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尽皆痴》休织

53、加害者

　　“……抱歉。”乔辛理亏，俯下身将笔记本捡起来，把照片又小心翼翼夹回去。
　　递到顾淞手边：“我不该翻开的。”

　　顾淞没接，继续用毛巾擦自己头发：“想看就看，不用害怕。”
　　乔辛还是把笔记本放到了抽屉里，重新关上，没再乱动。

　　顾淞余光瞟了眼他，轻笑一声：“看都看了怎么又放回去了。”
　　乔辛想了想，还没说话，顾淞又自顾自地解释开，眼神往抽屉方向一瞟：“那是我，妈妈的日记。”

　　他一边说，一边在房间里面走动，从卫生间拿出了一个吹风机，然后走到另一侧床头坐下，插上电源。
　　“过来。”他对乔辛说。

　　乔辛不知所以，但也先走过去。
　　顾淞把吹风机放到了他手里：“帮我吹一下。”
　　乔辛看了看手里的吹风机，又看看顾淞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皱了皱眉，不过倒也没拒绝，按下了开关。

　　顾淞的头发又长长了些，大概有乔辛大半只手那么长。
　　他的发质很好，头发也很多。乔辛忽然想到了照片上看到的顾淞母亲，她的头发也很多。
　　顾淞母亲长得很漂亮，即使只是一张泛黄的相片，也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她美貌所带来的冲击性。

　　顾淞的眉眼和她长得很像。
　　只不过轮廓相对更加英挺些，使他少了些柔美，多了些俊雅。
　　乔辛又想到顾晋南，顾晋南长得也很不错。
　　那是不是他们的父亲也有着相当出众的容貌。

　　乔辛想得入神，等再注意到手下时，顾淞的头发已经吹干了。
　　乔辛关掉电吹风，将插头拔下来。

　　“谢谢。”顾淞笑着看他。
　　乔辛将电线缠到一起：“下次自己吹。”

　　顾淞将吹乱的头发随手捋了下，看着乔辛收拾。
　　“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乔辛顿了下，看向他。
　　“被车撞死的，因为她亲眼看到了顾晋南，看到了他妻子，看到了他们一家和和睦睦住在一起。
　　“然后她就崩溃了，她疯了，跑到马路上被车撞死了。”

　　“所以她之前并不知道？”乔辛把电吹风放到床头柜上。
　　“顾鸿逸骗了她，他们在法国办过一场婚礼，只是走了个形式，但也足够让她以为自己是顾鸿逸的妻子。
　　“后来顾鸿逸跟她说要回国做生意，那时候她怀了我，顾鸿逸就劝她留下来。一走就是六年，中间他们一直靠邮件和电话联系。
　　“直到她再也联系不上他。”

　　顾淞耸了下肩：“之后的故事就是你刚刚看到的了。”
　　乔辛沉默地听完，心中五味杂陈，张了张嘴，说了句抱歉。

　　“有什么好抱歉的。”顾淞伸手，拉乔辛坐到自己身边，“我和她没什么感情，你要抱歉也是要和她抱歉。”
　　乔辛有些诧异地看着顾淞。
　　顾淞也看回他，表情露出好笑：“怎么，每一对母子都必须有感情吗？”

　　见乔辛还是一脸不解，顾淞耐心地说道：“她生下我，只是因为我是顾鸿逸的孩子，而不是她想有个孩子。
　　“反而因为我拖累她不能跟顾鸿逸回国，她还恨过我一段时间。
　　“带我回来也只是想给顾鸿逸展示他们爱情的结晶，你能懂我意思吗？”

　　乔辛听懂了，他母亲爱自己的丈夫远远胜过自己的孩子。
　　怪不得他看日记的时候总觉得有点奇怪。
　　他又看着顾淞，那这么算下来顾淞童年应该是挺却缺爱的？

　　乔辛又问：“顾晋南知道你母亲也是受害者吗？”
　　“知道，”顾淞说，“她死得很惨烈，上了报纸，事情闹得很大。”
　　“顾鸿逸以前做过的事也被扒出来了，谁都知道了他骗婚，后来没办法，他才把不情不愿地把我接回去，展示一下‘责任心’。
　　“顾晋南他妈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了一切，没多久就气得病死了。”

　　“你看，顾晋南明明什么都知道。”顾淞站起来，看向黑漆漆的窗外，“但他只会恨我，恨她。”
　　“他连恨自己亲爹都不敢。
　　“废物成这样，还能做成什么？”

　　乔辛没跟着附和。
　　顾家的事情，归根结底是顾鸿逸一个人的错，却害得两个女人惨死，两个儿子互相仇恨。

　　他问：“那，你的……，顾鸿逸呢？”
　　顾淞笑起来：“也被车撞死了，就在我十岁那年，殡仪馆都没办法修补好他的遗体。
　　“我觉得真的很完美……
　　“就像是为了和她对称一样。”

　　顾淞说着，仰头看向天花板。
　　他踮了踮脚，脸上的笑意愈加明显。
　　似乎为此而感到十分的满足。

　　……倒也活该。
　　乔辛并不反感顾淞此刻的情绪。

　　他站起来，扯平床单：“我去洗漱了。”
　　顾淞这才收回视线，重新恢复温和：“你的睡衣就在浴室放着。”
　　“哦。”乔辛应下。

　　热水冲到乔辛头上的时候，乔辛脑中的想法才逐渐清晰下来。
　　他缓慢捋着思路，顾鸿逸在已婚有子的情况下，和国外别的女人举办了婚礼。
　　重婚又骗婚，还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

　　害得一个异国他乡的女人带着六岁的孩子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国土，又连翻打击她，从不认她到让她看到自己真的有了家庭。逼得她死亡，之后还是迫于舆论压力才养的顾淞。
　　顾晋南的母亲也因此被气死。

　　可真是……太垃圾了。
　　乔辛擦了把脸。
　　他算是能勉强理解一点顾淞恶劣性格的成因，还有顾晋南恨之入骨的仇怨。
　　这简直就是无解的命题，是命运给他们打的死结，顾鸿逸的死更是让双方的矛盾直接对准了对方。

　　不过……，也只有眼下的情况才成为乔辛对顾淞报复的助力。
　　抱歉啊，是能理解一点顾淞，但不代表能接受。

　　乔辛擦干净身体，换好睡衣。
　　出去后顾淞还在窗边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辛沉默着拿过电吹风，又走回卫生间自己给自己吹干。

　　等他再出来，头发已经乖顺地搭下来，倒是挺显年轻。
　　顾淞转过身看向他，好像刚注意到乔辛，笑了下：“怎么没喊我帮你吹？”
　　“不需要。”乔辛回答。

　　他站在床边又犯了难，正想着些乱七八糟的。
　　顾淞已经站在了他的身侧：“睡吧，不用这么担心。我现在是想重新追你，而不是强迫你。”
　　乔辛下意识回避这种话题。
　　嗯了一声就绕到了另一边。

　　等顾淞先上床之后，乔辛才从另一边躺下。
　　他躺得极为板正，被子的边缘堪堪搭到他外侧的手臂。

　　顾淞伸手关灯，室内陷入漆黑后，他突然往乔辛这边移过来，手一伸，大半被子已经将乔辛严严实实盖好。
　　“你干什么？”乔辛立马进入警戒状态，他手肘反射性弯起，杵到顾淞的腰上。
　　“天气冷了，你那么盖要感冒的。”顾淞心平气和解释，又躺回去，和乔辛隔开距离。

　　乔辛不好意思地松掉力，短促地嗯了一声。
　　不用看，现在黑暗中自己的脸一定是涨红的。
　　真尴尬啊，乔辛把头埋到被子里，开始尽职尽责扮演鸵鸟。

　　许是今天发生太多事，着实累了些。
　　乔辛即使心中再谨慎，还是撑了半个小时就来了睡意，又忍了会儿，终究还是安静地睡着了。

　　“乔辛？”寂静黑夜中，顾淞的声音轻轻传来。
　　没有回应。
　　他伸出手在被子下摩挲，手指碰到了乔辛的手背。
　　没有躲闪。

　　顾淞侧过身，看到眼前被子下鼓鼓囊囊的一块，无意识露些无奈的笑容。
　　他小心谨慎地掀开些被子，乔辛的侧脸露出来，睡得正香。
　　他用两根手指摸了摸乔辛的眼皮，又喊：“乔辛？”
　　只有平静的呼吸声。

　　顾淞往近凑了凑，好能让自己在黑暗中看清乔辛的脸。
　　他距离很近地一寸一寸描摹乔辛的眉眼，乔辛的肌肤，乔辛的嘴唇。

　　乔辛是很让人舒服的长相。
　　即使在自己面前最崩溃、最生气的时候，这张脸也展示不出多少攻击性。
　　而当他安静下来，或者沉默的时候，他的这张脸则能传递出最温和的包容。
　　包容自己所有的烦躁、不耐、怒意、厌弃等各种各样的坏情绪。

　　顾淞的手指停在乔辛的嘴唇，很软，和他平常吐出来的硬邦邦的话语一点都不一样。
　　“再原谅我一次能怎么样啊？”顾淞戳了戳他的嘴唇，小声自言自语。

　　四年前，乔辛也很喜欢这么做。
　　在自己睡着之后，悄悄过来肆无忌惮地观察自己，嘀嘀咕咕一些真好看啊之类的话。
　　顾淞有时候其实是醒着的，但他却选择了继续装睡。
　　偶尔他会很阴暗地想，乔辛这样真的很卑微。

　　他很卑微地爱着自己——爱着自己这张唯独做不了假的脸。
　　这让顾淞在感到愉悦的同时，又有些对乔辛浅薄的嫌弃。

　　而如今，他用指尖小心翼翼触碰着乔辛的脸颊，倒十分希望乔辛还能想以前一样那么浅薄。
　　“你不是很喜欢我吗？”顾淞小声说，“我又没有变丑。”
　　他竟然还有点委屈。

　　顾淞将乔辛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牵着他去摸自己的脸。
　　一如乔辛以前爱做的一样。

　　他忽然顿了下，看了看乔辛的手心，又满意地再次蹭了蹭。
　　之后才轻轻亲了下乔辛的手指，将他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

　　然后，他稍微撑起些身子，在蒙蒙夜色中看着乔辛平静呼吸的脸。
　　良久，他垂下头，在乔辛额前印下了很轻很轻的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