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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插班生 ...

  •   那是禾南第一次目击车祸现场。
      大片的鲜血浸透蓝白相间的校服,汩汩血液顺着地缝一直流,仿佛会淌到她的脚下。

      夜色浓稠,豆大的雨珠劈头盖脸的砸下,斑马线对面的红绿灯变幻颜色,现场却秩序混乱。
      肇事车辆的大灯将夜幕照得透亮。

      车头前。
      少年清瘦的身体宛若破碎的木偶,山地自行车砸向他的左腿,狠狠将他压住。顷刻间,他身下便淌开一大滩血。
      雨幕厚重,他眼皮紧闭,陷入昏迷。

      “快快快,打120!”

      “有没有他同班同学的学生,能联系上他的老师和家长的?”

      “让让,大家让让,我是医生,让我进去!”

      “大家散开些,现在是放学时间车多人多,能走的都走开,给救护车留条道!”

      此起彼伏的声音撕扯着,尖叫着。甚至有离得近的女生吓软了腿,就那么直直瘫软在泥泞的地面上。

      禾南离得不近也不远,少年的单车骑到斑马线的一半。
      而她,就站在斑马线的尽头。

      她清晰地看见了少年那最后一个眼神。
      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饱含茫然,剧烈地疼痛轰然而至,周遭的声音忽远忽近,他想挣扎却徒劳无力的眼神。

      然后,一个年轻而鲜活的生命在那个雨夜,随着大片大片的鲜血,正在流逝。

      对视的那一刻,禾南浑身的温度顷刻间冷却,手脚冰凉,一股惊悚的寒意自脊髓轰然沸腾。她的心脏明明还在跳动着,她却像失了魂般。
      一直,不断,重复回忆那双绝望漆黑的眸子。

      云低雨疾,远远的天边砸响一声闷雷。随之,一道耀眼的闪电迅疾划破长空,映在禾南颤抖的瞳孔深处。

      等浑身湿透,禾南才惊觉手中的伞不知何时掉落在地,在风中扯得晃晃荡荡。

      刺耳的警笛声给黑夜增添了肃杀的气氛,雨越下越密,仿佛将天地都连在了一起。闪烁其间的红蓝光团,看的人心头发紧。

      一中年老警抹了把被雨水冲刷得有些睁不开的眼睛,手中的警戒线从禾南面前扯过。老警国字脸,天生板正严肃,疲倦的脸上此刻胡茬冒头。

      他低头从禾南面前走过,又退几步站定她面前,强打起精神,尽力笑得和蔼些:“这名小同学,这夜黑雨大的,早些回去吧,免得你爸爸妈妈担心。”

      禾南心绪不宁,低低应一声:“谢谢。”

      老警握住落在地上那伞的伞柄,甩了几下雨水,递给禾南,安慰道:“那是你认识的同学吗?救护车来得很及时,不用太担心,你一定会在教室里再见到他的。”

      其实,禾南根本就不认识他。但不想浪费力气反驳,又是低低一声:“嗯。”

      雨幕遮天里,禾南转身离开了血淋淋的案发现场。

      但这件事带来的影响是爆炸性的。

      在人群聚集的校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几乎每个人都在关心着那个在鬼门关走一遭的少年。禾南背后,两个女孩叽叽喳喳的谈论声也在继续。

      “听说了吗?校门口出车祸的那个人。”
      “他是我们同安一中的校草——宋奕成。”

      原来,他叫宋奕成。
      禾南心想。

      “啊,我知道他,他还是田径体育生呢。他好像田径挺好的,文化课成绩也不错,大家都说他能上A大呢。”
      “是啊,等过几天期末考试完,人家就高三了,要进行体考了。”
      “那,现在出车祸,那体考……”
      “哎,只希望校草能平安吧。”

      后面的声音听不清了,大颗大颗的雨珠连成串砸下,禾南强迫自己越走越快。

      不知不觉中,气喘吁吁地到了公交车站。公交车站人不多,三三两两,都是同安一中的学生,刚刚结束三节漫长的晚自习,面容疲倦。

      正巧一辆巴士此刻慢悠悠停靠到站,禾南收了伞柄,上车。

      泼天的雨幕变成了淅淅沥沥的车窗景致,巴士在静谧的雨夜中启动,驶远了。

      从那晚开始,宋奕成面无血色的脸,成了禾南夜夜惊醒的噩梦。

      她想,如果给她足够长的一段时间,她不再看见宋奕成。随着长大,她就能渐渐摆脱那场事故的余威。

      那个或许已经见了阎王一面的少年,那场可能已经演变成生离死别的人间悲剧,她不想再看见一丁点儿。

      **

      时值八月,盛夏燥热,天空高远,云也浅。
      教学楼外,曝晒的绿植生命力旺盛,蝉鸣聒噪。

      还有一个星期同安一中才开学,但禾南他们这届准高三生整个暑假,一直呆在学校补课。
      按照规定,补习时期周六中午放假,周天下午返校上晚自习。
      而禾南所在唯一的一个物化火箭班,被要求周日上午返校。那一整天的时间,进行高考考试模拟。

      所以,这个时间点,这个地点,禾南看见宋奕成是非常不合理的。

      少年一头柔顺的黑发,看着很瘦,但因为体育生的缘故,每一处肌肉线条都充满力量感。他左脚打着石膏,禾南看见他时,他正一蹦一跳的爬着楼梯。像个装多了胡萝卜的兔子,正卖力回家。

      蓝白相间的校服短袖,背后被汗水打湿一片。

      听见后面来人的脚步声,宋奕成侧了半边身子,先让后边的人过去。等待半晌,也不见身后人有什么动作。他转过头,桀骜的眉梢稍稍挑起,一副吊儿郎当不好惹的样子。

      他沙哑的声音响起,明明是好意,却给人种刺头儿挑衅的感觉:“不过去?”

      那是双漆黑的眼睛,一下子便把禾南勾住。
      那个隐晦不明的雨夜,那摊一直往她脚上淌的人血。

      禾南已经在尽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但心脏还是似痉挛般,一下一下剧烈地抽动着。

      那按捺不住。
      跟鬼迷心窍了一样的心跳。

      禾南仰头看宋奕成,对视三秒,冷淡的移开眼去。刚刚抬起脚,又被低哑的男声喊住。声音从头顶来:“同学,请问高三十九班是在最高的第四层吗?”

      禾南惊讶的再次看向他。他问的,是她的班级。

      但禾南从小就是个情绪稳定,不太喜欢麻烦的冷淡性子。她侧头看向窗户外正毒辣的太阳,只吐出两个字:“不是。”停顿半晌,好心补了句:“在第二层。”

      物化火箭班是高一上学期一结束就成立的,根据成绩,依次在重点班和平行班挑选冲击A大B大的好苗子。根据同安一贯的传统,历史大类在低层,物理大类在高层。

      这届是新高考的第一年,大多数学生都选择了物化生或政史地这两种熟悉的组合,也就是纯理或纯文。还有一部分选择了物地生,组了两个班级,剩下偏冷门的组合凑不出班级,只能实行走班制。

      学校又将班级数量众多的物化班和史政班,分了重点班和平行班,以匹配学生的学习进度。分科时又挑出最好的苗子,各成立一个火箭班,落户在二楼,物理类和历史类班级接壤之处。

      话说完,禾南脚踩上一级台阶,又停住了。她稍稍抿了下唇,歪着头有些纠结。这种时候,出于礼貌,是不是该人道主义的提出,问他需不需要她帮忙?或是把他带到班级门口?

      但是,下意识地,她又不想和他有过多接触。

      一秒种都不想。
      最好,他能彻底在她的世界消失。

      禾南看向宋奕成的目光满是复杂。停顿良久,声线有些迟疑:“你……”

      “嗤。”少年站在正盛的天光下,眸子清亮深邃。薄薄的唇角扯了扯,很是欠扁:“干嘛?”

      禾南抬脚连爬了几级楼梯,头也不回,随意扯了个借口:“就有点好奇,这么热你脚不会被捂出痱子吗?”

      少女碎发的影子映在宋奕成的脸上,蝉鸣聒噪,响在他耳侧尤为烦躁。

      宋奕成:“……”

      **

      “已知直三棱柱ABC-A1B1C1中,侧面AA1B1B为正方形,AB=BC=2,E,F分别为AC和CC1D的中点……”

      禾南啪一声放下笔,心中烦躁。黑色水性笔在试卷上重重一条划线,在整洁的卷面里,立体几何题那块显得格外突兀,破坏美感。

      即使极小声的低声默念,那题也进不去脑子里。

      这感觉,糟糕透了。

      禾南带着刀子的眼神,锋利地刮向班级门口,斜靠在过道栏杆上的宋奕成。

      从这场数学模拟考开始,少年就一直呆在那儿。已经整整过去十五分钟了。这十五分钟,禾南是一道题都没动笔。哦,除了那根还是拜他所赐的划痕。

      宋奕成对面是物化火箭班的班主任老沈。老沈年纪五十五上下,前年生了场大病,整个人看上去瘦巴巴的。听说,他返岗把他们这届带完,就要退休了。

      老沈近视得厉害,那副高度数的近视眼镜,不上课时,就夹在脑门上。此刻,他一脸笑地和宋奕成身旁的中年男人说着什么。然后,转过头,很是满意地大掌拍向宋奕成的肩膀,凑近嘱咐几句。

      很难得,老沈这个人,总是副高高在上,挑挑拣拣的样子。火箭班整个二十多个学生,禾南算是他为数不多能温和对待的学生之一。
      如今,看起来对宋奕成也颇为喜爱。

      但这些都与禾南无关。令她烦躁的是,他们在门口寒暄的场面。

      宋奕成,不会要转到她们班吧?

      可是他一个体育生,来正常高考的火箭班?怎么想怎么都不对。

      再退一万步说,火箭班施行淘汰补位制。
      只有连续三次大考考进年级前三十名,才会补位进入。而火箭般的学生,排除特殊原因,哪怕一次考到三十名开外,就会被淘汰。

      当然,淘汰后再次考进来也是可以的。
      而那种学生,被称为同安一中复仇者,高考一般都发挥的极为不错。

      宋奕成那成绩,作为体育生来看,是不错。但和他们十九班的相比?就差了点意思。

      他必定不会转到十九班!

      禾南最后得出这个安心的结论,提起笔刷刷开写,解题的速度,好像比上个星期又进步了点。

      可是,根据墨菲定律,往往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老沈胳肢窝夹着个有些掉漆的保温杯,那副眼镜在进入教室的瞬间,被他推下来夹在鼻梁上。

      老沈一进,整个教室比大考时还寂静几分。他就像是那紧箍咒,能拿准每个学生的死穴。连落笔写字的声音,也很轻。

      老沈拿起教尺,在黑板上啪啪打两下。教室里所有人从试卷中抬头。他手指向跟着他蹦进来的宋奕成:“这是我们十九班的新同学,宋奕成。”

      无人出声。

      老沈凌厉的眼神在教室里扫了一圈,转头对宋奕成说:“宋奕成,你就暂时先坐班长后面的那个座位。”

      宋奕成低低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班上原有三十个学生,但经过几个学期的淘汰轮换,只剩下二十多个学生。人走了,课桌却没有撤,三十张课桌依旧工工整整地排列在教室内,供有幸补位进来的学生挑选。

      他目光在教室里空当的几张课桌间梭巡一圈,瞥见刚刚问过路的禾南,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梢。

      拿不准是哪个位置,他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谁是班长?”

      禾南认命地举起手,表情冷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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