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8、三模·谈判 ...
-
那一晚,沈嘉嘉偷宿舍钥匙计划失败,但宿管阿姨还是把门留到很晚。当时校内其实还有很多老师,但整场喊楼却顺利得出奇。
具体细节已经记不清,只记得最后,是人人吼到嘶哑的嗓音,和他们意气风发的模样。
学校不允许?没关系。
即使被警告,也会义无反顾。
他们本来就是“最差”的那一届,做点出格的事不是很正常嘛。
那是他们青春里轰轰烈烈的一章。
**
第二天,地方电视台午间新闻报道了同安高三学子喊楼事件,插播的视频并不清晰。看视频,应该是由学生手机拍摄和附近高楼住户远处拍摄剪辑而成。
新闻里,主播报道。
“昨晚,同安一中学子自发组织喊楼,释放压力。看到现场报道,真是青春,热血沸腾,祝福他们高考加油,金榜题名!”
相关舆论热度很高,且几乎正面,校领导态度从震怒严惩改为从宽处理。但毕竟破坏校规,还是要抓几个带头的当典型,给处分。
出乎意料地,调查过程并不顺利。
被叫到办公室的学生们一个个全成了硬茬子,回答统一是“不知道”“不清楚”,一脸“你随便问,反正我就是不配合”的态度,看得人头大。
但各班班主任也意外地宽容,例行问几句,就让学生回去了。
调查从早上持续到晚上,才最终锁定在宋奕成和沈嘉嘉俩人身上。
办公室内。
老沈一拍办公桌,“嘭”,水杯内的水溅落出来:“沈嘉嘉!宋奕成!你俩是吃饱了撑的是吧?马上就要高考了,还搞这些破事!现在要背上处分,开心了,高兴了?”
宋奕成沈嘉嘉俩人背手而立,人听着,也不反驳。
“我早就跟你说过,越是临近高考,越要沉着冷静,谨言慎行。”老沈严厉地教育说:“作息要调整,饮食要清淡,去上厕所都不能跑,要走,更不能进行对抗类的体育活动。”
他痛心疾首:“我跟你们说那么多次,都当耳旁风了?”
沈嘉嘉撇撇嘴:“切,你上面说的,我也一条没犯啊。”
又一声“嘭”,吓得她一哆嗦,老沈双目瞪圆:“沈嘉嘉!行,你是觉得你长本事了是吧?你把你旁边桌上那根教尺给我拿过来。”
宋奕成沈嘉嘉俩人转头看去。
一根木制教尺贴着桌角墙壁放置,长约三十厘米,宽尺厚实,打起来人很疼。
沈嘉嘉一点也不想回忆关于这根教尺的记忆,但她高二时偷带手机那次,就被这根教尺打得手掌红肿,留下青紫痕迹。
老沈是位做人做事老派的教师,思想上还坚持“学生不打不成器”。
教尺表面光滑,从来不是唬人用。班上近三分之二的学生,都曾在高扬的教尺下痛哭流涕。
沈嘉嘉目光闪躲,腿已经发软,站不住。
老沈声音一沉:“还不快拿来!你拖延一分钟,我就多打一次。”
“……”沈嘉嘉已经快哭出来了,手颤抖着,去够教尺。
这时,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报告!”
老沈目光寻去:“肖尔,你小子有什么事?”
沈嘉嘉背过老沈,朝他做口型:“你过来干嘛啊?快回去,快回去!”
宋奕成笔直地站在一旁,脸上表情不咸不淡,没动作。
他不想劝肖尔他应该做什么,逃避置身事外也好,担责挺身而出也罢,每个选择都有看似正确的理由。
他管不了别人想什么,干什么,做好自己就好。赢了就狂,输了就扛,也就那屁大点事。
肖尔指关节停在门上,目光犹豫一瞬,而后坚定,他猛地吸足一口气:“沈老师,我来自首,喊楼的事我也有份。”
“好啊,好啊,背处分是什么香饽饽嘛,你们一个二个排队往火坑里跳。”老沈被气笑,他起身去够对桌上教尺,上下抚过一遍:“打两个是打,打三个还是打,反正我老人家不缺这点力气。”
教尺虚空点过三人,老沈脸色黑沉:“你们排好队,我一个一个来。你们这种性子,以后出了学校,进入社会,总会吃亏的,你们记住今天老人家这番话。”
“我先来。”宋奕成往前一步。
老沈盯着他,点点头:“宋奕成,你是个有种的,我奖励你多挨一下。”
“……”原本是打算再痛也得装成个没事人,但第一尺下去,白皙的手掌中红肿一道,伴着火辣辣的刺痛,他嘶一声。
老沈这次是使出全力了,他还顶在第一个,第一尺就差点把生理泪水刺激出来。
老沈哂笑一声:“怎么,痛啊,痛就对了!省得你们一天天觉得在火箭班里,同安全校前二三十名,就不知天高地厚。这次三模成绩出来,你们到时候好好看看,全省有多少牛人排在你们前面,你们就是井底里的蛙!”
教尺又一下,宋奕成眉头快压不住了,老沈继续批评:“我以前教过比你们还牛的学生,但他们咋不狂啊,你们简直是半瓢水响叮当。”
眼见又是一尺落下,宋奕成手掌位移些许,卸力,可怜兮兮求饶说:“沈老师,知道您老当益壮,轻点,轻点,太疼了。”
“痛就对了,就是要让你们长记性。”老沈扯起嘴笑。
气氛缓和。
角落中,肖尔手臂拱了下沈嘉嘉,小声说:“诶,是没抓到班长吧?”
沈嘉嘉点头,轻松地说:“这不挺好的嘛?这可是惩罚,逃一个就赚一个。要不是你傻子似的来自首,咱四人组可得赚两个人头呢!”
她一脸与有荣焉地说:“况且,班长可是要去A大的人,怎么能背上处分呢?”
肖尔说:“也是。”
俩人静默几瞬,沈嘉嘉眼神渐渐黯淡下来,她失落垂眸:“班长不来,我能理解她做的这个决定,也能接受这个决定,但是,但是……”
“嗯?”肖尔侧头。
沈嘉嘉垂下脸:“但是,我还是好难过。她这样,一点都不四人组。”
肖尔拍拍她的肩膀:“沈嘉嘉,那可是班长,是同安最好的班级的班长大人,你在看不起谁呢?我都来了,班长怎么可能不来,相信她。”
这时,半敞开的门被从外彻底撞开,一声巨响。办公室走廊上的灯前几天坏了,一直没修好。霎时,灯明灭几下,而后又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
屋内冷白的光透过大敞的门缝,大片地倾泻进走廊,照亮四人组最后姗姗来迟的某人。
“还好,赶上了。”
冷白光在走廊上投下一个几何图形,禾南扶着门框,人是用几近冲刺的速度跑来,额间鼻梁都在渗汗,她竖起手里一张A4纸:“沈老师,这是刚刚出的三模成绩单。”
看见是好成绩的禾南,老沈表情温和:“是禾南啊,三模成绩刚刚出了,我咋没收到消息呢?”
禾南解释:“几分钟前,刚刚出的,我守在政教处,这是第一份打印出来的成绩单。”
老沈点点头:“行,你放我桌上啊,我待会看。”
闻言,禾南走进办公室,将成绩单按在老沈面前,人却没走,眼直视着老沈,轻轻摇头:“不行,这份成绩单很重要,您现在看。”
“??”老沈皱眉,目光投向成绩单。
趁老沈看成绩单的间隙,禾南走至宋奕成他们那边,瞥了眼少年红肿得惨不忍睹,止不住颤抖的手,轻声说:“很疼吧,对不起,我来迟了一些。”
宋奕成打一看见她时,就眉头紧皱,他逼视着她,答非所问:“你怎么来了?你不知道踏进这间办公室,意味着着什么吗?你为什么要来?”
高墙上的喇叭响起晚自习的下课铃,尖锐刺耳。整栋教学楼仿佛一瞬活了过来,人声鼎沸,隔着一堵墙,热闹喧嚣声传来,闷闷的。
等候下课铃结束,在教学楼的躁动兴起前,禾南偏头,仰视着比她高一个头的少年,唇角勾起一抹笑:“当然是,来拯救你们的啊!”
宋奕成眉仍拧着,颔首:“嗯?”
那边,老沈看完成绩单,笑得嘴角快咧到耳根子后去了:“禾南,你这次考得非常,非常,非常不错啊!”
一连用了三个语气助词,可见禾南三模成绩之漂亮:“你能考到这个水平,高考只要保持心态,A大肯定没跑了!”
“!!!”沈嘉嘉肖尔瞬间望向禾南,嘴张得溜圆。
老沈才顾不上另三个,他以一种无比满意的语气,带着一名教师看见自己教的学生成龙成凤的成就感,略微激动地说:“假如今年的高考题适合你的口味,就是状元,也能争上一争!”
“!!!”沈嘉嘉和肖尔已经被震惊得石化了。
一旁,宋奕成唇角抿出笑意。
禾南脸上没带任何被夸奖的得意之色,她木着一张脸,眼逼视老沈,一副寸步不让的谈判姿态:“沈老师,刚创建十九班时您就说过,只要能有考上A大的成绩,就能和你谈要求。”
闻言,老沈坐正,收敛笑意,面无表情,气势威严无比;“所以?”
禾南下颚微敛,眸光向后瞥一眼三人,转回来,信誓旦旦说:“所以,我现在向你提的要求是,请你和学校协商,撤销喊楼的一切处罚。”
“呜呼!班长大人,我爱你!啊啊啊,我没事啦!”背后,沈嘉嘉直接扑上来,激动得哇哇乱叫。
肖尔却腿软直接跌坐在地,静默几瞬,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嚎啕大哭,边用手擦,止不住:“
呜呜呜,草!我咋这么怂,没事了反倒哭了。可是,可是……可是,我刚刚真的很害怕,害怕挨打,更害怕挨处分。现在,我能干干净净地上大学了!”
宋奕成怔愣一瞬,他眸光落在禾南认真的侧脸上,停顿半晌。收回视线,低头看向青紫交织的手掌,唇角抿出一抹笑意,五指合拢成拳,将手藏进了校服兜里。
老沈手指点着成绩单,玩味地说:“可是,我只说了,可以和我谈要求,而不是我一定会答应。”
教学楼轰隆隆响,办公室陡然沉寂。
片刻后,沈嘉嘉楼住老沈的脖颈:“拜托,你可是我老爸,我能不了解你吗?你这个语气,明显就是答应了,别吓我们了。”
老沈什么也没说,反而将目光投向禾南。
禾南一愣,思考片刻,说:“沈老师,您一定会答应的。您是一位真的很厉害的老师,没毕业前,班上没一个学生喜欢您,个个都想反抗你的压迫。但现在临近毕业,我们最舍不得的,还是您。”
她说:“你的这个政令,看似单薄,没有任何保证。但我们真的很天真,它就像一道光,曾在几个一闪而过的瞬间,让我攒着一股子劲冲A大。”
禾南停顿一下,笑着说:“学习很难,坚持更难,食堂、教室和床三点一线,日复一日的高三生活真的很难熬。但你的这个承诺,能成为某个学生、某个瞬间向上的支撑,那就足够了。”
老沈望着面前笑得意气风发的四人,终于,浅浅淡淡地“嗯”了一声。
“啊啊啊,老爸我爱你!”
“沈嘉嘉,在学校,没大没小的。”
“呜呼,老沈威武!我们爱您!”
出办公室。
沈嘉嘉肖尔俩人走在前面,沈嘉嘉正数落肖尔太怂,刚刚亲眼看见他哭鼻子了。
禾南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宋奕成没跟上来,停住,转身看向他。
上课铃早就过了,教学楼一片沉寂。
某间灯火通明的教室内,讲台上老师孜孜不倦讲着课,某张课桌的书堆得很高,书后,有着个熬不住打着盹的学生。
夏天在不知不觉间到来,树上蝉鸣声声,却并不聒噪。
在这样一片的沉静中,少年借着漫过走廊栏杆的月光,盯着她,眸色漆黑,却很亮。
禾南回头,轻声问:“怎么了?”
宋奕成不咸不淡地走进,背稍弓,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他的气息仿佛烫人,禾南脖颈一片鸡皮疙瘩,她推搡:“你干嘛?”
宋奕成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擦过她的唇,他偏头,呼吸克制,在她耳旁说:“刚刚,好想把你这张嘴亲肿,肆无忌惮,一遍又一遍。”
本就是情绪浓烈,年少轻狂的年纪,该怎样才能克制住喜欢?
这实在是太叫人烦恼了。
因为,他们又赢了一次。
——很漂亮的一次。
那一年,他们也成为了一道光。
他们毕业后,同安里每个年级都有着那么几名学生,攒着一股劲拼A大。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装逼耍帅的,受人委托的,或是某种隐秘却不为人知的喜欢。
后来终于有一年,巧合的是,有个学生也是凭借三模达到A大分数线。
而那个学生向班主任提的要求是,同安喊楼将不能被禁止。
同安沉默的时代至此落幕,喊楼延续了一年又一年。后来的每一年里,同安都能培养出考上A大的学生。
那一年,四人组不仅开创了同安喊楼的先例。同时,老沈“考到A大分数线提要求”的政令,一个晚自习,便传遍全校。
晚自习结束后,那道政令被添上了同安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