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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赤蟾 ...

  •   许都城外的义庄,陆陆续续开始往里停放尸体。不再是像往常那般,尸体从城里拉出来,直接在乱葬岗的坟冢里焚烧掉。
      约莫三天左右,武兆就会驾着马车乘着半夜出城。车里载着元嘉,到了义庄。他就守着在门外,元嘉独自一人进去。
      掩上门,屋子就里面响起悉悉索索的响动,如蛇鼠乱串。然后从门缝里弥漫出来血腥,又腥又臭。偶尔还会有几枝藤条顶开窗牍,触及到屋外的新鲜空气,它又会缩回去。

      门再被推开时,木板上尸体便就只剩下累累白骨,还有满地的鲜血浮着尘土。
      “武大哥,烦你让人将你们的尸骨装好,过些日子还给他们的家人。”
      元嘉整个人如同从血海里捞出来一般,初时那身干干净净的裙衫浸透了血渍,衬得她那张小脸白的越发清透。
      武兆就候在屋外,门打开他迎上去扶住她的胳膊,眸子中充满了担忧。
      “好,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只是你真的没事吗?”

      她看着那只手还是像第一次一样犹豫了一瞬,松开紧攥起来的手掌,从里面掉出来一撮头发。她的藤枝没有办法吃掉,吸食掉血肉之后,残余的头都缠在了身上。
      每每到这个时候,她总会觉得难堪,似乎自己当真像是一个怪物一样,以尸体为食,浑身恶臭不堪。
      “我....我去车里整理一下。”
      她夺路逃开,一溜烟的钻进马车里。武兆见怪不怪了,熟悉的清理青石板上留下的血渍。到了车外,里面的人动作也很快。换上了早预备好的衣服,将血淋淋的裙子和绣花鞋从车帘后递出来。
      “武大哥,麻烦你烧掉,洗不干净了。”
      武兆接过,只用了些力去抓,血水便顺着指缝躺下。即便元嘉早就告诉了他衣服上的血是尸体的。可血淌进掌心里还是让他觉得胆战心惊,错觉以为是元嘉的血。
      “真的没事吗?”
      他忍不住又问。
      “嗯,不是我的血,你别担心。而且就算是伤也只是伤这副身体而已,我的元神伤不了的。等到这副身体真的用不了了,它就会自己从里面出来。届时我就自由了,武大哥。”
      元嘉说着声音轻快了不少,山林响起寒鸦声,时辰不早了。她从帘后又递出一把大头发,用手帕包好交给他。
      “把这些处理掉,我们回去吧。”

      武兆不再问,又回到院子里起了火,将手帕里的头发投入火中。手帕连同衣服还有绣鞋,悄悄地用包布包好,挂在马背上。
      元嘉掀开一角帘子,一眼就看见了他偷偷把些原本该烧掉的衣服藏了起来。她紧张的抓了抓身侧的裙摆,哽咽问道:
      “武大哥,你为什么要藏我的衣服和鞋子?”
      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背脊发凉,害怕,恐惧,生出一种被觊觎,被窥视的感觉。

      “因为对我们人来说,烧衣服不吉利。只有死人的衣服才会烧掉,活人的不可以,衣服和鞋子我回去帮你洗干净,然后再还给你。”
      “是.....是吗?”
      那姑娘像只受惊的猫一样,声音又尖又严厉。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她不傻的,总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似乎心里也有些模糊的答案。

      武兆被问得身躯一震,垂下眸子沉思了会儿,忽然抬起头走进元嘉。看着帘后的那张脸,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因为我也喜欢你。”
      他用也字,说喜欢果然吓到了那姑娘。她立即应激,脑海里浮现温玉的脸,萧辞的眼。猛地钻回车里,用帘子挡住自己,急促的喘息起来。
      “为.....为什么?”
      连说话的声音也止不住颤抖和哽咽起来,喜欢两个字似乎变成枷锁,套在身上越勒越紧,让人难以喘息。

      武兆听出了她的异常,伸出掀帘的手停在半空中,与她隔着一帘,痴痴的相望。
      “没有为什么,如果你觉得害怕,那我不喜欢你好了。”
      他说的那样的轻松,却又不甘,垂下胳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拉起缰绳,驱车离开。黑夜里只听得他的声音轻悠悠的响起,像风一样钻进车内。
      “元嘉,我知道你害怕。其实我只是想要对你好,不想你受伤。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的,我会帮你离开许都。去到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我只是想,你不要忘记我。也不要一个人隐去,叫我失去你的消息。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离开了这具身体,能够让我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就够了。”
      他湿着眼说完,车帘后却静悄悄的,什么响动也没有。

      半个月后,许都下了自入夏到秋末的第一场雨。雨点滴滴答答落下,打湿院子里的青石板砖的时。元嘉依在花窗上,伸手去接冰凉的雨水。
      下雨了,雨水洗净下沉的浊气,明年从泥土里就会长出来新的生机。也带走了笼罩在许都天空的疫气,从明亮的阳光从清透的天空中落下,天地纯净而透亮。
      雨势愈大,她想起关在水箱里的赤蟾。转头取了钥匙打开库房,将水箱提出来在院子里,让里面那小家伙淋雨。
      它果真是喜欢水,在里面哇哇乱叫,睁着眼睛好奇四处乱看。
      “你跟我走吧,我会治好你的。”
      元嘉不知道从何处又掏出了把匕首,在手指头上划了个刀口。虽然这副身体快坏了,神经却还是很敏感,剌开的皮肉疼得直皱眉。
      她往水箱里挤血,嗅到血腥,那东西扑进水里晃荡游了两圈,温顺了不少。

      “在做什么?”
      武兆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元嘉回头时他已经从花廊下走过来。伸手拉了她到屋檐下躲雨,从怀里掏出手帕将她的手指包的如馒头般大小。
      “以后别在让自己受伤了,你知道的,落了伤口就很难愈合,会一直流血的。”
      “嗯,我没事,武大哥。下雨了,许都就会没事了。”
      元嘉看着自己的手指头险些笑出声,从害怕武兆的喜欢,开始有了些隐隐的感动。

      武兆看向院子里的水箱,目光深沉,又伸手去接雨水,低声问道:
      “有什么想要带走的人吗?”
      元嘉十分坚定的指着院子里水箱,“我想要带赤蟾走,它的毒素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寻常药物无用,没法净化,需要用我的血才能净化。日后温玉若问起,你便说它死了,这样应当引不起他的怀疑的。”

      “它明明是只怪物,为什么要救它?”
      “不,武大哥,它不是怪物,只是生病了,而且我能治好它的。”
      “那灵越你也不要带走,只带那只东西吗?”
      “嗯,温玉虽算不得好人,却也非十足的恶人。他只是叫唤得凶横,却并不会真的伤害灵越的。”
      元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很笃定温玉的为人了,听得武兆微微惊讶。可有什么比她自己更重要,值得用性命去相救呢。明明就是只怪物而已,她看得比灵越重,比她自己还重。
      “好,过些日子我来接你。”
      他很少与她争论什么,从来都只是顺从她的意思。

      大雨一直下了三天,入了夜后,整座许都城弥漫在雾蒙蒙的水汽中。半夜有黑影从墙头翻山屋顶,一直到走到库房才跳下。在手上带了一双银丝手套,他才开门进去。
      那只水箱就放在地下,里面的东西很机敏。屋顶轻微的响动就将它惊醒了,它瞪着眼睛跟着黑夜里细微的声音乱动。
      脚步声响到了门外,它就直勾勾的盯着门口。门被推开,它像是嗅到危险的气息一样突然扑腾尖叫起来,在箱子四处乱撞。
      但只叫了一声,迅速就被一只银丝手套掐住脖子,狠狠的摁进水里,不多时就停止了扑腾。
      屋子里约莫过了半盏茶,门才又被推来,那黑影提了只水箱出来。穿过花廊到了元嘉的房门前,摘掉手套,伸手轻轻敲了三下。
      黑漆漆的屋子响起了撞翻桌椅声,不一会儿门扇被拉开。
      “武....武大哥,你来了。”
      是武兆,元嘉没想到他会来那么早。
      他面对着她,脸藏在斗笠之下黑沉沉的看不清楚神色。
      “走吧,我都已安排好了。出了许都一直往北走,到了图灵就是箬羌地界,会有人来接你。”
      这对于元嘉来说似乎有些突然,无数次想过会离开。当真来时又让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竟然就那么一个寻常的雨夜就要走了。
      灵越、阿东婆婆,相处了很久,相熟的人在各自的梦乡里安睡,而她就要独自一个人远行离开了。
      “好.....好。”
      她愣了一会儿的神,武兆手中的雨衣已经披在了她的身上,斗笠落下,她同他便是一模一样的装扮。
      “等等,还有赤蟾。”
      武兆却拉住她的胳膊,跟变戏法一样变出来一个水箱。上面罩着雨布,湿漉漉的,里面的东西像是睡着了一样 ,什么动静都没有。
      “在这,我给你带了。”

      元嘉这才安心,遂一起离开。
      送她离开的马车停在王府小门下,只有一个扮作车夫的侍卫。
      武兆接元嘉出来,他很自觉的就避到了一旁。
      车帘掀开,里面除了准备的行囊,锦被里还躺着一个小姑娘。她该是也没睡着,听见外面的响动就醒了。看见元嘉站在门口,激动的往前扑来。
      “元嘉姐姐,你来啦!”
      是灵越,小姑娘显然是连人带被一起被卷过来。元嘉惊讶不已,看看那小姑娘,又看看武兆。
      “武大哥,这.....”
      武兆将水箱递给灵越,牵起元嘉的手,满是心疼的看着她湿漉漉的眉眼。
      “还记得上次我问你的话吗?”
      她有些懵懂,脑子隐隐又痕迹却不能清晰的想起来。
      “什.....什么话?”

      “我说我喜欢你,也知道你受过伤。害怕,以为喜欢就是占有觊觎,是伤害利用。其实我只是想要对你好,不想你受伤,也不会强迫你做什么的。我会帮你离开许都,去到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我只是想,你不要忘记我。也不要一个人隐去,叫我失去你的消息。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离开了这具身体,能够让我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就够了。”
      他将那夜没答案的话重复了一遍,再次殷切的等待她的回答。
      可那姑娘还是很懵懂,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有些害怕。

      武兆又道:“你还不懂什么叫情爱,便先受了伤,所以不肯再轻易敞开心扉去爱人了。我喜欢你,爱你,和他们不一样。所以再试试好不好,试试去爱,去相信我。”
      “可.....可是......”
      元嘉手足无措,武兆温热的手便伸过来抚住了她的脸颊。她变得很瘦,只有他的手掌大小。
      “我现在不要你承诺什么,只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在箬羌好好活下去,不要伤害自己。记着你不是一个人,你有灵越,还有我。许都事了,我会找机会脱身,去箬羌找你的。”
      他真的怕眼前这个人身体坏了,变成草籽回到山间,再也无法寻到。

      元嘉心很脆弱,听得鼻头一酸落了泪,掉在他的掌心里。
      她并不懂什么情,什么爱。却是渴望有人对她好,有人关心她。冰冷的身体眷恋着人的温度,人的七情六欲。
      她想要去相信眼前这个人,抬起眼泪汪汪的眸子,看得他悲伤不已。

      “好....好,我不逼你。那万一,我是说万一这具身体不行了。我该去哪里能够找到你,你告诉我。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的消息,知道你在哪里就好。你不想做人了,那就做一颗自由自在的野草。”
      可元嘉忽然上前,懵懵懂懂的抱住他。
      “武大哥,你说你和他不一样是吗?那好我相信你,如果我不在了,你就去敏山河东。那里有座孤坟,你取一抔黄土把我的鬼草籽种在里面,我就还会再回来的。”
      为了逃离这里,一直以来她都在说她身体坏掉了,便不会再好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鬼草籽种在温玉前世的坟头上,她就还会再生。
      她把这个秘密告诉武兆,明白他将灵越弄来的苦心,给予她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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