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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第十六章
      1.
      虽说是命案的第一发现者,但艾凡几人根本就说不上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所以除了身为神父的兰斯以外,艾凡和娜娜便被一位警察先生小心翼翼地送回来百里香事务所,其间还不断地安慰始终抽抽噎噎的娜娜和脸色阴沉的艾凡,送到之后还不断嘱咐两人最近要小心,晚上不要出门云云,直到玛格丽特和艾格尼丝再三保证会照顾好两人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望着警察叔叔离开的背影,娜娜揩干了泪水感叹道,“这也是个好人呐。”
      “是啊,这可真是个好小子。”玛格丽特奶奶虽对今天发生的事心有余悸但面对两个小朋友时仍旧强颜欢笑,至少在这里,她不希望这两个可爱的孩子因为这件事留下什么阴影,便连忙招呼二人进屋,并立马端上了加了蜂蜜的红茶,焦糖布丁和从别人那里学来的独角兽巧克力甜菜蛋糕,但似乎只有娜娜被这些事物吸引了注意力,艾凡则显得心不在焉,举起银叉半天没有动作。
      他在等人。
      2.
      临近晚餐时分,兰斯才姗姗来迟,安慰受害者家属和为受害者祷告的工作让他身心俱疲,眉眼间满是倦意,即便玛格丽特奶奶几次尽力想活跃气氛,但晚餐桌上的气氛仍旧低迷,不由得埋怨地看了几眼兰斯,哼哧哼哧地收拾餐盘进了厨房。
      “神父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据说……”弗雷德急于知道事件的来龙去脉,但又顾忌着餐桌上的艾凡和娜娜,艾格尼丝站出来打个圆场,“不如我先送两位小朋友回房间休息吧。”
      “不用担心我们。”艾凡调整了椅子的位置和自己的坐姿,使身体前倾,更有助于听清他们的谈话,这一举动表明了自己不愿意被排除在外的决心,弗雷德讪讪地笑了笑,兰斯也正在这时清了清嗓子,指关节下意识地敲了敲桌面,“受害者是专卖图纳本地渔产的商店家的女儿,事发时正在收露台上晾着的干鱼,现场一片混乱,血迹斑斑,几乎提取不到有价值的痕迹。”
      “但有一点可以推断,我们当时无意识进入这条小巷的时候凶手尚未离开,于是情急之下将尸体推了下去,正好落在我们眼前,趁我们的注意力被眼前的尸体转移的时候逃逸。”
      艾格尼丝打了个寒噤,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弗雷德咽了口唾沫,犹豫道,“我听说……尸体被划开了胸膛……这是真的吗?”
      艾凡阴沉着脸,他还记得那时鲜血淋漓的场面,少女的血液几乎染红了整个街道,仿佛猩红色的地毯几欲蔓延到了脚边。兰斯无言地点了点头,叹息一声,“不仅如此,凶手使用某种利器从喉部开始一直割开了整个胸腔,砸烂了胸骨和绝大多数肋骨,整个肺部和心脏都暴露在外,场面十分血腥,残忍程度简直闻所未闻,而且我听验尸官所说,凶手还无比精准地取走了那位少女的声带。”
      “何等的变态残忍啊……那位少女如花的生命就这么没了……唉……”弗雷德唏嘘不已,“那家店我也光顾过几次,老板是个非常和蔼的老爷子,老板娘非常爱说笑,他们女儿虽然很害羞,但心地十分善良,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对她啊!”
      艾格尼丝抱着手臂沉默不语,但从表情上可见她大概和弗雷德抱持着同样的心情,艾凡看了她一眼,本想说出的疑问又被咽回到了肚子里。如果娜娜的感觉没有错,那个时候,你在那附近吧,艾格尼丝?
      “喂喂!我说你们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谈论这些事啊!!!”玛格丽特奶奶怒气冲冲地从厨房里走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揩了几下,一把揪起弗雷德的耳朵,顺便狠狠地瞪了兰斯一眼,“艾格尼丝小姐,您怎么不阻止一下他们啊。”
      “是我自己想听的,请不要责怪他们,玛格丽特奶奶,身为目击者,我觉得自己有资格知道事情的真相。”
      “哎呀,我的孩子啊。”玛格丽特放开自家疼得嗷嗷叫的儿子,无限怜爱地抱住艾凡,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掉,“这不是你应该承受的,听奶奶的话,不要再关心这件事了,这几天乖乖待在房子里,不要再往外面跑了。奶奶好担心你也遭遇不测啊!”
      根据兰斯的说法,身为目击者的他们极有可能被凶手当成目标杀人灭口,玛格丽特也是在担心这件事,这些天相处下来,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玛格丽特天性的善良淳朴和责任心仍旧把艾凡看作十分重要的存在,所以绝对不希望艾凡和娜娜遇到危险。
      “还有娜娜小朋友 这几天也要乖乖待在这里啊,要不然我怎么向你哥哥交代啊!”
      “嗯,我明白了,娜娜一定会乖乖的。”娜娜乖巧地说道,这些天相处下来,娜娜也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会做饭的好奶奶,虽然在心中地位比不上主人,哥哥和埃莉诺,但这份关心之情路易斯安娜满怀感激的收下了。
      艾格尼丝依旧抱着手臂沉默不语,在她心中已然翻起来滔天巨浪,对于凶手,她似乎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3.
      “马修?怎么会是你?”艾格尼丝愣住了,眼前不知何时靠近的黑发青年不管怎么看都是自己在“漂浮之岛”的溶洞里救下来的那个水手,但之前一直极度虚弱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青年用那双仿佛直通海底深渊的双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伸手抢过艾格尼丝手里的酒瓶,猛灌了一大口。
      这一举动把艾格尼丝吓了一大跳,“喂喂!你还是病人不要喝酒啊!”
      “不知天高地厚”的马修先生一口把酒液全部喷了出来,艾格尼丝心惊胆战地躲开,然后一把将酒瓶又抢了回来,“你别喝,你身体不好,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跟过来的,但现在我们赶紧回去。”
      青年摇了摇头,指了指艾格尼丝手里的酒瓶子,又指了指艾格尼丝的嘴唇。
      艾格尼丝哭笑不得,“怎么,你是要我喝吗?”
      青年点了点头,从海魂衫的口袋里拿出两个小巧的玻璃杯,其意思再明显不过。“你是要和我一起喝酒吗?”艾格尼丝笑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套杯子的啊?弗雷德明明藏得很好啊。”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向少女递过一只杯子。
      艾格尼丝接过玻璃杯,顺势给自己满满地倒上一杯,但却无视了青年伸过来的杯子,“你就别想喝了,看着我就好。”此时的艾格尼丝已经有了醉意,这一杯下肚后,便有些站不稳了,而青年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面露疑惑,仿佛是不能理解艾格尼丝的行为,直到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艾格尼丝快要倒地了,才走上前扶起少女后仰的身子,想了想给艾格尼丝又倒了杯酒。
      艾格尼丝愈发哭笑不得了,“你这是想害我吧。”
      青年歪着头,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那好,我就喝这一杯。”说着少女将绿色的酒液一饮而尽,青年看着她,紧接着又倒了一杯,然后……艾格尼丝久违地喝醉了。
      艾格尼丝靠在礁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醉话,身后的海浪拍击在礁岩上,仿佛在呼应着她的话,发出呜咽的声音。
      “我跟你们讲啊……我们船上那堆不嫌事多的科学家见到个岛屿都要去看一看……不过还真的有好多有意思的东西呢……”
      “教孩子捕鱼的鹈鹕……从三十米向下俯冲的鲣鸟,哈,那些鲣鸟有的长着蓝色的脚,还有的是红色的,明明长得像鸭子脚却可以抓住树枝耶!”
      “啃海草的海鬣蜥长得丑丑的……那些长得差不多的地雀,只有会不一样,我们船上那个博物学家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样子,一直嘀咕着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什么的……哈哈!”
      “还有那些在我们船附近飞来飞去的,有红喉囊的军舰鸟,他们在求偶的时候就会鼓起来……还有还有……安莉西亚姐姐,爱洛依丝姐姐,我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告诉你们啊……下次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啊……”
      “还有一次,我们看到了哺乳的美人鱼……结果……哈哈,安莉西亚姐姐你绝对想不到,只是脑袋光溜溜的奇怪海兽而已!爱洛依丝姐姐一定知道,那就是所谓的儒艮!从来就没有什么美人鱼……也没有塞壬……”甜甜腻腻的声线突然发起抖来,“明明……明明……我一直一直都想见到塞壬啊……姐姐……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和你们在一起呢?”
      青年沉默地靠在艾格尼丝身边,对她的醉话不予置评,他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喉部,比一般人尖利的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天上那轮银色的圆月,一边悄声低语,呼唤着大海,一边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两人,漠然地将不属于自己的光辉撒在他们身上。
      4.
      嘉年华命案仍在持续发酵,原因是图纳各地再度出现了几例相似的案件,据兰斯所说,受害者皆为少女,皆被利刃割开了喉部和胸腔,整个喉咙,肺部和心脏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外,死状极其惨烈。
      本来图纳因为刚抓获的女海盗已经全城戒严,可没想到嘉年华当天居然发生了这种事,凶手至今没有线索,没有痕迹,市民自治委员会恐怕已经坐不住了,但奈何又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于是紧急抽调了一批壮丁参与巡视工作,其中赫然就包括被陪审团抽中的弗雷德,但受害者仍在出现,闹得居民人心惶惶。也就是在第四起案件发生的当晚,兰斯提着箱子出门了。
      “怎么了?”艾凡靠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兰斯手中的旅行箱,“这么晚了,你还想出门?”
      “艾凡。”兰斯愣了愣,绽出一抹无奈的笑容,“还是被你发现了。”
      “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艾凡轻声问道,“为什么你要在这种时候出去?”
      兰斯犹豫了片刻,低头凑近艾凡的耳际,“我们怀疑这次的凶手要么并非人类要么不是普通人,上头安排我就近调查。”
      “什么?!”艾凡的瞳孔猛然紧缩。虽说他自己也有所猜测,但由这个身份始终存疑的神父口中说出来还是令人震惊,看来这神父果然没有他一开始表现得那么简单,什么伊诺千提大学的贫困毕业生,看来单纯善良的爱洛依丝夫人被他欺骗了,不过现在不是问讯他的时候,从那次盒子事件后他们达成了一项潜在的共识,他决定不再过问,因为比起这个,艾凡现在更在乎的是这人即将告知自己的情报。
      “而且,还有一些事很奇怪……”
      5.
      次日晨,艾凡独自坐在百里香事务所一楼的柜台后写写画画,变回小黑猫的娜娜叼着小鱼干跳上了柜台,把小鱼干放在一边,娜娜凑近去看自家主人放在一边,已经画废的草稿纸,上面画满了类似人鱼的骨架和轮廓,还有模拟的呼吸系统,“主人你在画什么啊?”
      “我在想一个问题。”艾凡停下笔,眼神放空,“娜娜,你说,如果真的有塞壬,如果它们是人鱼,它是更像人还是更像鱼?”
      小黑猫的眼珠子轱辘轱辘转了转,“应该更像鱼,非人类物种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与人类完全不一样,只有人类才能与人类相理解。”
      艾凡摇了摇头,“这话不全对,但我比较认可你所说的‘更像鱼’这个答案,那么下一个问题来了,如果真的有人鱼,它们的鱼尾是更接近有鱼鳞的鱼类尾巴,还是如同海豚那样光滑的尾巴呢?”
      “这个嘛……”
      “下一个问题,你觉得人鱼是用腮呼吸还是用肺呼吸?以及,它们是产卵还是胎生呢?”
      “至于第一个问题……我觉得不能用人类的认识来衡量,说不定人鱼的肺是和腮合二为一的呢!胎生卵生娜娜就不知道了,再说了,没有谁见过人鱼,主人你要是想知道,可以等哥哥回来问他嘛。”
      “正是因为吉尔一直没有回来,我才觉得要和你一起思考,要靠我们自己来解开谜团……嗯,你这句话提醒我了,吉尔也说过真实的塞壬和人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如果从这方面思考,我倒是能大概猜出凶手的动机了。”
      “凶手?主人你是怎么联想到那方面的?”
      “娜娜,你还记得我们昨天去找艾格尼丝的时候吗?”
      “记得啊,吃晚饭时还不下来,玛格丽特就让我们去楼上叫他,结果人家在马修先生房间里喝的醉醺醺的。”
      “是啊……”艾凡的思绪飞到了昨天下午,累得气喘吁吁的弗雷德大副和同样疲惫的兰斯神父早早就坐在餐桌旁边准备开饭了,但艾格尼丝始终没有下来,玛格丽特奶奶有些担心,但一时忙不开,就让艾凡和娜娜上楼去叫她,然而艾格尼丝的房间里并没有人,艾凡和娜娜挨着挨着找到了三楼最角落的房间,也就是马修先生的房间,推开房门,迎面一股酒臭,地上还有不少鱼骨头和不知道是蛤蜊还是牡蛎的贝壳碎片。
      艾格尼丝趴在可以看到海边的窗户旁边的桌子上,桌子上有两三个喝空的小型酒瓶和两个小杯子,黑发青年坐在靠墙的单人床上,拿着一本皮质封面的口袋书慢慢地读着,见两人进来,抬起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
      “是马修先生吗?您好,我们是来叫艾格尼丝小姐吃饭的,您的身体好些了吗?可以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吗?”娜娜那天还是小女孩,于是走上前甜甜地说道负责公关,艾凡走到艾格尼丝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她嘟哝了一句什么就不再说话了,看样子醉得很厉害。余光中,艾凡注意到,桌子上的杯子里只有一只杯子里有几滴剩余的酒液,透出一股茴香味,但另一只杯子是空的,看起来没有用过。也就是说,这位马修先生就这么看着艾格尼丝一个人喝闷酒?
      黑发青年先是点了点头,看了艾格尼丝一眼后又摇了摇头,看起来他的语言功能还是没有恢复,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回答娜娜的问题,艾凡见艾格尼丝醉成这样皱眉道,“娜娜,我们先下去吧,艾格尼丝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我们赶紧告诉玛格丽特奶奶吧。”
      青年听到艾凡声音的一刹那,双眼突然迸发出奇异的光芒,他先是幽幽地看了娜娜一眼,又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艾凡,把两个人搞得都很莫名其妙。
      下楼时,娜娜随口说了一句,“那个人类身上的海腥味好重啊!”
      思绪回到现实,艾凡不明意味地笑了笑,“娜娜,你真的觉得那位马修先生是人类吗?”
      6.
      艾格尼丝才从宿醉中清醒过来,便被玛格丽特劈头盖脸说教了一顿,头还疼得厉害,她很久没有这么醉过了,前几天虽然也喝醉了,但幸好马修把自己背了回去,至少没有被玛格丽特发现,她觉得自己救起来的马修先生着实古怪,马修这名字明明是自己随便取的,可对方对此并不反对,总不可能自己误打误撞了吧?虽然清醒了,但不怎么说话,也不会写字,只吃生的海鲜,尤其喜欢劝她喝酒,不喝还不行,咦,对了,我昨天为什么要找他来着……
      按着太阳穴的动作一顿,艾格尼丝破碎的记忆慢慢拼凑起来,凶案仍在发生,自己实在耐不住性子,于是想要找他问个清楚。第一次凶案发生的时候,自己正在那家店给他买生牡蛎,回到房间的时候,他坐起来说了一句非常含糊不清的话,她根本听不懂,以为他的身体还没恢复,便赶忙让他躺下,也就在这个时候,她注意到这个人的身上有非常浓郁的血腥味。
      当然他并没有回答她,反而一脸听不懂的样子,后来她几乎一直在盯着对方,对方也应该没有作案时间,但凡事没有绝对,就算是她也有破绽,所以对方的嫌疑没有完全解除。到了昨天,那个时候对方已经能吐出几个比较清晰的词,还找她要了书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又被他灌醉了,虽然也是自己不对的成分更多,但那个人的恶趣味也太诡异了吧,有谁会喜欢看别人醉酒的丑态啊?!
      “喂!我说!你不管再用什么手段,我都不会再喝酒的!马修!”艾格尼丝一手按着头,一手嘭得推开房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马修……?”
      面海的窗户大开着,房间空荡荡的,那个被名为马修的黑发青年早就消失不见了。
      7.
      当天夜里,乌云遮月,隐隐有电闪雷鸣,一场暴风雨正在远方凝聚,此时此刻正是最为宁静的时候。连日的凶杀案令家家户户闭紧房门,巡逻的壮丁正在换班间隙,码头上只有几盏昏黄的灯光在摇曳,不见一丝人影也没有一点人声,但此刻并非绝对的寂静,如果凝神静听,依稀可以分辨出断断续续的优美哼唱声,那歌声仿若天籁,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被称为百灵鸟的那位男歌唱家听了也会自愧不如,因为其难度技巧的高超程度,绝对不是人类所能达到的境界。
      在这片静止如画的黑夜中,却有一抹男装丽人一往无前奔跑着的身影将这片区域带回真实。
      那个人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处于失踪状态,艾格尼丝几乎跑了一整天,翻遍了整个码头去找他,她还有话要问他,那个时候她在洞里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既然这小子敢就这么不告而别,等她找到了他一定会让对方付出让他后悔至极的代价!
      被闪光弹照亮的溶洞深处,当她望着浅滩上沉沉睡去的他时,一种奇异而微妙的情感在那一瞬间拨动了她的心弦,没有犹豫的,她决定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救他。
      船上的他仍旧在沉睡,像高塔里被诅咒的公主殿下,她一边做着不靠谱的联想,一边擅自给这位“睡美人”起了个叫“马修”的名字。
      这个人长得很帅,就连从来不关注外貌的艾格尼丝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这份容貌并没有很明显的地域特征,仿佛浑然天成,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当艾格尼丝凝视着他的睡脸时,有时会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但她很清楚那并不算是“喜欢”,或者,“爱”。
      对于艾格尼丝来说,“马修先生”存在的意义并不在于养眼,只是因为作为领导一群那些糙汉子水手和斯斯文文,神神叨叨的知识分子的女船长,她能倾诉心事的人并不存在,出于某种自尊,她也不再愿意向自己的姐姐撒娇,很快她发现全然陌生的“马修先生”成了她唯一能倾诉心事的场所。
      作为最小的妹妹,艾格尼丝无疑是在父母和姐姐们的宠爱下长大的,即便是父亲因为科学考察罹难,母亲生病而逝,那时还没有记事的她在姐姐们的照顾下仍旧无忧无虑地成长着,那时的艾格尼丝单纯而天真地认为她们三姐妹以后也仍旧会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然而……
      某一天,大姐安莉西亚幸福地宣布自己要结婚了。这本来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但艾格尼丝感觉到有什么变了,仿佛安莉西亚不再是她的姐姐,而是另一种关系的人,她开始讨厌那个叫西恩的未婚夫,觉得是他抢走了自己的姐姐,直到后来她才明白,自己“吃醋”了。
      二姐爱洛依丝一边促狭地笑着,一边安慰自己年幼的妹妹,“没关系的,我们还是姐妹啊,什么都没有变,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变了,那也最多是多了个哥哥而已。”
      特里斯丹女伯爵的配偶的确像哥哥一样对待她,艾格尼丝不再有不满,她觉得自己好像真正长大了一些,她学会了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什么都没有变。
      什么都没有变。
      但从某一天开始,艾格尼丝所拥有的一切如雪崩般坠落,然后一切都变了。
      先是安莉西亚深爱的丈夫西恩的去世,悲痛欲绝的大姐在生下小儿子胡安后不久也随着丈夫而去,没有合适继承人的特里斯丹家族迎来了几乎灭亡的打击,产业被夺,还遭人百般羞辱,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男人出现了。
      所罗门王国赫赫有名的克莱斯特家族公爵主动找上门来,向二姐爱洛依丝许诺:若是同意联姻,便会支持特里斯丹家族。
      此时的她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刘易斯和胡安还小,二姐爱洛依丝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成为了从未谋面,更谈不上喜爱的那位公爵的夫人,并按照要求诞下未来的继承人,也就是埃莉诺。
      从那以后,艾格尼丝最后拥有的,也被那个男人夺走了。
      于是她离开了。
      其实艾格尼丝一直都知道问题的答案。
      在艾格尼丝小时候,没有人会相信那样爱哭又爱撒娇的小女孩日后会成为果敢坚毅的女强人化身,航海途中,她无时无刻不在逼迫自己成长,拼命挖掘自己的潜能,但却只是为了一个简单的理由——她要用自己的力量夺回这一切!她想要自己的姐姐能够真正拥有属于她的幸福,而自己的侄子侄女也没必要再受那个男人的制约。
      可等她衣锦还乡之时,木已成舟。她什么都无法改变,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艾格尼丝终于明白了酒的好处。
      酒过三巡,醉眼朦胧之时,艾格尼丝偶尔也曾想起过儿时的梦想——和姐姐们一起乘着父亲的船,去见识各种各样的事物,去寻找传说中的塞壬,然后三姐妹一起打败她们。
      艾格尼丝从未放弃寻找塞壬。
      就像酒有酒的好处一样,在塞壬的歌声里,艾格尼丝也许会梦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象的幸福景象。
      让我就这么溺死吧!反正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酒劲上来时艾格尼丝经常会这么自暴自弃地想,但她毕竟是一船之长,她必须要带领大家在海上坚韧不拔地活下去,所以她从未将这样的颓废的心事吐露。
      除了“马修先生”。
      马修是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所以她必须要找到他!
      艾格尼丝仍在寻找中,直到她听到了歌声。
      歌声的源头在栈桥。
      艾格尼丝一步步向栈桥走去,她的直觉一向很准,自己要找的人一定就在那里。
      天空被云墨色晕染了一大片,远处的暴风雨似乎有波及陆地的趋势,大风吹得灯火明明灭灭,照耀着栈桥上那个茕茕孑立的身影格外孤独凄凉。“马修先生”哼着歌,独自向远离海岸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没了踪影,接着便传来了落水声。
      “马修!”
      艾格尼丝以为对方轻生,连忙向发声处奔去,却不想年久失修,经常超载的栈桥已经有了大大小小像蚂蚁洞窟一样的裂缝,没看清路面的艾格尼丝一脚踏空顺着裂缝栽倒下去,一根横梁刚好与头部接触头部,遭遇重击的艾格尼丝当场昏迷,随后落入水中。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艾格尼丝勾起嘴角嘲弄地笑了。
      8.
      艾格尼丝前脚到了栈桥,艾凡后脚就和娜娜根据感受到的气息和之前听到的歌声也来到了栈桥,远远地只听见间隔不长的扑通两声,艾凡心里咯噔一声,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栈桥上没有点灯,但凭借着与物使魔契约带来的超凡夜视能力使他很快分辨出了桥上的一坐一躺的两个身影。
      “马修先生”将艾格尼丝抱在怀里,用手轻轻抚摸少女水淋淋的秀发,低头注视着对方因为受凉而有些发白的唇瓣,使艾凡有种觉得对方会吻下去的感觉。马修……或者说塞壬,见艾凡靠近,抬头用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沙哑地说道,“她……没事……我……不会……伤害她……”看来对人类的语言还不甚熟练。
      “塞壬先生,我有话要问你。”艾凡沉声道。
      这位男性塞壬低下头,生出蹼的手掌托起艾格尼丝受伤的后脑勺,塞壬一族的魔法能很快修复伤口,见少女没有大碍,艾凡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他可以确定取走受害者声带的家伙就是眼前这个伪装成人类的非人类物种,塞壬的价值观和人类完全不一样,人类不过是他们的食物而已,艾凡估计对方也没意识到自己行为对人类社会的危害性,虽然不知道对方伪装的目的所在,也不知道艾格尼丝和对方产生交集的缘由,但就目前来看,自己和对方也不是完全没有能够顺利交谈的可能性。
      “你……问吧……与恶魔……定下……契约……的人类啊……”他抬头,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与艾凡猜测的相差无几,这位男性塞壬对那个女孩下手的目的是为了搞清楚人类发声处构造,塞壬善于歌唱,那能蛊惑人心的甜美歌声来源于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发声器官。“我……只想……和她……说说话……用人类的语言……”
      这样一来犯人的动机就查明了,身份也确认了,接下来便是处置环节了。艾凡与小黑猫对视一眼,然后看了看艾格尼丝,决定先不要轻举妄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
      “声音……你的声音里……有魔力的信息……”
      艾凡挑了挑眉,这还真是闻所未闻,这也是塞壬一族的特殊技巧吗?伪装。治愈。辨声。这个种族还有些什么超能力?!
      “我知道……你的敌意……哪怕掩藏的很好……”塞壬再度低下头,好像是觉得艾凡远远没有艾格尼丝有意思,“你杀不了……我的……”
      “的确,我没有自信能突破你歌声制作的幻境。”而且在对方真实形态不明的情况下,“主心骨”吉尔又不在,艾凡不能保证自己和娜娜的魔法能百分百起作用。
      “所以,我仅仅只是希望你能……”
      9.
      西泽·威廉姆斯最近的生意很不好,凶杀案严重影响到了他的生活,几乎没有客人来了,他也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晚干脆关了在图纳的小店,到斯图亚特去谋生意喽。
      “威廉姆斯先生,这么晚了,您是要到哪里去啊?”结束了和塞壬的谈话,艾凡转身前往理发店,时机完美地截住西泽·威廉姆斯。
      西泽锁门的动作一顿,然后装作不在意地接着锁好店门,慢腾腾地转过身去,脸上挂上了矫揉造作的笑容,“呀,这不是克莱斯特家的小少爷吗?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最近治安这么差,您应该乖乖待在家里而不是到处乱跑啊,小心遇到杀人凶手哦。”
      “话说的没错,只是……”艾凡隐秘地笑了笑,“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你的身上会有这么讨厌刺鼻的气味,所以特意来问问你。”
      “啊,你是说嗅盐吗?有时候味道刺激一点很有用的,可以唤醒很多昏迷的人哦。”西泽一副骄傲自豪的样子,但还是和他的笑一样矫揉造作,过分夸张。
      “不对吧,威廉姆斯先生,你的嗅盐应该用在更为有用的地方才对。”艾凡故意皱了皱眉头,好像对方在说一件特别荒诞的事情一样。
      “哦?那少爷您觉得我这嗅盐会用在什么地方呢?”西泽似乎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不耐烦,反而无比真诚地询问艾凡的意见。
      艾凡勾了勾嘴角,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顿了一下后开始说起其他的事情,“威廉姆斯先生,想必您也听说过这几天发生的几起命案吧。”
      西泽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话头,“当然听说过,凶手还还没抓到,您看,我的生意也受到影响了。”
      “事实上,我已经找到其中一个凶手是谁了。”艾凡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一脸无辜的西泽,“而另一个凶手,就在我面前!也就是你! 西泽·威廉姆斯!”
      西泽的笑脸僵硬了一瞬,故作轻松道,“艾凡小少爷,话可不能乱说。”
      “一般人最多只知道第一起案件的受害人被割开了喉部和胸膛,却不知道凶器,也不知道死者的声带被夺走了,然而从第二起案件开始,死者是被锋利的刀刃割开喉部和胸腔,并没有遗失声带,再加上当那个神父告诉我案件乃非人类物种或特异能力者所为,我就怀疑凶手是两个人。”
      “从他们判断非人类所为的依据来看,第一位死者虽然受到如此重伤,却没有马上死去,而是直到她坠地后才痛苦而死,之前一直是活着的,能做到这种事的一定不是普通人,虽然第二第三第四的情况和第一人差不多,但还是有所区别,比如说,她们是先大量失血,再被割开胸部的,这也可以佐证我的观点。”
      “我所认识的人里,你最符合条件,你有高超的柳叶刀技术,而且不可能知道验尸官的具体结论。”
      “哈哈,有意思。”西泽笑着鼓了鼓掌,这笑容竟然比之前的要真挚得多,“第一次干这种事情留下了很多马脚,不过你能联想到我这里,也真是难为你了。”
      “那是因为我一直对你抱有警惕。”艾凡也不再虚与委蛇,冷冷地看着对方。小黑猫也拱起身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与主人一起,时刻准备战斗。
      “早知道那个神父这么碍事,那天我就应该把他杀了。”西泽的双眼在黑夜里幽幽地闪着红光,他咧开嘴露出一对锋利的獠牙,“你知道我是什么吗,艾凡小朋友?”
      “吸血鬼……”艾凡望着对方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倒吸口凉气,“那个嗅盐果然是为了掩盖你身上的尸臭味!”按照传说吸血鬼是死物,身上无可避免的有属于地下的阴冷湿寒的气息,但是,如果按照传说,这个吸血鬼之前怎么能够在阳光下行走呢?!
      “别激动,我可爱的艾凡小少爷。”西泽舔了舔嘴角,“你猜中了答案,我应该给你奖励才对,让你的小使魔也不要太紧张,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我怎么可能相信你!”小黑猫嘴里发出威胁的声音,这次她和主人也算是有备而来,真打起来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这可是真的!”吸血鬼摊了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最近喝了不少可口的少女血,力量很充足,再者说我对克莱斯特家族的人可没有兴趣,喝你们的血就和自寻死路没什么两样。”
      “你说什么?!”艾凡先是为吸血鬼对自己的恶行轻描淡写的叙述而愤怒,却因为他的下一句话愣住了……这种事情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虽然艾凡有想过这是缓兵之计的可能,但对方的神情无比真实,比之前的矫揉造作要好很多。难道说,他真的知道些我所不知道的,关于克莱斯特家族的事?
      “哎呀,我差点忘了。”自曝身份的吸血鬼捂住自己的脸,只留一双深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艾凡,“少爷啊,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哈哈,不过您能走到这一步也真是不容易,此前我还一直认为你会在那个偏僻的乡下无知地老死呢!哈哈哈哈,这么说来,爱洛依丝也真是爱管闲事啊,这下她可踩到了伊迪文斯的老虎尾巴了。不过呢,我必须得感谢她,如果不是她,我怎么会找到这样一个强力的盟友呢! ”
      “盟友?难道你是在说我吗?”这段话里透露出了很多信息,这个吸血鬼一副很清楚自己事情的样子,还有他和爱洛依丝……特里斯丹家族和吸血鬼究竟是怎么扯上关系的?以及他的父亲伊迪文斯,身为魔物猎人,他难道一点都不知道这个理发师的底细吗?!
      “接下来,就是我的叙述时间了。”西泽取下礼帽,挥舞着双手,做了一个很夸张的屈膝礼,然后以一个自认为很酷的姿势将礼帽戴回头上,“你知道为什么今天夜里这么安静吗?”
      “那个人支开了所有人,好为了在这里举行一场盛大的狩猎!”西泽高举双手,几近癫狂地做出一个拥抱天空的姿势,“就在刚才,整个图纳的上空都被不易察觉的结界布控了,为的是让狩猎的对象插翅也难逃,而狩猎的对象当然是在下和另一个凶手!”
      “狩猎?”艾凡还是第一次听说,娜娜在他耳边轻声解释道:“就是对严重危害人类社会治安的魔法生物的处理活动,首先会抓到魔物,然后根据其罪名施以封印,诛杀等惩罚。”
      “而这场狩猎的发起人可就是您的父亲啊。”西泽笑道,见艾凡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的脸色,他明白自己的目的达成了,那个孩子一定会帮助自己,“您大概也不希望您的父亲发现您出现在战场上吧。”
      “您可能不知道,您的父亲可是‘死都不愿意让您接触魔法’啊!要是他在战场上看到您,恐怕会恼羞成怒杀了您啊!”
      “你在说什么啊!主人的父亲大人怎么会杀了主人呢?!!”娜娜尖声叫到,“不,娜娜,如果是那个男人,可能真的不会把我的性命放在眼里。但是……”艾凡话锋一转,“别以为我会因为这个帮你逃走。”
      “这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西泽讪笑道,“事实上,我和那另一位凶手一样并不担心他们的围剿,我本来打算把这件东西交给你,既然你主动找我,我也省下一番功夫,我的确想要你帮我,但不是为了逃走,你就当是个完全无害的交易好了,我们各取所需。”
      “我怎么会和一介杀人无数的吸血鬼达成共识?”
      “这可由不得你了!”话音刚落,西泽突然闪身向艾凡冲去,不到一秒就直逼面门,艾凡下意识地向后倒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右手伸进口袋里握住装有兰斯交给他用来防身的有着最高浓度,据说还有可燃性的圣水的瓶子,另一只手的手腕却被近在眼前的西泽抓住了,“我说了,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吸血鬼低头凑上前来,把一串钥匙举到艾凡眼前晃了晃,“把这个收好,我的‘遗产’就由你来继承了。”
      “我才不要!”艾凡将圣水瓶握得更紧,圣水只对暗黑或不死族系魔法物种有效,即便是这个吸血鬼,那张臭脸也会被烧得稀烂。但在艾凡内心深处,却对这所谓的“遗产”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好奇。
      西泽才不管艾凡的抗议和小黑猫在自己身上的乱抓乱咬,不由分说地将那串钥匙塞到艾凡便服胸前的口袋里,“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给在下一点东西吧。”
      “什么……?”
      艾凡只能看到柳叶刀银光一闪,下一秒自己被抓住的左手一阵疼痛,西泽·威廉姆斯用他最为擅长的柳叶刀割开了自己左手腕上的静脉。
      艾凡倒吸口凉气,那伤口深可见骨,只见暗红色的血液小溪般源源不断地滴落下来,疼痛一阵阵袭来,颤抖的右手里圣水瓶差点直接砸到对方脑门上,“你在干什么?!”
      “别紧张,这算不了什么,我只是想借点你的血。”西泽说着掏出一卷纱布和绷带像模像样地给他包扎起来,包扎完成后,艾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挪动身体向后退了几步,娜娜也从西泽的身上跳下来,走到艾凡身边用自己的魔法给自家主人治疗伤口。一人一猫两脸懵逼地看着这位古里古怪的吸血鬼先生蘸着艾凡滴落下来的鲜血,在地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奇异魔法阵。“你在干什么?”
      “我的血没有用,必须要新鲜干净的,活人的,静脉血。”画好之后,西泽·威廉姆斯坐在一边,一派大功告成的轻松神情。“是时候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也待腻了。”说着,他的胸口出现了一个扭曲的漩涡,他从漩涡里拿出一本通体黑底红字的古旧书籍,“这是《永生法典》,现在她是你的了。”
      “暴风雨就要来了,趁你父亲还没有找到这里来,赶紧离开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艾凡捂着伤口慢慢站起来,这一系列变故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一场场莫名其妙的对话,一系列古古怪怪的动作。他本来只是想单纯地把这个更邪恶的犯人捉拿归案而已,怎么现在看起来像是他的共犯?为什么对方要关心自己,为什么他要把那本奇怪的书交给我?
      “主人别理他。”娜娜愤愤道,“那是一本货真价实的魔导书,他肯定有阴谋!”
      “哦?小使魔的眼力挺不错啊。”西泽挑了挑眉,然后耸了耸肩,“你们不信我也是很正常的,或者说我本来就不期望你们能够理解我,能做到这个地步我已经很喜出望外了,我得感谢你没有拿圣水糊我的脸。”他站起来向艾凡微微鞠了一躬,“事已至此,感激不尽。”
      艾凡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尽管他并不知道对方在感谢什么,但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这个人很可怜,而自己的确能够帮助他,但那一瞬间稍纵即逝,艾凡的内心很快被警惕与敌意填满。
      西泽看着手里的魔导书,眼里划过一道奇异的光彩,霎时,他想起来很多往事,他轻叹一声,把书收进怀里,“我反悔了,这本书我还是得带走。”
      “随您的便。”艾凡冷冷道,“应该赶紧走的人是您,吸血鬼先生,虽然我不喜欢那个男人,但我这次很希望他把你给抓住。”
      西泽失笑道,“你真的是这么觉得的吗?”
      “或者你想我接下来用圣水糊你的脸?”
      “那还是免了。”西泽继续保持微笑的表情,单膝跪地,右手按上用艾凡的鲜血绘就的魔法阵,艾凡先是看到本来已经干透的魔法阵忽然涌起白光,下一秒他的视野昏暗了,要知道他拥有夜视能力,发生这种情况只能说明这个法阵一瞬间夺走了这一带几乎所有的光芒。几分钟过去后,艾凡的视力恢复了正常,眼前的吸血鬼已然逃之夭夭。
      “娜娜,你能看明白那是什么用途的阵法吗?”
      小黑猫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估计也只有哥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啧,被摆了一道。”艾凡咬了咬下唇,“先把这个法阵记下来等吉尔回来再说……”
      暴风雨马上就要降临了。
      10.
      “所以,我仅仅是希望你能帮我送她回去而已,你应该能够做到吧?”那个看透自己的人类男孩如此说道,他有点惊讶,他本来以为人类不会相信自己,还是说人类都是一样容易他人的生物呢?
      “当然。”他听见自己这样说,这还是他第一次吐词这么清晰,人类的语言本身并不难,只是对于塞壬来说他们并不习惯开口说话,他们的发声器官在外部,很多时候他们是用魔法让声音在海水里传得更远,至于嘴巴只是进食的器官。
      “以及,我不希望你再出现在这座城市。”人类男孩的语气几近威胁,“你和艾格尼丝,也不要再见面了。”
      他沉默地点点头,抱着艾格尼丝从那个人类男孩身边经过。他们没有再交谈,价值观和立场不同,已经没有再交流的必要了,倒不如说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自己不过是杀害对方同类的凶手而已,就如同在遇到艾格尼丝之前的那一船水手一样,被自己迷惑,在自己吃掉其中一人时,其余人就会露出崩溃绝望的表情,这种事换到任何一个智慧种族都会这样的,他能理解。
      而能够理解他的也许只有艾格尼丝而已。
      或许连这一点也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但每每听着她的声音,他都会固执地产生这种想法,为此,他必须要用她能听懂的语言交谈,而不是自己原本那会让对方丧失自我的魔幻之音。
      明明对于塞壬来说,人类只是食物而已。
      吃饱之后,他有时会玩弄他们,他们是很有韧性的玩具,只要有空气就会拼了命地想要逃走,但水下的他们实在是太脆弱了,根本扑腾不到几分钟,他在旁边冷眼旁观,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残忍,他只是震惊于他们的弱小。
      人类的身体构造究竟是怎么样的呢?他试着解剖他们,并用自己的魔法改变了自己的身体构造,但尚在进行中时,溶洞里却闯进了一个人类女性。
      那正是艾格尼丝。
      海上很少遇到女性人类,这个人类更是奇怪,她一见到自己就跑过来把自己背起来,一副很紧张的样子,难道她是要救自己吗?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目前和人类至少从表面上没什么两样。
      离开了水,他一度很虚弱,他突然有点能明白人类的感受了,在船上,他第一次知道了他吃掉水手之前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的声音里透着欢乐和喜悦,他们对生活充满热情,对未来充满希望,比他之前听到的人类濒死的嚎叫听起来要舒服得多。但那个女性人类有些不一样,她应该算是领袖一类的人物,但却一直在勉强自己,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而那群迟钝的男性完全没有发觉。
      只有自己能聆听她的苦楚。这个认知让他十分高兴,可渐渐的他发现只是倾听并没有什么用处,他必须要和她交流,他必须开导她,否则,这个人类女性一定会崩溃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有个巨大的疏忽,虽然他研究了人类的语言,但他忘记去研究人类的发声器官,如果他贸然开口,艾格尼丝的下场会和那些陷入魔音幻境的人一模一样,所以他一直沉默着,沉默着。他也不懂人类的文字,大部分时间只好装睡,好让艾格尼丝能够毫无芥蒂地对他说话。
      他好喜欢艾格尼丝送给自己的人类名字,他好想回应艾格尼丝,有好多事他都想告诉她,虽然做她的听众也很快乐,她的声音也有着与自己同类不一样的独特美感,尤其是喝醉的时候,软软糯糯的声线像天使一样可爱。他无法抑制自己的相与她交谈的渴望,自己还从来没有和人类交谈过,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找到机会袭击人类研究他们的发声器官并不容易,但他还是成功了,他立刻向艾格尼丝说了他学会的第一个词,她的名字,“艾格尼丝。”
      但他还是太蠢了,他没能好好把握这次机会,他对人类的发声器官还是不熟悉,而且,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艾格尼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怀疑起他,她的声音里不再有全然的信赖,他突然之间很害怕,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他难以想象如果艾格尼丝不再用好听的声音和自己说话的后果,于是想方设法,甚至使用自己原本的声音诱惑她喝酒,只有她喝醉的时候,才会吐露真心,只有在喝醉的时候,他才能见到艾格尼丝海豚般湿漉漉的眼神和软软的表情。
      这座城市陷入了凶杀案的阴影,但除了第一起之外,剩下的都不是他干的。艾格尼丝最近也很紧张,他很担心在外界的压力的影响下艾格尼丝的软弱会提前爆发出来,他知道守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是有多困难,他知道艾格尼丝大概见到他变化的最后过程,她早就对自己的身份有所猜测。但在那之前,她仍然认为他是无害的。
      他自己也保守着一个秘密:那座被人类称为“漂浮之岛”的岛屿是他们繁殖的基地,他利用自己的魔法向族人们隐瞒了罗勒号登岸的事实,更是不告而别随艾格尼丝而去,现在,族人们大概在呼唤他吧,不能让他们登岸,否则会给这里的人类带来灭顶的灾难。
      为了艾格尼丝,正如那个人类男孩所说,他不可以再见她了。
      但是……他深深地看了艾格尼丝一眼,将她平放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轻轻吻在了少女的额头上。
      这是他给予她的,最后的魔法。
      不是为了捕食,而是为了送出一个甜美的梦境。梦里,艾格尼丝一定会和她的姐姐们前往各种各样的地方,见识各种各样的事物。梦里,艾格尼丝一定会开心地笑出声来。
      随后他将一只海螺放在艾格尼丝微张的手心。
      你不该来的,我本来想就这么回去的,为什么你要来找我呢?他凝视着少女的睡颜,虽然他已经用了魔法治疗了她后脑勺上的伤,但艾格尼丝仍然因为落水的寒冷而瑟缩着身体,他绞尽脑汁,可他没去过北边的大海,不知道寒冷的滋味,思来想去只好像父母对他曾经做过的那样,紧紧搂住瑟瑟发抖的人类少女。
      11.
      图纳最近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的连环凶杀案被单方面宣布结案,但没有人知道凶手具体是谁,市民自治委员会也对此保持沉默,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问,这一切看似是结束了,但却反而给这座城市蒙上一层更深的阴影。
      二是在暴风雨之夜,被抓获的女海盗成功越狱,和她的爱人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这让被市民自治委员会抽到的陪审团成员弗雷德小小的松了口气,暗自祈祷她们干脆金盆洗手,过上快快乐乐的隐居生活,但实质上,这并不是他能决定的事。
      艾格尼丝最近有点不高兴,不仅那小子没追回来,父亲的怀表还在落水的时候遗失了,唯一有点宽心的事就是马修那小子并不算是完全没有良心,至少还留了张字条,还是放在一种名叫女巫骨刺的海螺中,虽然字迹歪歪扭扭,有的地方还浸湿了,但艾格尼丝还是能分辨出来:“艾格尼丝,你并非一无所有,你拥有很多东西,将来会拥有更多东西。”
      居然被他说教了……那小子果然知道很多他不该知道的东西!艾格尼丝咬咬牙,头发一甩,噔噔噔得走出百里香……不,现在是百香果事务所,一步一步像是狠狠地踩在某人的肚子上。
      “船长!”
      一到码头,远远地就看见自家大副傻里傻气地挥舞着右手,像只毛茸茸的大猩猩,艾格尼丝哼了一声,抬头挺胸地向自己拥有的奇异果号走去。
      栈桥下,一只饱受岁月侵蚀的旧怀表在水下缓慢而精准地转动着,但很快它就会静止不动了吧,藤壶会覆盖一切,小鱼小虾也会将它当作巢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除了时间。时间会使一个小女孩成长为一个优秀而出色的女人,会使一个人走出过去的阴影,也会使一个物种去理解另一个物种,更会使一颗心去接近另一颗心,时间不断前进,命运接踵而来,我们的故事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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