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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李重时面上是楼家的人,但是这些年,跟随慕容衍数次出征,还立过卓越军功,众人皆猜测,兴许便是军中结下的情谊。他李某人出身寒微,幼时便父母双亡,只李重晚这一个兄弟,是他又当爹又当妈拉扯大的,最穷的时候沿街乞讨,要到半个馊馒头,只留给他兄弟吃,自己硬生生饿着。后来实在世道不好,快饿死了,投效军中。出身寒微之人,命如草芥,哪有那么多君臣大义、慷慨悲歌,本就是乱世里的一只蝼蚁,不过,就是求一个活命。为了挣军功,舍命搏杀,只为在家的兄弟能有口饱饭吃。这样拼命,又懂得审时度势,收买人心,合该他发达了。谁曾想一朝荣华富贵,却把这唯一的弟弟给娇惯成了北都城中有名的纨绔,一双桃花眼,一张好皮囊,却只会斗鸡走狗,寻花问柳,三五天便要惹点上不了台面的事出来,回回都是李重时给他擦屁股。自打跟董壑相交上了,那更是上房揭瓦,整个无法无天。
      饶是这样丝毫不知收敛,北都城里人人都知道这兄弟是李重时的命根子,也没人敢去招惹。城中有好事者编的民谣‘董家公子李家郎,叫得爹娘白生养’时人谓之‘北都双煞’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那年,二人结交,促膝饮酒,秉烛夜谈。董壑撑在一张美人靠上,慵懒一笑:“你这样的满腹经纶,分明宰辅之材,倒是为何这般?”
      李重晚悠悠地举杯,将一盏酒饮尽,亘古的寂寞落在眸中,却只一声散漫地叹息道:“我兄弟二人出身草莽,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高门视之如鄙。兄长累军功而进,手掌数万雄兵,镇守并州,拱卫京师。上谏君王,下慑诸藩,若吾门中再出个宰辅之材,恐不为肉食者容,离灭门身死不远矣……”一句话,将满腔忧愤倾诉,若不自个儿浑身梳满小辫子招人抓,早已被剔骨吃肉。兄弟俩虽出身草芥寒门,却将局势看了个分明,自污求自保,倒比那些世家高门还清醒高悟得多。
      “那,在渊兄倒是为何?”李重晚幽幽将一盏酒斟满,笑着反问。
      董壑仰头一笑,神情中隐了一丝如雪苍凉。
      *********
      近来北都城里有意思的事情太多,一桩桩一件件,都快数不过来。
      先是今上将先帝元妃金屋藏娇以纳之。朝臣吵作了两派,势同水火。最后,是老谋深算的郁审言站出来说了句话:未行过封后典仪,未上尊号,何来的先皇后之说。
      慕容衍满意的点点头。郁审言见识了新帝这番雷霆手段,先帝纵火自焚,焚的是东宫寝殿,如何连楼太后并两个皇孙也死的莫名其妙?虽然对外宣称是为乱军所杀,但人究竟是怎么死的,这,大家心里还没点数嘛?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楼太尉被架空,新帝体恤,着其回府养病,三两下,便将心腹大患一一收拾了个干净。
      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就得低头。郁审言能走到今时今日,自然是深以为然。
      御史台几个迂腐老不修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他郁审言久居高位,连圣人教诲都忘了,算是将读书人的风骨丢尽了。一个个地进言,便算没有行过册封,先帝原配这个身份,总不能抹煞吧?
      一排一排大义凛然地跪在太极宫前,日日高呼:文死谏,臣,死得其所!
      慕容衍自然不会真的大开杀戒,死几个不识时务的事小,玷污了他这本就不甚高洁的君王气度事大,虽然比不得他那个好皇兄那么会谋算人心,但他又不是真的无谋武夫,自古明君不杀诤臣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于是乎,争论来,争论去,最后的结果,在慕容衍的安排下,瑾穑极为高调地搬出了藏娇金屋,搬入了前陈夷陵长公主府。说来也有意思,那是她初来和亲时,北朝专门为她准备的府邸,她从这里出嫁,入的太极宫。当日,就是慕容衍替慕容淙来迎亲,将她送到阊阖门前的。
      若说,送她住进当年旧邸的深意还不明显,那,御笔朱批拟定的对她的称谓,便再没人看不懂的了。
      赐居宅邸的制命上赫然落着敬称尊号——晋阳长公主。
      晋阳,是她在南朝的封号。
      慕容衍是要将一切拉回到当年,她和亲而来的时候,挥鞭宇内,制御六合,九五之尊,就是这样任性,先帝原配?那,他便将一切推倒,重来,让你们看看究竟她是谁的原配!
      瑾穑站在府门前,望了眼崭新的‘敕造晋阳长公主府’的黑漆鎏金的匾额,朗日晴空下,熠熠生辉。
      长公主府由内到外,都是慕容衍的人,真是将她,看得牢牢的。
      “殿下!”一声故人音,听得人潸然泪下。
      “春和……”瑾穑望着眼前哭成泪人的丫头,笑容里多了一丝安慰。好歹,还是把春和还给了她。
      ************
      入枫荻别苑那夜,她被他压在身下,挣扎不得。
      “太后和那两个孩子,是你下的手!”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慕容衍笑了:“那是乱军所杀,与我何干?”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楼氏自以为掌控全局,却不料,被你得了便宜。”他本是楼氏一门在北帝诸子中押注的后备,却不想,最后,被他绞杀了楼氏大权。
      “这天下,有能者居之。美人,亦是。”红烛滴滴答答落着蜡油,昏了罗帐。
      一番翻云覆雨,余韵袅袅,他抚着一具香汗涔涔的身子,索性松脱了钳制,放开她笑道:“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一腔忠贞,随我皇兄而去,我,绝不拦你。如何?”
      看着她不动,他亲了亲她的脸颊:“我固然不是什么好人,你……又是什么善类?”
      她永远不会忘记,慕容衍得意且张狂的笑声,重重压在她身上。喘息凌乱:“此刻,我倒是同意,你这身子,倒是值二十万大军……”
      ************
      正泰元年的除夕宫宴首次换了主办人,往年,都是由董贵妃一手操办,今年,首次由新任楼皇后操办。楼婉是个事事都不肯丢了面子的性子,奈何,今年内府拮据,能动用的预算只有往年的一半不到,董太妃笑着坐等看她的热闹,她便把自己的私产填进去,也要办出个钟鸣鼎食,钟鼓馔玉。
      李重时为免李重晚日日闲得慌,徒惹事端,便去寻了门路,给他弄了个人微言轻的小官,权当做日日上衙,看住他的人了。如今谋的是个治礼郎的差事,隶在大鸿寺属官大行令门下,区区九品末流,掌司赞礼仪,李重时很满意,用他的话来讲,不过就是在朝会年节的饭局上,放个屁的事,安稳,掉不了脑袋。
      然而,世事无常,这个掉不了脑袋的放屁差事也有惊险的时候,便如此刻,新皇后楼氏将那一封白纸黑字的章程掷在他脸上,要拖他下去砍了。
      原因是大行令呈递上去的宫宴座次排位,晋阳长公主位次在皇帝的下首,这在前朝,是董贵妃的位置。这是在宣示什么?还不够明显吗?几乎就差下旨通传了,真是丝毫不顾及她这皇后的脸面。
      “去传四门博士来,本宫倒要问问,我朝的礼法,是这样定的?”
      “四门博士”,九品上。日常所司,参预礼仪议定和秘书省所藏书籍的整理。
      左右随从当然知道这跪在阶下的小小治礼郎是李将军的兄弟,真将他砍了,李重时敢屠了楼氏满门信不信?都是鬼精鬼精的人,哪个敢真动手?
      在一旁的奚真刚想要给皇后娘娘找个台阶下,谁知这不要命的李郎官开了口:“回禀娘娘,仪程上有大行令的签章,亦有尚书台的金印,是陛下亲自过了目的。”
      满殿的奴才屏气凝神,一个个大气不敢出。李大人,你可悠着点吧……皇后娘娘是不敢把你怎么样,可是,我等要遭殃了呀!
      李重晚这凉凉的一句无疑是一巴掌呼在了新皇后的脸面上,这是皇帝的旨意,有不满,自可去向皇帝申诉。
      楼皇后将手里捏着的一方帕子绞成了一团。
      终于,她还是没有去跟慕容衍闹。楼太后怎么死的?她叔父楼太尉怎么被架空的兵权,虽则她已然被册封为后,可是,入主中宫以来,新帝连她寝殿的门都没踏进过,正如楼太后当年所言,慕容衍,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她揉扁搓圆的孤弱皇子了,他是铁血上位的一朝之主。时移世易,如今,是她仰人鼻息了。
      ***********
      到了除夕这日,满殿女眷,珠翠生香。其中,最吸引众人目光的,不是端坐上位,华服翟冠的楼皇后,而是晋阳与宁国二位长公主殿下。
      论全场打扮得最为花枝招展的,当属宁国长公主慕容溪了,连裙裾都缀满了珍珠美玉,梳着高耸入云的繁复仙云髻,一顶百花冠上下三层,赤金作冠,通镶一百零八颗珠玉宝石,比皇后冠冕还要出彩,当真是豪奢明丽,艳冶出众。懂得人都懂,原因无他,今日,有她这么多年求而不得的董十一郎在殿上。
      宁国长公主已然这般生猛,却竟还有比她还衣饰吸睛的人,便是那位前任太子妃,现任晋阳长公主了。她今日走的路数是逆风而行,衣饰妆容与满殿的锦衣华服的贵女命妇背道而驰,只见她满头青丝挽成一个坠马髻,只用一根素银簪别住,一身绛紫织锦三重衣,竟与满座贵妇中最为年长的如今八十八高龄的定国公府的老太君撞了色,一众太妃尚且穿得比她更青春少艾,真是一顿操作猛如虎,看得众人目瞪口呆。似乎众人都忘了,这位今年,不过区区双十年华。比宁国长公主只长了一岁。两个同龄人,一个打扮得恨不能比十五六的小女郎还娇俏些,一个打扮的恨不能比八十八的老太君更沧桑些。真是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徒然用力过猛,一个四两拨千斤,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听说那一班日日跪在太极宫前嚷着要‘文死谏’的腐儒在背地里给她封了个‘雅号’——‘待诏掖庭’。士子登科,皆因学识,封‘待诏翰林’。如今,他们给她封了这个‘待诏掖庭’,可见其心可诛。男人的嘴巴阴毒起来,真是没女人什么事了。
      春和那日气得不行,暗暗骂道:“真是不要脸,他们没能耐把陛下怎么样,便拿您出气,真是算什么英雄好汉,枉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
      跳梁小丑而已,瑾穑倒并不放在心上。她如今关心的,是慕容衍在这群文臣施压下,最终的态度。
      她搬出枫荻别苑的前一夜,慕容衍一改往日的轻浮调笑,极为郑重与她道:“除了名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言下之意,包括了他这一颗真心。这话说得就有些不好了,不过是狼狈为奸,互相利用,好好的谈利益就好,谈真心?那多伤感情。
      “巧了,除了名分,我什么都不要。”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一席凉月如霜,落在她身上,整个人都森寒漠漠,她回了他这一句。
      四十八枝的丈许落地鎏金铜灯上,蜡油无声溅落,滴滴答答,淋淋漓漓,二人相顾,灯影渐渐暗了下去,他转身,拂袖而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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