，再看了看乌山，心中百味杂陈，一时不知是难过更多，还是震惊更多。

　　他走向乌山的尸体，识海倾覆，魂消魄散，乌山已回到百岁那样苍老的容颜，再无一丝生机。

　　陈无宁敢肯定乌山并非是随组进阵的，多少个日日夜夜相依为命，即便他变了模样，也绝不会认不出来。

　　他是被提前安置在阵里的。

　　进阵的其他魔修要么提前就知道这个安排，等着时机成熟。要么就是此阵唤醒了乌山，他的魔气溢出，被领头魔修察觉到了。

　　无论是哪种情况，阵都显露出对自己的恶意。

　　洛霜知道他可以杀光魔修，所以设置了这样一道障碍，让他不敢赢，也不敢输。

　　那乌啼呢？

　　乌啼也是洛霜设下的么？那么巧，他就姓乌，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乌啼也从未出手伤害一人，更没伤害自己，甚至还充当起守护者的角色。

　　目的是什么？

　　陈无宁摸出了乾坤袋，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东西不多，就踏歌、玉骨扇、无阻、一件御寒斗蓬，还有郁夜送的魂玉簪，郁慎给的一袋金子。这些东西都不占地方，斗蓬还能正好遮一下狰狞的后背。

　　乾坤袋里还有位置，陈无宁将乌山的尸体装了进去，然后走向乌啼。

　　陈无宁见礼道：“多谢前辈看护，晚辈不胜感激。”

　　乌啼摆摆手：“去吧。”

　　陈无宁微皱起眉：“去哪儿？”

　　乌啼的神色突然扭曲了几下，整个人的气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肉眼可见地从慈悲之相变成了冷寂之相，他手指着一个方向，面无表情道：“往那边走。”

　　陈无宁有些失落，乌啼果然是一个假人，也许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罢了。

　　三组。

　　剩下的几个魔修已无力挣扎，元神从呕吐不止的修士身体里分离出来，主动送至郁夜手下。

　　郁夜问道：“你们都是从鬼……”

　　一时不慎，他忘了自己无法开口提起鬼域的事，识海里瞬间烧起一把业火。

　　几个魔修的元神虚影愣了愣，其中一个似乎发现了什么，喜出望外地试探道：“鬼主，你说什么？”

　　郁夜瞄他一眼，换了一副说辞：“你们从地底出来的吗？”

　　“我是，”魔修老实回答，并指向另一个同伴道，“他也是。剩下那几个魂飞魄散的，里面有鬼域出来的鬼修，也有几个混迹在人间的魔修。”

　　郁夜：“出来便出来了，为何非要作乱？”

　　“作乱？”答话的魔修好似没听清一样，疑惑中夹杂着一丝狠厉道，“我没听错吧，鬼主觉得，我们这是在作乱？你岂不知那些所谓的正道修士的嘴脸？在江美人儿家里时，如果你不出手对付我们，那他们，又会怎样对付你？哪怕你手不沾血，清清白白，他们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在这些人眼里，魔修根本不算修士，甚至连人都不算是！我大天魔道包罗万象，尊不可比，岂容世俗小人随意贱踏！”

　　郁夜：“……”

　　呃，好像说得有道理。

　　糟糕，忘了正事儿，郁夜反应过来，问道：“所以，你们是自愿进阵的，背后无人指使？”

　　“指使？难道是我越来越听不懂‘人’话了？”答话魔修十分不屑地哼笑一声，道，“鬼主以一已之力建造了鬼域，把这们这些魂魄不灭的死人关在里面，他既限制了我们的自由，同时也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稳定的修炼场地。除了他，谁敢指使我们？”

　　“可惜，他已然是个没用的空壳了。而你，现任鬼主大人，你不过只是他的一个傀儡而已，傀儡可没有话语权。”

　　郁夜：“……”

　　好像也有道理。

　　“我们已经从鬼域里出来了，恢复了自由之身。你要护着这些所谓的正道修士，就不属于我魔道中人了，既然败在了你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魔修都这样无脑的吗？郁夜有些怀疑自己的智力了。

　　听了一耳朵的未央见郁夜沉默了，接话道：“所以，你们的目的，就只是为杀修士，图一时之快？”

　　“你是哪根葱，也配同我说话？”魔修邪睨了未央一眼。

　　“我不过就是曾经救过凌霄一命的那根葱，配同你说话么？”未央冷声道。

　　不止几个魔修，就连一旁的郁慎也露出了愕然之色。

　　郁慎看向未央，问道：“你救过凌霄？”

　　未央点点头，只感觉所有的事已经画成了一个圆，不打算隐瞒什么了。

　　“嗯，我救凌霄的时候，他还生活在春花镇，就是鬼域所在的沼泽地带。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只有他在我的帮助下活了下来。至于后面的事，想必郁掌门比我更清楚。”

　　“怪不得，怪不得……”郁慎好似陷入了回忆，喃喃道，“掌门师父一直没弄明白，他为何一定要拜入浑夕派，赶都赶不走。一个小小村落，消息那样闭塞，凌霄怎会知道修真界的存在。原来是因为他见过你，见过这世上，还有另一种人，另一种活法……”

　　未央：“是，我猜他拼命入道，或许想要自保，也或许想要献祭。”

　　“献祭？”郁慎听不太懂，“难道不是为了复仇？”

　　未央摇头道：“我问过他，他并非为了复仇。”

　　“如若他说是为了复仇，恐怕你也不会救他了。”郁夜冷眼看向未央，道，“你一直都清楚，是谁做下的这一切。”

　　郁慎不可置信地看向郁夜，轻唤道：“夜儿……”

　　“我确实清楚。”未央应声。

　　哪怕郁慎的心思再不会拐弯儿，此时也无法控制地想到了一个名字……

　　“是洛霜。”郁夜没给他纠结的时间，一锤定音道，“洛霜来自春花镇，他屠了村，他放过了你救下的凌霄，他知道鬼域在哪处，是他破开鬼域，放恶鬼出世。”

　　除了松间照的十来个小修，还有其他几个修为高的修士也活了下来，所有人听完对话都懵了。

　　“啊，是洛掌门？他...他为何要这样做！”

　　“不知道啊，以他的地位，想要什么没有，为何要破开鬼域呢？”

　　“这是洛霜设的阵，我们岂不是完蛋了？拼了半天的命，都是无用的吗……”

　　“别慌，我说大家别慌。想想有没有办法破阵？快，快想办法啊！”

　　看着大家脸上满是濒死的绝望，郁慎条件反射一般想要安抚他们的情绪，就像他当年刚当上掌门，安抚收上山的小弟子一样。

　　只是话未出口，想了想，又作罢了。

　　他何尝不是被洛霜戏弄的一员呢？

　　算了，很多时候言语并不管用，危险来临时，能多救一个便多救一个吧，反正也是抱着死志进阵的。

　　至少姜觅尔还在阵外，她会来给自己收尸。

　　喧闹的话语声逐渐归于平静，魔修们欣赏着这一双双绝望的眼睛，放声大笑。

　　一个修士急怒之下，迁怒于他们道：“死到临头了还笑得出来！”

　　“你不也一样嘛，总归要死的，笑死总比气死好。”魔修看了看他，无不嘲讽，“好歹我也杀了这么多修士，还听了一个如此精彩的故事，怎样都够本儿了。不像你们，被自已人算计，死都死不瞑目，哈哈。”

　　修士被怼得哑口无言，就要伸手去抓他！

　　魔修即便只有一个元神虚影，那也是元神，一般修士根本不可能是对手。

　　修士见扑了一个空，还被几条虚影耍得团团转，扭头朝郁夜大喊道：“难道不杀魔修了吗？！”

　　郁夜并不清楚此阵是怎样设的，这种专门斩魔的阵，一般情况下阵里只留下清气，或者只留下魔气，胜负已定，门就会自动出现。

　　但这组的情况又不一样，即使杀光所有魔修，他身上的魔气同样会被检测出来，这个阵说不定就此再也不开，除非自己身死魂灭。

　　算了，试试吧，万一此阵另藏玄机呢？

　　不还有未央么，洛霜不会让他的师兄困在阵里，不得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