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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原生家庭 ...

  •   大年除夕夜。

      小镇的年味很浓,家家户户门前都贴了对联,大红灯笼在夜色中亮得火红喜人。不似城里人家关门抵缝,每户人家都敞着大门,因此时不时传来道路边劈里啪啦炸响的爆竹声声。

      街坊邻居将禾兴民这个难得一见的“大老板女婿”围得团团转,七嘴八舌地问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一旁问的人都被吵得乱糟糟的,本该焦头烂额的主角却一直保持着得体妥帖的笑意,惹得他们又纷纷赞叹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大老板。

      兰芝在麻将桌上大杀四方,时不时朝那边看一眼,笑得趾高气扬。这是继禾南出生以来,禾兴民第二次跟着她回小镇过年,仿佛更有了底气似的,脸上倍儿有光。

      禾南坐在塑料板凳上,戴着耳机听英语听力。“Could you please tell me how I can get to the main hall?”

      正好对上题干中的关键词,她注意力提高了一分,手机顶框却突然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宋奕成:要不要考虑一下给我拜年?】

      【宋奕成:我给你发大红包。】

      禾南暂停了听力音频,正切换到微信聊天界面,就被人抚上了肩膀。
      她偏头一看,禾兴民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漫长的问候,绕到她身后,眸光往手机瞥去:“闺女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啊,我有笑吗?”禾南下意识把手机屏幕往胸口掩去,有些慌乱地说:“刚刚正好刷到个搞笑视频。”

      禾兴民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别听你妈的一天天把自己搞得紧张兮兮的,这大过年放几天假,吃吃喝喝,多好……”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唇没阖上,浓眉皱成川字。眼神看了禾南好几眼,最终却盯着水泥的地面深深叹了口气。

      麻将桌上正结束一局,一个个纷纷当起事后诸葛亮,吵吵嚷嚷着复盘和算账。

      禾南的塑料板凳离麻将战场大概三四米,她朝激烈的战局望了眼杀红了眼的兰芝,又转过头问禾兴民:“你是有什么事要说吗,爸爸?”

      禾兴民习惯性地从西装兜里掏出烟盒,从盒里磕出一根烟,正在身上摸索着打火机时,意识到站自己面前的是禾南,动作就停了,说:
      “这些年我生意做大了,认识的大老板可不是我这样的泥腿子。他们家里有闺女的,都送去日不落国读书。”

      他手掌有早些年留下的老茧,厚厚一层,依旧粗粝:
      “那里大学读三年,研究生一年,博士读两年。当你的同龄人还在国内读研时,你就博士毕业了。当你拥有了足够的见识和阅历,直到那时,你才二十四岁,依旧年轻,前途无量的年纪。”

      远处夜色浓稠,阴云将天边的月亮遮盖大半,平日里朦胧的青山黑黝黝一片。麻将桌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吆喝声:“幺鸡,碰起!”

      周遭与一分钟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却有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鲜花着锦的康庄大道在她眼前缓缓铺展。

      站在十八岁人生的分岔路口,禾南全身都僵了,只能听见自己不再平静的心跳。

      她锋利的眸一动不动地盯着禾兴民。

      “其实你初升高时爸爸就考虑过要不要把你送出去,那时候你妈坚决不同意,我也舍不得我闺女,就不了了之了。”
      他把烟不太讲究地别在耳朵上,眉头舒展开来:“现在,我问你,想出去吗?”

      还没等禾南有什么反应,兰芝阴沉着一张脸,猛地将自己的牌尽数砸出去,劈里啪啦一阵哐铛响。

      她之前一直挂了只耳朵这两父女身上,此刻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我不同意!喃喃必须和我在一起,不要说什么上大学了,就算她以后结婚生子,喃喃也还得给我养老!”

      牌局被猛地一搅合,正打得尽兴的亲戚们也垮下脸,阴阳怪气地咕哝道:“诶呀,兰芝,这有钱人家的孩子哪个不出国留学的啊?你把禾南放走,你和兴民俩人也轻快啊。”

      七大姑八大姨你一言我一语,窃窃地抱怨声更刺激到了兰芝。

      她胸腔剧烈起伏着:“禾兴民,你这辈子都别想轻快,我不会放禾南走的,你永远别想撇下我,和我断的干干净净!”

      疯狂的模样将一干人都吓着了,禾南的外婆想出言劝阻,却被兰芝赤红着一双眼,对着那堆嘴碎的亲戚吼道:“都给我滚,别留下看我家的好戏!”

      众人心戚戚地散到旁边的屋子去了。

      禾兴民冷眼旁观地看完一场闹剧,似乎经历得多了,修炼出几分经验。他风轻云淡地看向兰芝,好商好量道:“那你就跟着闺女一起去,你陪读。”

      这语气,实在太过冷静。

      兰芝怔怔地思考了半晌。
      这似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方案,但这方案却是由禾兴民提出的,一个跟她貌合神离,甚至上次见面还提出离婚的男人。
      她见识少,禾兴民这些年却走南闯北,变得跟她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惶恐着这是个圈套。

      窒闷的空气安静半晌。

      禾兴民看着兰芝带着狐疑的眼神,探头探脑的动作,他深感疲惫地捏了下鼻梁:“你就说,行还是不行?”

      几乎是下意识地争吵反应:“当然不行!”
      说完兰芝一愣,而后想明白似的挺直腰杆,冷笑着说:“国外我人生地不熟,连基本的语言都没办法交流,我不去,所以喃喃也不去!”

      “你!”禾兴民被气的青筋暴起,他搭在禾南肩膀上的手握成拳头,深吸一口气对一旁的禾南说:“闺女你去看看外婆,老人年纪大被气出什么病来就不好了。”

      这显然是支使她远离难堪的吵架场面的借口。禾南抿了抿唇,锋利直白的眸垂下来完全遮掩了情绪,低低的应了声:“好。”

      还没等禾南完全踏出堂屋,兰芝横冲直撞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
      “喃喃的成绩在同安随随便便就能选个重本读了,干嘛非得大老远去国外?况且,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禾兴民没吭声,兰芝就继续说着:
      “喃喃是你的独生女,将来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她的一辈子,她下一代的一辈子,毫不费力地就吃穿不愁。她没有必要吃苦,就可以轻易得到普通人奋斗几十年也挣不到的一切。”

      轻轻地一声关门声,屋内俩人毫无所察。院子是露天小院,气温极低,但禾南不想进屋。

      远处依稀能听见烟花绽放的“噗噗”声,小院只一盏昏黄灯泡从房檐吊下来,几只飞蛾在寒凉的冷空气里绕着灯泡打转。

      门是虚掩着的,所以屋内二人的音量闷闷地透出来。

      “啪挞”一声打火机声,禾兴民似乎点燃了那根烟:“你还记得,你生下禾南的那一年,你说过你的理想是什么吗?”

      屋内安静一瞬,兰芝没答上来。

      禾兴民边回忆着,边语气飘忽地说:“你说,等过两年咱们经济自由了,你就去世界各地到处走走,看看你没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世界。”

      禾兴民说:“你说,你要把你走过的地方,经历的故事,都一一写下来,编纂成一本书,书名就是电影《普罗米修斯》里你最喜欢的一句话,‘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

      兰芝张了张口:“我……”

      默然半晌,大概是刚好抽完一根烟的时间,禾兴民唏嘘地耸耸肩:“现在,不觉得很可笑吗?”

      香烟缭绕间,一滴泪自兰芝已经开始衰老下垂,生发皱纹的脸上落下。不消片刻,更多泪水决堤,悲怆的女声听上去哀恸无比。

      时不时有灿烂的烟火爬上夜空,照亮白日里连绵起伏的壮阔青山。小镇里聚族而居,房屋建筑都修建在一处,所以各处都是新年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只隔着一道门,满室荒唐与静谧祥和的新年夜,形成绝妙的讽刺。

      禾南捏在手上的手机又嗡嗡震动几下。

      【宋奕成;#红包#】

      【宋奕成:别害怕寒冷,我会陪你一路抵达夏天。炙热轰烈的六月,我们一起杀出重围!】

      【宋奕成;新年快乐!愿班长从今以后,无忧无难,一路向上,满载荣光。】

      “砰”地一声,邻近的那户人家在院子里燃放烟花。灿烂盛大的烟花徐徐绽放,炙热的花火又徐徐落下。

      光影映照在禾南恬淡的侧脸,明明灭灭。

      【宋奕成:喂,你没拜年我就给你发红包了,所以,公主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傲娇?】

      【宋奕成:回我,回我。】

      【宋奕成:表情包#耶耶撒娇#】

      **

      宋琳琅呼唤的声音从楼梯由远及近:“儿子?儿子?”

      宋奕成嘴上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趿拉着棉拖鞋往楼梯慢悠悠地走,瘦长的手指划拉着在聊天框与消息界面进进出出,嘟囔了一句:“是没看手机吗?”

      还没走到楼梯口,宋琳琅就看见悠哉得跟大爷遛弯似的宋奕成,作势要去揪那高大少年的耳朵:“喊你那么久,都不应我一声?”

      宋奕成紧急调了个方向,从宋琳琅身侧窜过去:“我应了,是母后您没听见!”

      宋琳琅:“怎么应的?”

      宋奕成吊着眉梢,学着刚刚的模样,敷衍地嗯了声。

      宋琳琅扯了下宋奕成的耳廓:“猫叫呢?”

      宋奕成:“……”

      一楼似乎发生了什么,人声猛地热闹起来,宋奕成靠着扶手探了眼:“怎么了这是?”

      宋琳琅扯过宋奕成的胳膊:“你爷爷给你们小辈发红包,我特意上来喊你。看你这无所谓的样,是不要了?”

      “要的,要的。”宋奕成踩着楼梯下楼,顺口接了句:“要红包都不积极,思想肯定有问题。”

      说完,想起某位高贵的公主,与微信上半小时过去依旧没认领的红包,他搡了搡鼻尖,状作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母后,你认识我们班班长啊?就是家长会那天,长最好看那个女生,禾南。”

      “你这绕的,不就是我欢迎来我们家玩的那个小孩儿嘛?”宋琳琅埋怨地说:
      “自然记得,你爸跟她父亲禾兴民还有些交情。你可能不记得,你们俩小时候其实是见过的。哎,就是她母亲这人……”

      宋琳琅刚起了个话头,就不愿继续说下去,她惯不喜欢在背后对别人指指点点。

      于是,她故意提起家长会后听到的小道消息:“禾夫人那天在家长会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让她家闺女不要跟你接触。”

      宋琳琅气愤地哼了声,还不等说些什么,就被她身后不懂事的混球拆台:“可是,班长成绩确实好,之前年级前五呢。”

      宋琳琅:“我儿子也有很大进步啊。”

      那混球大概是今天皮痒了,欠抽,继续欠了吧唧地拆台:“你儿子招惹她之后,她这次倒数第二。”

      宋琳琅:“……”

      宋奕成声音轻快:“提示一下,倒数第一是你儿子。”

      宋琳琅额角直抽抽,眼疾手快地揪住混球的耳垂:“这高三对人小姑娘也很重要,你不许去祸害人家,听到没?”

      “是,是,是。听到了,听到了。母后你高抬你的金贵玉手吧。”高高大大的混球猫着腰,伏低做小。

      一阵鸡飞狗跳后,宋奕成下最后一级阶梯时,他那双好看的眸子眨了下,里头藏不住的聪明劲儿蠢蠢欲动。
      跟寻常唠家常没两样的语气,他说:“母后,你刚刚说我俩小时候见过?”

      “昂,是啊。”宋琳琅浑然不觉地往前走着:
      “大概六七岁吧,你俩呆过同一所暑假托管班。小时候的你可霸道了,觉得小禾南分走了老师的喜爱,分享了你的玩具,因此特别讨厌这位新朋友。”

      宋奕成跟在后头,隐藏的记忆渐渐闪现过几幅画面,他心虚地搡搡笔尖。

      宋琳琅说着说着就笑了:“下午四点托管班放学的时候,家里孙阿姨接你放学,你还让孙阿姨帮你向老师告小禾南的黑状。”

      宋奕成表情讪讪,又觉得好笑,咕哝了一句:“我这么欺负她吗?”

      “欺负,算不上。”宋琳琅无奈地摊着手说:“你之所以告黑状,是因为那时候小禾南比你高,你打不过人家。”

      宋奕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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