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已三更》蔺月笙

15、第十五章

　　晨风清爽，拂面而过，扫去一宿困顿。
　　大半圈跑完，容瑄已然神清气爽，许晏琛从后头追上来，笑着说：“比赛？”
　　“比什么？”
　　“看谁先到早餐店。”许晏琛说，“输的人请客。”
　　容瑄扬着下巴道：“行！”

　　十分钟后，早餐店门口，容瑄撑着双腿上气不接下气，愤愤不平地瞪着他哥。
　　他哥身高腿长，真跑起来，甩容瑄一条街。
　　“不公平！”容瑄愤恨指控。
　　许晏琛已经抽了把椅子坐下，一脸平静道：“哪里不公平了。”
　　承认自己矮的话打死容瑄都说不出口，只能继续眼神攻击。
　　粉上来了，两人面对面开嗦，然而对面吃得凶神恶煞，许晏琛不得不放下筷子道：“不服气明天再来。”
　　“不来。”容瑄没好气道，“根本跑不过你。”
　　“跑得过。”许晏琛说，“吃饭，锻炼，长高，就跑得过了。”
　　容瑄猛吃一大口，说：“你就是想骗我天天跑步。”
　　许晏琛坦然点头，承认了：“嗯。”
　　“为什么？”
　　许晏琛看了他，说：“弟，你还记得以前咱俩早上一起跑步的事吗？”
　　其实也就是两年前的事，许晏琛刚来他家那会儿，容瑄那时想长高，许晏琛就早上带他一起跑步去学校。
　　那时其实两人还不太熟，跑步时都是沉默的，没什么回忆的价值，更何况没坚持多久就因为学业繁忙而不了了之。
　　容瑄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那段记忆，“记得，怎么了？”
　　许晏琛说：“我觉得跑步让你有朝气，你之前不爱搭理我，跑了一段时间后，你的话就多了。”
　　容瑄微怔。
　　许晏琛道：“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我拉你跑步不是想劝你放下跟容叔的矛盾，而是不想你糟蹋身体，变得越来越颓废。”
　　容瑄拿筷子的手顿住，悬在半空。
　　许晏琛给他舀了一勺他爱吃的酸豆角，平淡道：“弟，不管发生什么事，哥都陪着你，没什么过不去的。”
　　容瑄慢慢垂下头，看着碗里的酸豆角，很久，有什么滴进了碗里。

　　那天后，容瑄不再需要他哥的音乐轰炸，每天自动起床晨练。
　　白日无聊，许晏琛偶尔提了一嘴让他画画，容瑄玩游戏的时间便越来越少，画本用掉的页数越来越多。
　　再开学时，又是新的班级了。
　　容瑄依旧是个冷淡的容瑄，但至少看上去没有高一那样颓丧，而且还长了几厘米。
　　他选了文科，班上男生男生寥寥十来人，容瑄长相帅气，鞋子手表又都是潮流品牌，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了班上的焦点。
　　不少人主动搭话，可惜被他一张冷脸劝退，最后只有他旁边的位置单着，成了唯一没有同桌的人。
　　容瑄无所谓，手托腮望着窗外发呆，忽然余光里打下一束阴影，容瑄转头，一个女生坐到了他旁边。
　　“你好。”女生友好地跟他打招呼，“我叫周琰，可以坐这吗？”
　　容瑄面无表情，“随便。”
　　叫周琰的女生于是落落大方地开始整理书包，“你叫什么名字？”
　　容瑄没回答，转过头继续看窗外。
　　周琰也不生气，小声说了句“好酷啊”，便没再搭话了。

　　新学期第一天无非是自我介绍、领教科书、认识各科老师，容瑄支着下巴兴趣缺缺地听班主任在台上训话，几乎要走神时教室外响起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不好意思唐老师，刚在上面耽误了点时间。”
　　容瑄随意瞥了眼，下一秒愣住了。
　　走进来的竟然是曾经在一中时教过他的陈老师。
　　“没有没有。”班主任唐老师笑脸相迎，让出讲台半边位置，对台下的学生说：“这是咱们的语文老师陈老师，陈老师可是教实验班的，能分到她执教咱们班，大家要格外珍惜。”
　　台下学生们的眼神瞬间多了几份精神。
　　陈老师走上讲台，和蔼道：“唐老师客气了，学习的主动权在大家自己手里，老师只是起到一个领入门的作用，真正修行靠个人。但我十分愿意当一块踏脚石，帮助所有愿意探索的年轻人进入语文这个美妙的世界。”
　　容瑄还怔怔望着她没回过神来，陈老师的视线却也扫到了他，微微一顿，朝他轻轻点头。
　　她也认出自己了，容瑄激动地想，他迫不及待想要说什么，陈老师却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台下的大家，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但从今天起，大家都是高二一班的一员，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一起度过接下来美好的两年时光。我的办公室在四楼最左边，欢迎大家随时找我。”
　　陈老师说完，把讲台还给班主任，朝大家挥了挥手便离开了。
　　接下来是时间容瑄完全坐不住，好不容易熬到班主任宣布下课，他书包都没收拾，就直接奔上楼敲开了陈老师的办公室。
　　“请进。”陈老师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笑着冲他招招手。
　　刚在楼下还激动不已，这会儿就剩两人容瑄却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慢慢走过去，喊了一声陈老师好，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陈老师打量着他，说：“一年多没见，长高了啊。”
　　“……长了点。”容瑄说，“陈老师，你怎么会在这？”
　　“去年调过来的。”陈老师说，“来之前你班主任丛老师还跟我说你也在这，开玩笑要我继续教你，说你在一中时只上我的课最积极。我还不知道我有这份荣幸呢，容瑄同学。”
　　容瑄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
　　“怎么样，在附中这一年待得还习惯吗？”陈老师问。
　　过去一年容瑄几乎活在愤怒与怨恨里，完全没有沉下心体验过校园生活，对此他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陈老师是特级教师，十分擅长洞察学生心理，容瑄的微表情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不怎么开心？”陈老师问。
　　容瑄撇开视线没回答。
　　陈老师没有追问，只温声道：“想聊聊，我这个树洞随时欢迎。新的学期，一切都从头开始，我们可以一起加油，好吗？”
　　容瑄随意点了下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老师叫陈老师去开会，容瑄便识趣地主动告辞，他揣着心事回到教室，同学们差不多都走了，意外的是他的新同桌周琰却还在。
　　容瑄对社交没兴趣，冷漠地穿过她走到自己的课桌前，把刚发的教科书随意往课桌兜里一塞，背上书包就准备走人。
　　“哎，等等。”周琰叫住他，“他们刚建了个□□群，你一下课就跑了，就差你了。”
　　她掏出翻盖手机，给他报群号：“你搜一下，申请加入——”
　　“不用了。”容瑄冷冷道，头也没回地往外走。
　　“哎——”周琰的声音很快消失在身后，容瑄戴上耳机，冷漠地穿过校园，去银行缴学费。
　　自从搬出来后，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离了容秉良，学校大部分的事情变成他自己动手。他曾以为会一辈子躲在父亲的羽翼下，幸福的梦永远不会醒，然而真正醒了，却又发现好像并没有想象中可怕。
　　排队等待的时间里，他接到许晏琛的电话。
　　“放学了吗？怎么还没回来？”许晏琛在那头问，今天只是报道，按理应该早结束了。
　　“放了，我在银行交钱。”容瑄说。
　　“交什么钱？”
　　“学费。”
　　许晏琛一听就开始起身换鞋，“怎么自己去交了，不是让你把缴费单带回来我去弄吗？”
　　“又不是三岁小孩，我会弄。”容瑄无所谓地说。
　　许晏琛还是不放心，问了他在哪个银行，让他等自己。
　　出租屋到学校旁边的银行不过十分钟，很快许晏琛的身影出现在了银行大堂，他扫视一圈锁定容瑄后大步走过来，额头上还有薄汗未散。
　　“缴费单。”许晏琛朝他伸手。
　　“大惊小怪。”容瑄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从兜里掏出缴费编码单拍在他手里。
　　银行里都是来缴费的学生家长，已经没有空座位了，许晏琛站在他面前，从裤口袋掏出一瓶冰饮料贴到他脸上。
　　“干嘛。”容瑄没好气地“啧”了一声，拿过打开喝了一大口，也不打算分点位置让他哥坐，就这么大喇喇地享受被人伺候的滋味。
　　他还是一脸不服气，许晏琛又说：“我是你哥，半个家长，再说银行卡在我这，你哪来的钱交学费。”
　　“我零花钱够。”
　　“那是给你自己用的。”许晏琛说，“你的生活费都在我这张卡里。”
　　容瑄撇嘴不说话了。
　　搬出来前容秉良给了许晏琛一张银行卡，定时往里打钱，用于支付各种开销，许晏琛管得很好，房租、水电、生活花销规划得井井有条，每月还划给容瑄一笔可观的零花钱。
　　容秉良说是给两个人一起用的，但容瑄知道，许晏琛几乎没怎么动过，全给了他。
　　号叫得很慢，容瑄无聊地有一下没一下踩许晏琛的鞋子，许晏琛被踩烦了，往旁边挪了一步，容瑄跟上去接着踩。
　　“啧。”许晏琛无语地拿脚碰了他一下，“别闹。”
　　“你鞋子都这么旧了，踩两下怎么了。”
　　“踩了你洗吗？”
　　容瑄眼珠一转：“不洗，我不会买双新的啊。”
　　“又没坏，还能穿。”
　　容瑄朝他翻了个白眼，不满意这个回答。
　　他这点小心思许晏琛不看都知道，玩笑道：“嫌你哥土？”
　　容瑄撇着嘴懒得搭理他了。
　　许晏琛笑，低头小声道：“知道你想给我买东西，有这份心就够了，我衣服够穿——”
　　容瑄受不了这种腻乎，话都没听完就推开他哥，“行了行了，你脸真大。”
　　他别过头，不看再看他哥，但还能感觉到许晏琛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心脏腾腾直跳，耳垂红得自己都能感到烫。
　　这种奇怪的感觉从前也不是没有，容瑄自小就是个脸皮薄又敏感的人，他人的夸奖或亲密都会让他感到不好意思，但他和许晏琛好歹也认识这么久了，算是半个家人，却还是很羞于正面表达自己的感情。
　　哪怕他哥察觉到他弯弯绕绕的关心，也会让他羞耻到想钻地缝。
　　我在干什么……容瑄想，怎么别扭得跟演偶像剧一样……
　　“容瑄！”一道清亮的女声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容瑄循声望去，竟是上午短暂打过交道的同桌，周琰。
　　周琰从门口走过来，落落大方地跟他打招呼：“好巧啊，又碰到了，你是来交学费吗？”
　　容瑄冷淡地“嗯”了一声，周琰也不计较，视线落到他旁边的男人的身上，“这是？”
　　她可能想说爸爸，但看着太年轻，一时也无法确定身份，许晏琛主动道：“我是容瑄的哥哥，我姓许，你是他同学吧。”
　　周琰甜甜一笑，“许大哥好，我叫周琰，跟容瑄一个班，我俩同桌。”
　　“原来是同桌啊，那以后互相照顾。”
　　“嗯！”
　　眼看许晏琛跟自己的新同桌聊得越来越欢，容瑄唰地一下站起来，径直往柜台走，“到了。”
　　许晏琛一愣，只得飞快与女孩道别，追上容瑄的步伐。
　　这猝不及防的变故也让周琰怔了怔，一脸疑惑看二人走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开学后的生活平平无奇。
　　周琰很开朗，加上初中也是在附中读的，一开始便很热心地向容瑄介绍附中的设施，哪里的饭好吃，哪家店的奶茶好喝，等等，但容瑄总是一脸冷淡，有时干脆趴在桌子上睡觉，几次后，周琰也很识趣地不再打扰他。
　　容瑄继续当着他百年如一日的独行侠。
　　所有学科里只有语文勉强能提起容瑄的兴趣，这也导致月考时他的偏科越来越明显，经常史地政勉强过线，语文却能考到一百二三。
　　到了期中考试时，这种差异更为夸张，政治甚至没及格，而语文作文却拿了满分。
　　这件事让他短暂地又出了一次风头，课间时不时有别班的女生来到教室门口张望，好奇作文王长什么样。
　　容瑄单手撑腮，别过头看向窗外，眉头微蹙。
　　“你很烦吗？”耳旁忽然响起周琰的声音。
　　容瑄没回头，敷衍地“嗯”了一声。
　　周琰看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往教室门口走去。片刻后，容瑄听到她坐回来的声音，斜瞟了一眼，只见周琰拿出习题册开始做题，似乎也没有继续对话的意思。
　　这时，容瑄才发觉那几个别班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上课铃响，容瑄收回视线，拿出书本放到桌上。
　　这节课是政治课，政治老师继续分析期中考试卷，容瑄不喜欢这类死记硬背的东西，总是走神。
　　“下一题，”政治老师眼尖，一眼就看到他在开小差，“容瑄你来。”
　　猝不及防被点起来，容瑄拿起试卷，半天还没找到题目。
　　周琰小声提醒：“第23题。”
　　政治老师瞥一眼她：“同桌不要提醒。”
　　周琰悻悻低下头。
　　容瑄终于找到题目，但这题他做错了，也不知道正确答案。
　　“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这反映什么，选哪个？”政治老师又问了一遍。
　　容瑄答不出，干脆闭嘴。
　　政治老师道：“送分题，课上讲过的原题，答案还不知道吗？有些同学不要觉得自己主科好，文综就可以随意对待，高考时文综上不去照样没戏。”
　　容瑄抬着下巴，依旧没有反应，倒是班上其他同学的表情十分微妙。
　　政治老师又说了一堆文综的重要性，才让他坐下，容瑄习惯了被老师批评，并不以为意，坐下后继续撑腮发呆。
　　这时一张小纸条却递了到他面前。
　　他微转头，对上周琰明亮的眼睛，示意他看。
　　容瑄打开，只见上面女生娟秀的字体写着：“别听他的，语文好很厉害的。”
　　容瑄觉得她幼稚，勾了下嘴角，把小纸条随便塞进了课桌。

　　晚自习是班主任守堂，照例考后总结。
　　容瑄以为她会借机找自己谈谈偏科的时，毕竟白天政治老师才点过他，极有可能还去班主任那告了状。
　　但奇怪的是，班主任并没有找他，也没有额外说什么，这件事就这么云淡风轻的过去了。
　　晚自习结束已经晚上九点半了，班里不少人都住校，此时三五结伴地一起回宿舍，剩余的三三两两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教室很快空了。
　　容瑄一贯不急不忙，总最后几个要走的。
　　他背起书包站起来，却发现周琰还坐在座位上没动。
　　他虽然与这位同桌交流不多，大半学期相处下来也大概知道周琰也是走读生，家住得不远，有时家里来接，有时自己坐公交，一般一下课就走了。
　　他看了眼对方，示意她让一下。
　　周琰为难地笑了一下，慢慢站起身，面对着他倒退出了座位。
　　“我爸迟到了，我等他接我。”周琰没话找话似地解释道。
　　“谢谢。”容瑄点了下头，并不在意，随手把椅子往里一堆，越过她往教室外走。
　　周琰看着他的背影，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几经纠结，最后看着他离开。

　　容瑄三步两步下楼，边走边摸口袋，一直走出校门口了也没摸到耳机。
　　大概是落在课桌里了，他于是返回去找。
　　教室依然亮着灯，容瑄推门而入，趴在桌子上的周琰猛地抬起头来。
　　“你，你怎么又回来？”周琰显得有些慌乱。
　　“东西没拿。”容瑄走近，有些奇怪地看了眼对方，“还不走？”
　　周琰局促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目光闪躲，“嗯，我爸他，还没到。”
　　容瑄注意到她眼睛有些红，像是哭过。
　　不过他对八卦没兴趣，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说：“麻烦让一下。”
　　周琰的脸色明显尴尬了，支支吾吾地就是不动。
　　容瑄皱眉，“我东西落课桌了，我找一下。”
　　周琰还是坐着，小声道：“什么东西啊，我帮你拿吧。”
　　“我自己找就行。”
　　周琰抿着嘴，睫毛快速扇动，半天也没说话。
　　容瑄不知道她磨磨唧唧死活不让开是什么意思，便有些不耐烦了，索性跃身从后座的课桌上跳进自己的座位，翻到了塞在课桌兜的耳机。
　　他将东西塞进口袋，看了眼依旧坐在位置上不让身的周琰，便踩着自己的椅子准备用同样的方法出去。
　　然而这个时候，他听到对方发出了一声啜泣。
　　容瑄动作一顿。
　　周琰已经别过脸去，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的窘迫，可微微耸动的肩膀还是出卖了她。
　　容瑄看了一会儿，忽然理清了一切。
　　他淡淡开口道：“你是来例假弄脏裤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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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出去了一个多月，忘了存稿箱不够了，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