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北漠歌》柏六

66、非人非鬼非神非魔非畜生

　　这是好事，说明启旻祀除了手握命薄外没有其他筹码，他扭转不了庞大的时间洪流。

　　当他选择走这条路时，魇中境也在不断纠正错误。

　　子青檀的出现就是最好的佐证，既然九算在此间可以插手俗世，那么此间天道是默许改变世界的力量存在。

　　现如今子青檀推算出来的人族气运比真正的一千年前要好得多。

　　此乃大吉大利之象。

　　此刻最关键的就是公子渥丹的信任，子青檀到底身份特殊，近水楼台先得月。

　　只是……

　　子青檀知道沈杳在顾及什么，低眉笑了笑，“大人应是知晓我痛恨神族久已，至于公子渥丹……青檀自有法子。”

　　沈杳：“你大可不必拿一生去赌，以九算为筹码我不信公子渥丹会为难你。”

　　“我知道。”子青檀眼神坚定，沈杳心里很过意不去，她也是到了王宫才明白子青檀一直在引导她走到她身边。

　　“若非我拿命数去赌，青檀恐怕就见不到大人您了。这点牺牲算不得什么，我儿时伴您左右，听你说过千百年后的太平盛世，很是向往，却也知道那样的光景，非一朝一夕能成就。”

　　她手中浮起一块星石，流光溢彩，微光撒在她的裙摆上。

　　“那样的和平背后牺牲了多少人，又有多少圣贤赴死如归，人族昌盛千年总得有人在前披荆斩棘。青檀力量微弱却也甘愿以九算之力开辟人族生路，至此无怨无悔。”

　　她想让这人世间再无战争，再无苦楚，子青檀不愿苟活于世，她愿做那盏永不磨灭的长明灯。

　　她的灵魂将永远长眠于此，为人族留下希望的火种。

　　九算之人以身入局，定将扭转乾坤。

　　沈杳敬她一礼，敬她义薄云天。

　　天色已晚，星辰黯淡。

　　沈杳领着南念退下后，子青檀从架子上抱起琵琶，跪坐在木栏前，自楼阁上望着整座鸣雁城。

　　轻轻弹唱起故国之音，低缓软绵的小调引得城内百姓驻足不前，侧耳倾听。

　　不久就传出了青檀夫人姿容美艳，歌声如黄鹂，鸣雁将会迎来黎明之生，这则寓言传遍整个东陆。

　　鸣雁军备一夜之间焕然一新，鸣雁军实力大增再加上粮食大丰收，未受天灾人祸之乱，这座人族城邦成为了比肩大泽的存在。

　　公子渥丹一时名声大噪，不少苟延残喘的人族之邦投靠于鸣雁。

　　最喜悦的莫过于启旻祀，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公子渥丹将会成为他手里刺向应阿京的刀。

　　只要激化鸣雁与大泽的矛盾，两国之间必有一站。

　　大泽只剩一位龙将必然会派出应阿京。

　　在公子渥丹杀死那秧，天罚降至人族，雷霆响彻云霄，天雷重塑碧渊玉龙，自己就可趁机而入。

　　成为天地共主，杀出魇中境，把常世的人族毁宗夷族。

　　让常世为毁灭颂歌，让毁灭断绝天地。

　　启旻祀纵马在天河里，停歇于瑶池，瞥视如镜一般的水面。

　　那张神似应阿京的面容上长出四只青黑色犄角，额角覆上翠玉。

　　眸子里的混沌杂色是上古战场刻下的耻辱，他败给了轩辕皇帝。

　　自女娲氏宾天，他不服轩辕小儿，最后被穿云箭射破了他的眼珠，栓上枷锁从此成为轩辕氏的坐骑。

　　他恨，恨女娲氏造人，更恨这些泥点子变的人族蔑视四灵，巧取豪夺天道权柄。

　　把四灵困在四面八方，用九根天柱锁其灵脉，让四灵死后不得入轮回，神魂永存于世。

　　启旻启此生只服女娲，什么伏羲神农什么炎帝黄帝他通通都不服。

　　水镜波光粼粼恍如当年女娲于碧渊龙潭拾起柳枝往碧水中摇晃。

　　少年少女趴在藤木上，偷偷往里瞟，青丝及地的女人双膝跪地，把柳条缠在息壤捏成的泥娃娃上。

　　过不了多久，泥娃娃长出血肉，变作一个貌似女人的活娃娃。

　　“启旻祀，丹赤，我成功了。”女人抱起那个孩子，高兴的捏了捏她的小脸。

　　丹赤蹦蹦跳跳第一个跑到女娲身边，左右歪着脑袋，瞅着娃娃笑，朝后面慢悠悠晃过来的少年道：“你走快些，快来瞧瞧。”

　　少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对这个新生灵并不感兴趣。

　　心里觉得还是自家妹妹更有意思些。

　　他瞅了一眼，嫌弃得不行。

　　“太弱小了，还没应阿京厉害。”

　　“是是是，就你那还未出生的妹妹最厉害。”

　　两人叽叽喳喳吵起来。

　　少女推搡他到一边，她发尾的赤羽红艳似枫，少年手欠顺势薅了一根羽毛。

　　气得少女追着他打。

　　女人看着他们打打闹闹，眼底的温柔要化开来，她微微低头为这个新生命起名：“以后就叫你闻天语，好不好？”

　　孩子像是听懂了一般，呀呀笑语，伸出柔软的小手碰了碰女人的鼻头。

　　闻天语，闻天语。

　　这就是一切罪恶的开端。

　　女娲氏用补天剩下的息壤混着碧水造就了人族，教会她们说话，告诉她们该如何活下去。

　　四灵守护人族慢慢长大，直至她们成人抚育下一代。

　　人族繁衍百代，少年早已成人，可他的妹妹还是没能从碧渊龙潭里的冰巢里爬出来。

　　女娲那时候已经为大地耗尽灵力，时日不多，春天到了她把启旻祀从碧渊里拎出来。

　　她语重心长道：“三灵生于混沌，你与应阿京却生于碧灵之水，本就是此消彼长……”

　　“我死她就能活，对吗？”

　　女娲氏唉声叹气，没有回答。

　　“可您说过，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四次灭世，三灵以死为结局，而他侥幸存活，到了轩辕氏人族那一代，他早已磨损了神魂，彻底沦为畜生道。

　　重溟一族踩着他的神躯骸骨一跃天道。

　　取代女娲的闻天语找到伤痕累累的他，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他。

　　“杀了应阿京，我给你自由。”

　　他含血大笑起来，四肢被锁龙钉钉死，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魇海。

　　“我死她亦生，我如何杀得了她？哈哈哈哈哈哈哈。”

　　闻天语酷似女娲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那就让她杀了你。”

　　他先是愣住了，随后苦笑几声，眸子里掀起惊涛骇浪，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声音嘶哑地怒吼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叛徒！叛徒！”

　　马蹄踏起水花，身影晃荡，那些怨恨随着时间在心里扎根发芽。

　　他挑起眉梢，那就如闻天语所愿，他与应阿京不死不休。

　　天寰四十五年秋，鸣雁再无新生儿，家家户户禁闭门窗，卫兵巡逻街巷，每个人的脸上都用厚布捂着口鼻。

　　四人一队把一具具停在屋舍外的小孩尸体搬上马车送出城外焚烧。

　　“又死了几个孩子。”

　　“造孽。”

　　一抹白色掠过他们身后，卫兵感觉后背发凉，扭头望向旁边的巷子。

　　“喵～”

　　“原来是狸子，吓我一跳。”卫兵松了一口气，接着运送尸体出城。

　　此处距离官舍不过几里地，医师领着一路人，把青蒿与艾叶泡的水泼洒在道路上。

　　浓郁的草药味伴随秋日落叶一同归于尘土。

　　白影晃进大桑树旁的官舍，趴在床榻边上歇息的白栀听到声响，下意识的扑上去护住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孩子。

　　“阿姊，是我。”

　　南念跳窗而入，蹑手蹑脚地靠近她们。

　　白栀意识不清，眼睛因天天以泪洗面而变得视线朦胧。

　　她起身伸手去探，南念上前让她摸到自己的手臂，自己低声问她：“阿姊，让我看看珏儿。”

　　白栀听清楚她的声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跪在地上抱着她，细声哽咽：“阿念，阿念。”

　　南念把她扶到床边坐着，她把手抚上白栀半瞎的双眼，一阵温热过后，白栀的眼睛慢慢复明。

　　泪水夺眶而出，南念安抚她：“阿姊你先别着急，我找到救珏儿的方法了。”

　　说完从袖口摸出一个小瓶子，正要把孟珏扶起身来，就被白栀抓住手臂。

　　南念：“阿姊？”

　　“没用的，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了。”白栀掩面痛哭，她松开南念，当着她的面掀开孟珏身上的小被子，“你把药留给其他孩子吧。”

　　孟珏裸露的地方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鳞片，胸前、肩膀、肚子……

　　孩子的四肢弯曲卷缩，五指变得乌黑，指尖长出来一层的薄膜，指甲锋利而尖长。

　　白栀碰到他的躯体时，似是被惊吓，鳞片瞬间隆起。

　　孩子紧闭双眼不是因为睡着了，而是眼皮上嵌着细鳞，一旦睁眼鳞片就会戳到眼珠。

　　南念后撤几步，头皮有些发麻。

　　龙鳞……怎么会是龙鳞？

　　她闻到床铺上发出一股十分强烈的血腥味，南念上前想要把孟珏翻个身，可手还是停滞在半空，南念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阿姊，这血是怎么弄的？”

　　白栀失声痛哭，浑身颤抖，指着房间角落里的一个木桶里。

　　南念牙齿打颤，忍着恐惧走上前去，看清楚那桶里的东西后，捂住嘴巴转身跑到窗口透气。

　　那是一条被砍下来的尾巴，龙族的尾巴。

　　她眼眶发红，扭头去紧紧抱住白栀，两人都哭了起来。

　　才不见几日，白栀憔悴得像是老了几岁，为了防守着孟君阳进屋杀孟珏，她已经几天没合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