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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   1
      我睁开眼的那一刻,底下传来断断续续叩击木板的声音。

      我蜷了蜷身子,换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被人类称为“棺材”的东西上,悠悠环视四周——黑暗里有人屏息在寻找着什么。

      “喵——”我吱声,提醒这人要找的东西在这个方向。

      那人靠近,轻柔抱起我,手法娴熟地给我顺毛,自言自语:“你也算是尽了御猫之责。”

      然后我的喉咙被死命掐住,后腿绷直,进入体内的空气越发稀薄。

      “喵…喵…”我声音渐微,企图求饶。

      那人盯住我双眸,笑得疯狂,“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呵……”笑得眼尾通红,猝不及防又松开手,拎起我的后颈往地上狠狠一砸。

      汰,幸好我反应快,让四肢先着地,嘶,好疼,这女人下手这么狠。

      这是只有一个狭窄出口的洞穴,穴壁内阴湿、几乎无光,偶有宫灯大小的石头立在地面,其上长满苔藓、地衣。

      我前后腿一落地就轻踩几步,悄无声息躲到一处石头后偷看。

      来人容貌艳丽,纵只穿一身纯黑的夜行衣也掩盖不住玲珑有致的身形。

      “砰、砰、砰”棺材里的闷响在洞穴中清晰可闻。

      那人摆出灿烂笑颜,抬起一双芊芊玉手推开棺材盖。

      “哐啷——”棺材盖落地,她低头凝视棺材内时,眼神有瞬间狂热,刹那间又收起情绪。

      她珍重地扶起棺材内的人,像对待易碎瓷器一般,痴迷地凝视良久:棺中人容颜艳绝,雌雄莫辨,一袭黄袍加身,贵气逼人。

      啊,我那貌若仙人的皇上。我心道,只可惜天妒英才,年纪轻轻便恶疾缠身,自元宵节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终日卧于病榻之上。

      “爱妃……这里好黑……”皇帝声音虚弱,如梦初醒般环顾四周,抬起右手试探着伸向黑衣女人,“我们这是在哪?朕怎会在这里?朕还记得……”

      女人接过皇帝伸过来的手,虔诚落下一吻,就像狂信徒宣誓永远效忠其主一般。

      “皇上,妾罪该万死,朝堂有人胆敢谋杀皇上,妾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以假死药助皇上脱困。”女人声音蛊惑,犹如诱导夏娃吃下禁果的蛇吐着信子,“皇上……妾愿为皇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黑暗中,皇帝听得喉头干涩,呼吸急促,捉住女人藤蔓般附过来的双手,气息暧昧起来。

      这口棺材造的跟皇帝寝宫那张双人床差不多大,里面垫了一层上好的丝绸被。皇帝伸手一搂,夏妃扑倒在皇帝身上,两人气息交缠,开始拥吻。

      我自觉移开双眼,接下来的内容要是再看会长针眼的。

      脖子上被夏妃掐的地方隐隐作痛,这女人下手是真狠,一年前她还不是这样的。

      2
      说起来可能有人不信,我在成为最受宠的御猫之前,是皇帝现在的宠妃夏负雪的猫。

      上元佳节,夏负雪撞见微服私访的皇帝,一见倾心。皇帝也看上了她,一道御旨让她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

      朝堂间开始暗流涌动,他们这位皇上多年未近女色,如今竟主动册封女子。底下把女儿送进后宫的老臣们不动声色,高呼几声万岁圣明。

      皇帝大笑着宣布下朝,然后直奔夏负雪寝宫就餐。

      宫门“吱呀”打开,当时我还懒洋洋躺夏负雪怀里打瞌睡。那皇帝见了我,眼睛一瞬发亮,碍于皇帝的威严又装出严肃的样子和夏负雪讨要我。

      夏负雪欣然同意,于是我就成了御猫。

      只是后来随着皇帝患病,夏负雪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一日胜一日的阴沉。

      一次我散步到她寝宫附近时,偶尔看见几个黑衣人出入。她发现我躲在灌木丛里时,还用眼神威胁我。

      呵,瞪什么瞪,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哼声,“喵呜”一下缩回灌木丛躺尸。

      虽说成为御猫让我走上猫生巅峰,但“御”字打头也让我见到许多皇宫里的阴私。

      比如在夏负雪被封妃那日,隔壁宫的王美人恰好流产;又如后宫暗处的枯井边无数悄无声息死去的奴才。

      这宫里的人似鬼似兽,为了活着什么都能做,就是不做人。

      夏负雪是皇帝主动册封的妃,不是那些其它盘根错节势力塞进来的女人。

      因此她看似可倚仗的只有皇帝,实际上我知道夏负雪是作为一个单独势力与世族合作的。

      入宫第一年,夏负雪与皇帝如漆似胶。

      令她奇怪的是,每当氛围正好时,皇帝便会以“处理奏章”为由停下。

      她叫黑衣人带出宫的纸条上写着“疑似不举”。

      世族一众老头看后捋着胡须悠悠点头:难怪自家闺女貌美如花,那皇帝小儿还坐怀不乱!

      皇帝的身子在元宵节后毫无征兆的、一天弱似一天,连宫里的太医也无法诊断出病因。

      夏负雪日日探病,便日日见到逐渐憔悴的皇帝。

      她也没再把太多注意放我身上,只是在皇帝病榻前娇滴滴地说些安抚的话。

      待在自己寝宫里时,夏负雪回想起皇帝躺龙榻上那“我见犹怜”的模样,以皇帝、自己为主角的春宫图不知道画了多少张。

      “喵~喵……”我爪子搭在皇帝垂下的被子边,试图告诉其生病的真相。

      皇帝只是咳嗽几下,轻柔地抱着我道:“猫儿啊,你又想说些什么呢?”

      能当上皇帝的都不简单。

      皇帝其实早就知道有人往御膳里下药。只是作为九五至尊,皇帝并没有外人想的那般无上权力,能在发现后立刻彻查此事。

      当朝世族势力庞大,兵部、户部、刑部的要职大多出自其中。

      是以,当这些人往后宫塞人时,皇帝只好收下;当他们明目张胆在御膳里下药时,皇帝无法捅破窗户纸。

      皇帝握在手中的实权不多,作为天家之人,皇帝过得很窝囊。

      主动纳夏负雪为妃,是皇帝被世族势力压迫以来做出的一次试探性反抗。  但皇帝也确实对夏负雪动心了——否则,疑心病十级的皇帝又如何会对夏负雪坦诚相见呢?

      3
      在看到皇帝□□地站在自己眼前时,夏负雪脑子是混乱的。

      她给我顺毛的手突然攥着我一撮毛,我受痛“喵”一声从她膝盖跳下,蹦到龙床上躺下接着看两人。

      “夏妃,这才是朕的真实模样。”皇帝收起往常笑容满面的伪装,语气冰冷,取下帝冕,三千青丝垂下。

      夏负雪的视线从皇帝艳绝的脸掠过,看皇帝长发如瀑,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似乎毫不在意夏负雪接下来的回答。

      面前之人,依旧有着令夏负雪一见倾心的容颜,只是此人却是……一个女人。

      荒唐!
      荒唐至极!
      她夏负雪一直以来喜欢的少年天子不可能是个女人!

      看清夏负雪眼底的难以置信后,赵明烛冷静穿上中衣、外袍,慢条斯理系好腰带。

      穿好衣服后赵明烛靠坐在龙床上,伸手抱住我(她冰凉的手冻得我一抖)边给我顺毛边疲惫不已对夏负雪摆手:“朕乏了,退下吧。”

      夏负雪立在龙床前,唇色苍白,定定望着眼前人慵懒的模样,无力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最终失魂落魄地离开寝宫。

      “猫儿啊,何人与我共生死?”赵明烛叹口气,对着我说。

      我掀起肚皮,眯着眼在她腿上打滚回:“喵……”本猫也不知道啊。

      在夏负雪离开养心殿后,潜藏在暗处里的无数双眼睛都看到了,人人心怀鬼胎。

      赵明烛看出他们蠢蠢欲动的心,每日称病不上朝,只是在养心殿下棋看书。

      各大世族伺机而动。

      4
      夏负雪时隔半年又来养心殿,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服侍赵明烛:“皇上,喝药。”

      赵明烛张嘴咽下那口药,猛地拉近端着药碗的夏负雪,在她耳畔幽幽道:“别忘了我是个女人。”又推开她,笑得如鬼魅一般看着苍负雪。

      夏负雪没太大反应,挂着得体的微笑答非所问:“皇上龙体有恙,自然是要多休息。”

      赵明烛应下,抢过夏负雪手上的药,一饮而尽,末了还扬起挑衅的笑。

      夏负雪脸上出现一丝松动,接过药碗时触碰到赵明烛冰凉的手指时,心底一沉。

      我从皇帝的被子上轻盈地跳到苍负雪身上,仰头轻叫一声:“喵……”于是,皇帝眼巴巴看着我被夏负雪带走。

      我和夏负雪回到她寝宫。

      进门后,夏负雪关好门窗,打开暗室,一阵细微响动后,墙上出现一个通道,夏负雪四望无人后走进去,我跟在后面。

      里面皇帝的画像铺天盖地陈列着,画中夏负雪与皇帝以各种姿势纠缠着。

      ——看得我汗毛倒竖。

      她取出笔墨,在书案上写字,我跳上案边看见她写:

      “今夜动手,东门备车,火遁。”     

      我想起之前散步看到的几个黑衣人,再想起进宫前夏负雪在戏楼包间内和那些人的对话,又想起皇帝于半夜风起时的叹息。

      我明白了些什么。

      最终,我还是决定去皇帝那。

      养心殿内,赵明烛脸色如白纸一般躺在明黄色的龙床上。我轻轻跳到被子上,钻进她被窝里,一个劲把身子缩成一团靠紧她。

      深宫月色如水,照进空旷的养心殿内,而我只感到人心恐怖。

      5
      夏负雪从一开始别有所图,商人重利,这也正常,只是她又重色且贪权。

      于是与世族联合,入宫设计皇帝。药是特制的毒,在日常饮食中慢慢渗透。

      初见时,躲在阁楼中的夏负雪便是瞧见那惊绝的容貌,才决定亲自出马。

      上元佳节,那个白衣翩翩少年郎甚是赏心悦目。

      那我就亲自动手好了。关心可以装、爱慕欢喜在乎都可以装。夏负雪进宫前漫不经心地打算着。

      第一年,她只给世族传递皇帝一举一动;第二年,她被要求给他们在御膳中下毒一事打掩护。

      夏负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赵明烛在一年不到的时间便对她坦诚相见。

      知道赵明烛是女人的那一瞬间,她脑子大片空白。

      “哗啦——”玻璃碎了。

      那个白衣少年的身影破碎了。

      她不可置信地大叫着“荒唐”。余光瞥见那人没什么表情的脸,莫名的,心一阵刺痛。

      赵明烛她会因我的不信任而伤心吗?很奇怪,看到女人冷静穿上衣服时,夏负雪这样想。

      她想解释几句,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最终只是离开。

      出于不可告人的原因,夏负雪没把赵明烛是个女人这一事实告诉世族。

      只她一人见过的赵明烛。

      长发如瀑、美得不可方物的赵明烛:

      ——她那双美丽的眼眸染上情.欲时又会是怎样动人?

      夏负雪越是回想越是思之如狂。

      于是在寝宫的密室里,在夜深人静时,发疯一般挥舞着笔墨,描摹着她与赵明烛要将彼此嵌入骨肉般亲近的画面……

      ——她渴望触碰赵明烛,极度渴望!

      ——哪怕要她为之抛弃一切,只要能与赵明烛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她毫无怨言!

      夏负雪理智彻底失控,脑中那个胆大包天的计划成型——她要赵明烛活下来!

      史载:“夜,帝吐血而亡,养心殿突起大火,帝与夏妃不知所踪。”

      那天晚上,夏负雪给赵明烛喂下假死药,背着她乘东门的马车离开皇宫。

      6
      皇宫很快乱起来了,各大世族叹服夏负雪的心狠手辣——她直接一把火烧了养心殿。

      夏负雪在一片“走水”声、叫喊声的慌乱中,抱着吃完假死药后昏迷的赵明烛离开皇宫。

      我悄无声息地跳到马车顶上,疾驰中马车顶上的风吹乱我一身光亮的皮毛,路上又下了点小雨。

      马车停在一处村外,夏负雪嘱咐车夫再也别回京城,然后背着赵明烛七拐八拐到一处洞口。

      我一路上用杂草掩盖自己的身影,行走间拂过带着雨滴的杂草,已是狼狈不堪。

      我跟在夏负雪后面,见她把赵明烛放进事先准备好的棺材里,四下里查看一番才放心离去。

      我跳到那棺材上,陷入昏迷。

      再睁眼,看到夏负雪摸黑找来,便好意出声提醒她——虽然…她曾害过我一命。

      都说猫有九条命,此言差矣。

      作为一条猫,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我只有两条命。

      在夏负雪寝宫密室那次,她见我窥探到她病态一面,在她没意识到时,就夺走我一条命。

      不过看在夏负雪如此痴迷赵明烛,我还是决定既往不咎。

      她搬运小皇帝那次,我一路看着,有些不是滋味:当年那个小皇帝啊,你真的甘心走这条路吗!

      ……虽然我不知道夏负雪对皇帝有几分真心,但一切都是皇帝自己选的,祝愿她无悔吧。

      7
      赵明烛幼时在寺庙中救过我一命。

      那日我追蝴蝶不小心落入枯井中,意识消失之前是赵明烛命人捞我上来。

      叫人好生喂养我后,她便离去。

      她前脚一离去,夏负雪后脚闲逛闯入我歇息的小窝,便抱养了我。

      这两人的缘分,可能在佛前就定下了吧。

      夏负雪与赵明烛完事,两人撑着棺材边缘喘着粗气。

      我转身走出洞穴,内心一片轻松:一命还一命,我的恩已报。

      余下猫生,我要去看看这大千世界。人世万千恩怨,我皆一过客。

      这想法一出,“轰隆隆”一阵闷雷,云层中金光乍现。

      我沐浴在光下,天外来声萦绕在我耳畔:“功德圆满,归位——”

      夏负雪和赵明烛许是听到雷声,从洞穴内走出,我在金光中对她们默道“再见”。

      我终于挣脱凡尘,修炼成仙,此后沧海桑田,我便永世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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