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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昨日篇(7)本性 ...

  •   眼前,大夫人端坐在黄花梨木椅上,衣着素净,一手端住杯身,一手轻托着茶杯底,细细品了一口,对于书房外的闹剧充耳不闻。

      可她怎会在此?
      红缨方才不是说,大夫人头痛睡不好,还熬了安神汤送去。
      原大夫人并不在院中,而是来了书房?

      “哼。”

      回首转眸,看着那人呵斥完外头守着的下人,粗硬大手猛地搭上书房木门,一把推开后,重重踏足踩进书房。

      他微仰起头,眉间还夹杂着一股未曾散去的恼怒,突而瞥见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大夫人,锋利如刀的眼里闪过冷嗤。
      然这仅有的情绪波动逐渐消退后,那过于普通的中年相貌便愈发没了特点,混杂在人群中,长相两三眼都辨不出来。

      遑论他整个人瘦削得可怕,深青色缎袍挂在他身上,与挂在竹竿上无甚差别,摇摇欲坠地令人不禁怀疑,这人真能撑得起这身衣裳?

      可他猛地一下砸上书房门,余光又见大夫人连个眼风都没给他,这下发出的嗤笑,在这静得针落可闻的书房中,便尤为显眼。
      而后,真撑着那身深青色缎袍,大步稳当走了过来,一撩衣袍,与大夫人相对而坐,自顾自为自己斟了杯茶。

      “怎么?”
      与大夫人仅坐前半,绝不朝后依靠的坐姿不同,他方才端起茶杯,便两腿叉开,仰靠在黄花梨木椅上。

      “你莫不是还在犹豫?”

      那熟悉的嗓音方才落下,立时,他便如只易怒的猛虎,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若不是你那好儿一点不争气,如今我换来的这泼天富贵,早该能成事!”

      大夫人闻言冷笑一声,冷淡的目光微抬,睨视着对侧与她端庄仪态截然不同的人。

      她声如寒冰,唤道。

      “宋怀安。”

      悬着的心因她这一言,总算尘埃落定。

      那从灵堂木棺内爬出来,一身石青宽袍,假借沈青书沈老爷温润儒雅皮囊,逐渐打消我戒心的宋老爷。
      那与我相随一路,逐渐显露出分歧。
      却在我以为不过所行路不同时,为了那封书信,彻底暴露本性,叛逃地府,叛逃因果救世,企图吸取禹城所有生魂为己用的宋怀安。

      原那伪装皮囊之下,真实面貌竟如此不显眼。
      在他那短暂消去情绪之时,甚至能见几分老好人般的唯诺。

      但在场三人或许都早已清楚,那也不过是他伪装的表象。
      只被大夫人冷淡唤了一声,便能如怒气暴涨的烈虎,再装不下去那副无人相信的避让神色。

      “怎的,我还说错了不成?”
      宋怀安面色不善:“自小使了银子送他上私塾,不过一点小事,就闹得风风雨雨,整日价值万贯的药材没少吃,却还能病得错过乡试!”

      “但凡他争口气,何愁不能在此时帮我一把!”
      宋怀安气得牙痒痒:“这样千载难逢的时机,这辈子再寻不着第二回,就要因他白费一场工夫,至死仍是白身!叫我如何能忍!”

      宋怀安气得猛捶着木桌,砸得砰砰闷响,茶杯四倾出茶水,他粗硬的大手却仿佛一点感觉都无。

      与我一同去往大少爷院中,他可一句重话都未曾说过,何况这恨不得将大少爷叫来,指着大骂一顿的架势。
      原这才是他本性。

      也不知那时当着我面,是怎能说出那些看似关切之言。

      “忍与不忍?呵,也是你说了算?”大夫人冷言间,看来亦是半点情面都不打算留。

      然谁知宋怀安听罢这嘲讽之言后,满腔怒气反倒歇下去几分。
      “如何不能?”

      宋怀安似笑非笑道:“我手上之物,可是他们费尽十余年心血也未能寻得,凭此天大的筹码,如何不能说了算?”

      “宋怀安,便是无此物,他两方争锋相对也度过了这十余年,你以为你手上筹码能换来泼天富贵?”
      大夫人毫不留情地戳破他幻想:“不过旁人施舍点饭食,你不抬着你那破碗上前接来,就已然不错,还指望守着那点子东西,换来更多?”

      “哈哈哈,”大夫人骂得越狠,宋怀安反倒一反常态地笑起来,只眸中冷光愈盛:“倒是你提醒了我。”

      “你那成不了事的好儿,原是随了你去。”

      笑罢,宋怀安仿佛嫌恶地抖了抖衣袍,斜眼看人:“你那逢高踩低的爹娘,呵,这些年忙于要事,一时倒忘了他们。”

      恶劣话音落下,令埋首于周遭书架上的我亦忍不住转身,狠瞪了一眼宋怀安。
      这人说话越发过分了。
      也只大夫人神色淡地仿佛从未听见多余废话,好似未曾受他恶言影响。

      又或许,只是早已听得多了。

      “他们早将我逐出家族,”
      大夫人身板仍与我进来时,端正得毫无差别,却如同在说旁人事,语调淡然得无一丝波动:“你若去,也不过再多受几遍折辱。莫非,你还抱着打闹撒泼的心?”

      “简淑端!”
      宋怀安终于忍不住怒气,拍桌而起,恶狠狠的目光居高临下。

      大夫人虽端坐着,比他陡然矮了一截,微抬眸分出一道眼风,冷冷扫了他一眼。

      书房中爆发后,沉寂接踵而来,静得令我不得不暂且止住挨近书架的举动,以免又发生一起“撞门”意外。
      屋外夜风微浮,甚至能闻得有下人轻呵着气,悄悄拢了拢衣衫,夜虫从草木里飞出,振翅鸣叫声嗡嗡,徐徐爬过书房前石阶,窸窣前进。

      然书房内的孰胜孰败,在那眼神相撞的一瞬,已然决出。

      “呵,暂且不与你计较这一回。”
      宋怀安一甩袖,再度坐下,仰靠在黄花梨木椅上,一腿半屈起,另一腿搭在其上,有一颠没一颠抖着。

      “只再两日,只待两日。”

      “等他们派人来,余下这辈子,也算无忧了。”

      他们?

      现下我已然知晓,宋怀安乃是朝廷主和派,在这禹城里埋下的探子。
      而他突见二夫人身上藏匿的那封书信,暴露真实目的之际,是想将密件书信交由胡人。
      许里头还有何军机机密,想借由那封密件,借由胡人之手,令禹城所有人尽数死于战乱之中。

      可宋怀安现下所说的“他们”?

      显然说得是太子并林丞相为首的,朝廷主战一派。
      宋怀安本想将密件交由主战派,作为交换,从探子彻底转变明面身份?

      若如此,对于禹城,对于边关追击的武大将军,对于京中朝廷坐镇中人,许都该有个,相较之下最好的结局。

      可又是哪一步,令这事出了偏差?

      “届时,齐佑又算得了甚?”
      宋怀安突被自个儿引入喜悦之中,仿佛已然预见到那一日,方才还怒气冲冲的脸,转眼又能谈笑风生:“京城来的又如何,寻了两年,多番打探,借机塞人进府,也没能找着那东西。”

      “可,费了我这老些工夫,就这般轻易放过他?”

      “不,不值当。”
      宋怀安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狂饮一口,在这一答一问间,仿佛已拍板定好下一步。

      大夫人掩在衣袖下的手腕转动起佛珠,唇齿微动默念着,看得出已然不愿再理会宋怀安。
      而宋怀安亦自顾自低下头,显然也并未在等大夫人搭话。

      忽地,他露出了不怀好意地一笑。
      “那名单既在我手里,只要我往上增添几笔,齐佑哪还有命,活着走出这禹城!”

      这话,大夫人与大少爷对峙时,好似也曾说过。
      然此次,大夫人却连听都没听完,冷淡站起身来,便要朝外走去。

      宋怀安见状,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只嘴角显出无所顾忌的轻蔑,言语间更是如挑衅看好戏般,扫过大夫人离去的背影。

      “你那手不是早已治好?”

      大夫人脚步一顿,然却并未回头。

      “怎还遮着不愿见人?”

      “与你无干。”大夫人再度走动起来,步伐却显然快了些,想是不愿再听宋怀安说下去。

      可是,从井底最后窥见的手!
      【女子……手,粗糙,……褐,……陈年……伤疤】

      我赶忙从繁杂的书架旁转身,小步上前,却只能见大夫人宽袖施施然往下垂落。
      稍作停顿后,更是两手相合,素净宽袖于空丝毫未曾多动半寸,垂落与身前,挡住所有查探的目光。

      虽已知晓杀了李婆子的真凶是谁,也几乎能猜出,整件案子的大概。
      可坠入井中,“视线”最后告知我的那讯息,仍旧如谜团般,沉在心底久久未去。

      而后每道轮回中再见,大夫人的手无一不彰显富家夫人做派,光洁白皙,即便是能觉察任何微小变化的“视线”,从中也根本寻不见,任何一点褐色伤疤。

      可在宋怀安口中,那伤疤或许曾经真的存在过?

      “怎与我无干?”
      宋怀安仿佛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玩笑话,嗤笑声轻蔑,刺耳得令人心尖跳动着疼。

      “当年,若非我将你送到沈青书府上。”

      大夫人彻底顿足,转过身来,冷得仿佛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紧盯着宋怀安不放。

      宋怀安却只勾唇咧开一笑,眸中涌动的恶劣藏也藏不住。
      又或者,他压根就没打算藏。

      “你又何来今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昨日篇(7)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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