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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没有彩虹 ...


  •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三十二年。

      日子往往是平淡的。可是,虽然毫无起伏的人生没有给予他们的感情以地崩山摧般的轰轰烈烈,但十年如一日的陪伴也该让这份感情醇厚绵长。

      钱进认为他和李远过得很有“相敬如宾”的感觉。

      今年的夏天格外热,于是这份热气也顺延到了秋天。

      这天,钱进照常闲在家中,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往常都没有电话打到他这里,所以他接的时候也就没有任何准备,就这么直愣愣地听到了对面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喂?请问是李远老师的家人吗?”

      钱进疑惑,同时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

      “没错。发生什么事,他怎么了吗?”

      “哦,没事,别担心。李老师中暑了,不过当时人多,所以就把他扶到医务室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对面那人声音很温和,让钱进不要着急。

      钱进立马穿好衣服出门,没一会就赶到学校医务室。

      来迎接他的就是刚才打电话的那位周老师。去医务室的路上,他还跟钱进说,“您是李老师的兄弟吧,长得真像。刚才我们想送李老师去医院再检查检查,毕竟到了这学期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的压力都非常大。这不,最近都好几个老师上医院挂点滴去了。可是李老师拒绝了。这回赶巧,正赶上下午他没课,所以我们都劝他回去休息吧,晚自习什么的就等他身体好一些了再跟别的老师调换吧。”

      钱进频频点头,说:“多谢您了,你们这些同事都是热心肠,要不然他都这个岁数了生病可不是小事情啊。这次来得匆忙,等下次我让李远给你们带些家乡的特产,都是草原上纯天然的。”

      周老师一摆手,说道:“叫什么‘您’啊,我担待不起,叫‘小周’就行。大家都是同事,一点小忙,不用这么麻烦。”

      转眼就来到了医务室。

      李远已经喝了藿香正气水,还挂着点滴,看上去并没有大碍。

      回家的路上,钱进忽然想起年轻的时候他也有过一次中暑的经历。那时他们认识还得不久,是李远把他背回来的。

      他看向李远,说:“哎,你还记得之前我中暑的那次吗?”

      钱进话还没说完,李远似乎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钱进牵着他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知道中暑的人头脑昏昏胀胀的很难受。他说:“那时候是你背我回来的,这次要不我来背你?”

      看着钱进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李远并没有松口同意。

      钱进的表情逐渐转变为遗憾。

      他在这时不会知道的是,他还是有了背李远的机会。

      李远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钱进很少见他生病。这次也很快就好了。

      他如约让李远给同事们带去很多礼物。算是对他们照顾李远的答谢,也算是让李远这个朽木脑袋交好同事关系,虽然李远距离退休不远了。

      时间在日子的“轨迹”中平平谈谈地滚过去。

      钱进是一个习惯以各种方式好好过日子的人。

      阳台靠里的边缘被他围了一圈爬藤,是从一户已经搬走的老太太那里淘来的。

      李远之前还说落叶不好收拾,而且会挡光,影响晾衣服。不过那一溜跟花圈似的枝叶被钱进拎着一把修脚的剪刀给从头到脚“磋磨”了一通后,李远原本要说的话彻底熄了火。

      毕竟当初他可是拍着胸脯向李远保证这些都由他来收拾的。

      阳台这块地方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算小。塞下了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破烂——无非是些瓶瓶罐罐、纸壳箱子、废弃书本罢了,还能勉强塞下一张躺椅。

      钱进夏初、秋末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躺在躺椅上“思考人生”,虽然思考着就变成了与周公相会。

      钱进此时正躺在这里望天。

      天上的云很多。虽说正值秋重,蝉还是无处不在地叫魂。

      这鬼天气是不是要下雨?他想道。

      果不其然,当他想起李远忘记带伞了并且拿起伞刚走出小区时,雨就纷纷洒洒地落了下来。

      他无奈又回去取了雨衣。

      在出小区门口时,他迎面碰见了年级主任。

      心中有所犹豫,但迎面相接不过几秒,他还是下意识地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不过对方一愣,反应过后脸上瞬间爬上尴尬,咳了一下连话也没说就走开了。

      这件事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简而言之,就是他和李远的关系似乎被对方发现了。

      虽然他们两个搭伙过日子也没有妨碍到别人,但是“同性恋”三个字说出去还是很难被人接纳。

      到了这个年龄的钱进早就没了什么爱就要轰轰烈烈的荒诞想法,只想着平平淡淡就好。

      可是,如果他和李远的关系真的被人发现了,现在这般平淡的生活还能继续下去吗?

      雨正倾盆地下着,钱进没时间考虑这么多。

      他还没朝学校的方向走几步,就碰上了冒雨赶回来的李远。他连忙把雨衣给李远披上。

      雨打在地下、身上的响声让他们有些听不清对方的声音。

      钱进好奇地问李远,“你小时候写没写过‘下大雨妈妈来接放学,把伞倾斜然后淋湿了感冒’的作文啊?”

      李远把他往自己这边拽了拽,然后摇了摇头。

      二人穿着雨衣挤在一把大伞下回家了。

      回到家,李远将湿淋淋的雨衣雨伞还有外衣都收拾起来,顺手递过一条毛巾让钱进擦。钱进则是胡乱地在头上蹭几下,把毛巾挂在脖子上去烧热水。

      “天气预报怎么不准啊?以后再有这种情况就别冒雨回来了,我去找你。”

      李远没有说什么。

      外面的雷轰隆隆地响着。

      钱进把家中电器的开关全部给拔掉了。

      此时虽然是中午,但是外面阴云密布、大雨连绵,室内也一片灰暗。除了干喝热水、干瞪眼,他们没什么事情可做。

      “对了,上次收拾屋子发现了几根蜡烛,不知道还在不在。”说着,钱进去抽屉里翻找。

      “诶,还让我给找着了。”

      说罢,他点了一根蜡烛,融了几滴烛蜡,把它立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家里是有烟灰缸的。但是他们都不喜欢抽烟。

      钱进想着,好像很久以前他是经常抽烟来着。不过后来跟李远在一起后,他莫名觉得在这么一个斯斯文文的人面前抽烟会熏到对方,即使李远并没有制止过。反正他是决计舍不得把这么干干净净的一束花放在厨房里任油烟炙烤的。

      烛光将人影投射得非常庞大,房间都被钱进的影子给占据了。

      客厅里的花瓶沾上点点微光,凹凸不平的表面在小小的一周折射出异样的光彩。

      钱进的一双手很巧,能够变成各种影子。

      他非要李远学一个,最终两只小狗的影子投射在墙上。一只动来动去,一只一动不动。

      其实啊,又没停电,何必点什么蜡烛。

      但是,想要等到停电的日子,窗外越来越结实、越来越长的电线,还有更远的山上越来越高的电线杆都不给机会了。

      逐渐融化的蜡烛也不给机会了。

      雨结束了。

      遗憾的是,这么大的雨,天上却并没有彩虹。

      一周过得很快,钱进总这么觉得。

      或许跟他比较闲有关。

      然而,这天,李远却突然很郑重地要跟他说一件事。

      李远说他要提前退休了。

      钱进问他原因,但是李远并没有给出让他信服的原因。

      关于退休的这件事,钱进早有经验。而且他也计算好了李远退休的日子。甚至他还想着要是那时候他们两个还都有余力,不如到外面走走,旅旅游。

      但是他没想到李远竟然要求提前退休。这批学生还没参加高考呢。

      李远的执行力很高,说离职就离职了。

      钱进还是周一早上起床时才知道的。

      他一睁眼,竟然惊奇地发现李远还躺在他的对面——这可是三十二年来都少有的稀奇事啊!

      小时候他就讨厌周一,因为要上学;长大了也讨厌周一,因为要上班;认识李远后也是如此,因为李远的假期很少,总是在一个又一个的周一以他长大后的姿态去跟他小时候的状态去对冲。

      房间里安静得很,几乎又那么几个瞬间让钱进误以为自己的耳朵聋了。

      或许,也是因为他老了的缘故。

      李远在他坐起身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了。

      他跟李远说:“要不我们养一只猫吧?”

      不久之后,他们拥有了一只猫。

      只不过这时他们已经搬离了原来的那栋房子。

      新居共两层。楼下是一家倒闭的书店,楼上也是。

      只不过楼上被他们隔开一间小屋子,塞上一张床后当作卧室。

      二楼满满地塞下好几排大书架,每张书架几乎都顶到屋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版习题册、试卷,让钱进一闻着味就头疼。后来他和李远花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些习题册给搬到楼下,换了更有“文学气概”的书供他这个“文学乞丐”拜读。

      说是拜读,不过是拿去当催眠刊物。而更多时候这些书都起到了装饰的作用。

      二楼的角落里原本就有一间非常狭窄的卫生间,这让这处居所在他们入住后只缺少一间厨房。

      钱进想破脑袋也没能从有限的空间中到腾出一间厨房。后来还是房东大姐答应日常把小楼后院的露天场地借给他们改装小厨房。

      这栋小楼的位置并不好,时常有阴森森的感觉。即便是在盛夏,即便室内不开风扇,走进这里也会让人感受到凉爽。

      这家书店里剩下了很多书,李远闲来无事就去翻一翻。

      他们后来还是决定继续这栋小楼的用途,即便知道把它当作书店很少盈利。

      两个人就这样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

      那只猫是他们搬到书店后才遇到的,是一只流浪的三花猫。

      他们捡到它时,它病的严重,后来还是看了兽医并且休养了很久才渐渐恢复健康。

      李远想让钱进给它取一个名字。

      钱进是第一次背负了这么“沉重”的任务。

      为此他甚至非常难得地在书堆里戴着老花镜泡了几个夜晚。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堪比砖头、能够砸死人的书,从里面找好听的名字。后来竟也能看进一些内容,真是稀奇啊。

      他原本想了好几个名字,直到他翻到了一本写边陲小镇的书,那里的狗就叫“狗”,爷爷就叫“爷爷”,只有一个非常纯真的女孩叫“翠翠”。

      他家的猫最终没有叫“翠翠”。

      他家的猫就叫“猫”了。

      李远对这个名字也很赞赏。

      猫很会抓耗子,自从有了它,他们从来都没有耗子蛀书的担忧。

      就连比他们还大了十来岁的房东大姐都夸这只三花好,她叹息着说:“唉,猫是个好猫,可惜你们捡得晚了,是个老猫了。”

      钱进表示不相信,猫长得那么年轻,前几天还看到它身边跟了好几个“情|人”猫,莫非也是“老当益壮”的。

      他这些打趣的话都是对着李远说的,可惜李远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地抬眼看了他。

      钱进看着李远,再一次为自己的审美赞叹,自己老头子的脸就算有褶子也依旧俊朗,尤其是跟同龄人一对比就更是如此了。

      这种感慨在他见到他家老头子的同龄人——那个年级主任后再度出现。

      这时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对方也已经退休了。

      年级主任似乎很早就看到他了,直到这时候才过来跟他说话。

      “李远还好吗?”对方开口问道。

      钱进和他闲谈了一会,背后是嘈杂的菜市场,他们找了一个稍微人少的角落。

      对方给他递来一支烟,被钱进接下夹在耳朵上。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李远终于进书回来,许是见钱进这么久了还没回来,于是来菜市场找他。

      年级主任看到李远的身影后,站起身走了。

      临走前,钱进好像听到他说什么“不是故意透露的”。

      他没有多问。

      李远从他的手中接过装菜的袋子,视线似乎在他耳朵夹的烟上停留了几秒。

      李远也没有多说什么。

      很久很久之后,他又一次遇见了周老师,他才知道,原来当初李远离职的真正原因是有人把他是同性恋的事情给透露出去了,被学生家长知道后举报到了教育局。

      一个同性恋怎么能够当伟大的人民教师呢?

      一个同性恋怎么能教育他们有着广阔前程的好孩子呢?

  • 作者有话要说:  书店是另外一个故事。但这里不知怎么就把二者结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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