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岸之下》梨花同

1、引子

　　一九七一年，重庆白帝山，瞿塘峡入口。

　　时值深秋，丰收的金黄从山体漫延至峡谷间浩荡湍急的河流，裹挟着无数嘶鸣欢快地向东奔腾，叫人惊心动魄。

　　于无人之处，一艘渔船悄然入水。

　　渔船之上共有三人，一个在船头撑桨，另两个在船舱内闭目养神。

　　瞿塘峡虽然只有八公里长，但其雄伟险峻早已名声在外，两岸悬崖峭壁拔地而起，高数百丈却宽不足百米，巍峨而锋利，生生把滔滔长江逼成了一条细带，蜿蜒于深谷之中。

　　细带水深流急，江面最窄处还不足五十米，解放前瞿塘峡的江河之中有一块巨大礁石，叫做滟预礁，若是掌船的人技术不稳，就会被湍急的水流推向滟预礁，撞得粉碎。解放后政/府疏通河道，把滟预礁炸掉，虽然再不会有撞上礁石的危险，但要是不小心掉进水里，恐怕也逃不脱葬身鱼腹的结局。

　　此行前路未卜，得趁着换岗前的时间养足精神，以防万一。

　　瞿塘峡的险要地势不仅隐藏着危险，也明目张胆地向世人炫耀它的美丽，秋来更是风景如画。

　　当太阳缓缓升起的时候，渔船刚刚驶入夔门。

　　深秋的太阳远不如夏季热辣，聊胜于无而已，但阳光撒在夔门北面的赤甲山上，赤甲山仍是止不住地像一团火焰燃烧起来，而南面的白盐山则被稀薄的阳光映衬得银光灿灿。

　　一个红装，一个素裹，两相对峙，隔江绝唱。

　　驶出夔门时，船头的男人朝里面喊了一声，“秃子，该你了。”

　　船舱里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从里面出来个秃顶的中年男人。

　　打了个哈欠，秃顶男人接过船桨，说：“起的太早了，今晚上要是能回来，我铁定睡它个三天三夜。跛子，你也快进去眯哈儿。”

　　被称作跛子的男人很年轻，大概二十八九的年纪，浓眉大眼长得很是周正，可偏偏就坏在那只跛脚上。

　　他一颠一颠地走进船舱，尽量控制声音不叫惊醒趴在蛇皮口袋上瞌睡的男人。

　　轻轻地躺下来，跛子的目光无法从瞌睡男人后背鼓起的大包上移开。

　　他跛脚，秃子顶上没毛，虽然白天遭人嘲笑，但夜晚还能平躺着睡个好觉。可是驼子不行，他后背鼓起的小山一样的驼包，让他只能像现在这样趴着或者侧卧着囫囵入睡。

　　明明都有名字，可旁人只会根据他们的特征叫唤，时间一久，就连他们自己也这样互相称呼了，好像如此就能融入眼前世界。

　　可到底还是被诅咒过的鬼魅，没有人会真正地接纳他们三个，他们只好相依为命，团结起来对抗这个跟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

　　**

　　临近十点，驼子掌着船桨，眯眼眺望前方，仔细辨认着什么。

　　很快他脸上就露出一点笑意，停下摇桨的手，双手拍了一下，喜道：“快出来，到地方了。”

　　跛子和秃子从船舱里出来，顺着驼子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前方的峡谷北岸，离江面几十米的黄褐色石壁上有几条断岩裂缝，在裂缝上方，赫然镶嵌着几具“风箱”。

　　这便是他们的目的地，风箱峡。

　　三人互望一眼，驼子心领神会地重新摇桨往崖壁划去，跛子和秃子则极力寻找可停靠点。

　　风箱峡段依旧秉承着瞿塘峡的百立千仞，崖壁陡峭不易攀爬，但张牙舞爪凸出来的石尖倒也不全一无是处，至少目前来看就很适合拴住渔船。

　　秃子首先攀上崖壁，然后将刚才拴在腰间的麻绳套在一处向上勾连的石尖上。

　　渔船堪堪稳住在江面。

　　然后他小心退回船上。

　　驼子和跛子返回船舱，不多时又出来。

　　驼子把趴着睡觉的蛇皮口袋搬出来，跛子则拿着三双解放胶鞋。

　　解放胶鞋底子遍布橡胶花纹，耐摩擦，又很轻便，对他们三个来说，是最适合攀爬悬崖的工具了。

　　很快换上，秃子拎着口袋两侧打洞穿好的背绳，麻溜地背起来，说：“我走前头，你们踩我的脚印哈。”

　　说着，他踩上凸出的石尖往上爬去。

　　跛子和驼子踩着他踩过的地方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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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十米的路程如果换在平地，就是跛子一颠一颠的走也用不了多久，可现在都爬了一个小时也才只爬了一小半距离。

　　仰望着上头几乎倾斜过来的崖壁，中间的驼子吞咽口水，忍不住就想往下看，却被最后的跛子提醒道：“别往下看，看了更害怕。”

　　最前方的秃子也是这个意思，“不想掉下去喂鱼就赶紧爬，不然等下力气用光了神仙也救不成。”

　　听着底下江面的波涛汹涌，驼子深呼吸一口，谨慎地踩着秃子的脚印跟上去。

　　又爬了大约两个小时，三人终于摸到了最上头的一条崖壁裂缝。

　　爬上裂缝，看着眼前酷似风箱的物体，三人略略松了一口气。

　　传说这个酷似“风箱”的物体是鲁班留下来的风箱，所以世人把瞿塘峡里的这一段称作风箱峡。但三人的目标仍不是这里，而是“风箱”旁边不远处的一方洞穴。

　　如无意外，洞穴中岩隙横亘的木桩上应该摆放着12具棺木。

　　“风箱”距离洞穴已不足十米，刚才已经爬了这几十米的悬崖，探路的秃子累的话都不想说，跛子便自告奋勇地接过他身上的蛇皮口袋背上，率先往洞穴那头挪去。

　　不多时三人先后抵达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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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处距离江面几十米高，江面的湿气并不能攀升到这里，所以洞穴里面十分干燥，12具棺木依然保存得很好，并不十分腐败。

　　绝大多数人的来处都只有一处——母亲的肚子，可他们三个却有第二个来处，就是眼前这些棺木了。

　　虽然这里是他们的第二个“母亲”，可是作为儿子，却对“母亲”了解不多。

　　他们也不晓得这些棺木是谁放在这里的，更加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从棺木里爬出来。当然了，现在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两点，而是眼前这12具棺木里还躺着他们的四个“同胞”。

　　今天来，就是要弄死还没有醒过来的四个“同胞”。

　　跛子开始掏蛇皮口袋里面的东西：木头、松毛子、火柴，还有单独封装的湿水的破烂衣裳。

　　他一边掏，秃子就一边把松毛和木头往棺木跟前塞，又支使驼子道：“驼子，别愣着了，把这些湿衣裳随便盖上几个没人的，免得待会儿火起来了都烧啰。”

　　烧哪些，不烧哪些，他们心里都有数。

　　发愣的驼子答应一声，拎着衣裳过去，忽然哎了一声，说：“哎我说秃子，咱干啥费这劲，干脆一起烧了得了，万一这些棺木有后人来祭拜，还留个尾巴给人抓。”

　　“能有啥后人？”秃子翻了个白眼，问他：“你看这里面像是有纸灰的样子吗？”

　　一直没说话的跛子这时候开口了，“留几个不是给人看的，是给那些东西看的，万一到时候烧了的找咱麻烦，咱还能找没烧的帮帮忙。驼子，别废话了，快干活。”

　　驼子咂摸一下，嘿嘿地笑起来，“也对，留的不是尾巴，是后路。不烧也行，那我得拿点好处。”

　　说着他翻开一具棺木，踮起脚伸手进去摸索。

　　跛子被他这一举动吓了大跳，连忙过来阻止他，“驼子，你干什么？”

　　可已经来不及了，驼子缩手回来时，手中已经抓着一把浑身青绿色的短剑。

　　不是金银珠宝，驼子有些失望，他又去翻第二具棺木，抓出来一柄锈迹斑斑的铜斧。

　　跛子有些生气了，他抓着要去翻第三具棺木的驼子，沉声道：“驼子，放回去，不能拿。”

　　驼子哪里肯依，甩开他的手满不在乎道：“你忌讳我可不忌讳，我不能白跑一趟。”

　　跛子还要再劝，秃子却反过来劝他，“算啦，就让他拿吧，拿回去换点钱咱还能吃几天饱饭。别管他了，快过来帮忙。”

　　驼子有了赞同自然更加放肆，一连翻了好几具棺木，终于被他找到一件顶好的宝贝。

　　那是一只雕花镂空的圆口铜鞋，样式精美不说，更难得是它是一只男鞋。

　　这东西在陪葬品里也属罕见，拿回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驼子高兴的不得了，也不顾什么晦气，直把铜鞋塞进自己裤兜里，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做回正事。

　　因为湿衣裳不够，所以只盖了四具无人棺木，其余八具棺木底下都塞满了木头和引火用的松毛子。

　　跛子擦燃火柴，一一点着八具棺木底下的松毛子。

　　天干物燥，火势顿起，很快那八具棺木就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洞中烟雾弥漫。

　　为免呛烟，三人都退出洞穴来到“风箱”处，只等棺木烧尽拿回湿衣裳就能回家了。

　　驼子还在欣赏他的宝贝，秃子靠着崖壁闭目养神，只有跛子盯着烟雾飘出的洞穴满怀心事。

　　突然，他听见从洞穴方向传出一点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咳……咳咳……

　　声音不大，可在这荒无人烟的悬崖峭壁之上却显得格外刺耳，犹如根根细针扎在人的耳朵里。

　　驼子显然也听见了，他和跛子交换眼神，又推醒秃子，三人俱被这无端的声音吓得汗毛倒竖。

　　是不是什么野兽被烟雾呛着了…

　　三人决定过去看个究竟。

　　依旧是秃子打头阵，驼子在中间，跛子断后。

　　爬了几米，那声音越发地清晰，也越发大起来，咳……咳咳……，持续地敲打三人紧绷的神经。

　　忽然，驼子一声惊呼，骂了句，“锤子哦，那是个啥子东西？”

　　秃子和跛子两个人顿时看过去。

　　只见刚才洞穴的隔壁岩洞口处赫然冒出个黑色脑袋，那脑袋顶上居然还长着两只人一样的爪子，正胡乱抓攀着，似乎想要从里面挣脱出来。

　　跛子看得清楚，那岩洞里面也冒出青烟，必定是里面某处跟棺木洞穴连着的，所以青烟窜过去了……

　　只是，呛着的那东西是什么野兽？

　　秃子猛咽口水，扭头问道：“还过去不？”

　　跛子正欲摇头，忽然前面的驼子发出一声尖叫，居然松开攀住岩壁的手，指向前面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话来。

　　下一秒，驼子攀站不稳，直直地掉入汹涌湍急的江水之中，都没来得及呼救就被滔滔江水卷走了！

　　“驼子……”

　　秃子和跛子面面相觑，却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刚才驼子指向的地方。

　　那里，黑色脑袋已经高高昂起，分明是一张女人的脸，长发被汗湿在脸上，迷惘的好像一张黑色的网。

　　而黑色的网后面是一双瞪大的黑色眼睛，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两个，那双手也朝他们两个挥动。

　　勾魂一般。

　　或许是被呛的很了，女人的语句听不大清晰，跛子只能从她的嘴型判断，她好像在说，“过来……快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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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360百科，1971年，三子（秃子驼子跛子）探宝瞿塘峡，在风箱峡悬崖发现12具棺木，毁坏其中8具，从中盗取青铜剑、铜斧和一些装饰品，还有一只精美的男式圆口镂空雕花铜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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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看过甜蜜的小可爱应该猜到三子的来历，写在这里算是完成甜蜜最后埋的伏笔。不过这本他们并不是猪脚，跟主体故事有一点点联系但不多，没看过甜蜜的小可爱也不影响阅读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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