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标记我吗？》雪光寒

3、指节（1）

　　“是个Omega。”塞维尔身后的人低声给他汇报。

　　“什么？O……Omega？”这话侯爵夫人爱丽也听见了，她猝然意识到什么，随即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父亲——”德里克虚弱叫了一声，让人觉得他脆弱得立刻会被日光融化。而德里克看的方向，正是昆西侯爵的方向。

　　塞维尔抬眼看向昆西侯爵夫妇。

　　被这么一看，侯爵奚铭岂更是黑了脸，慌了神，冲身边的Beta警卫喊道：“去把他扶起来。”

　　不过没有等侯爵身边的人过去，尼尔已经冲上去了，“子晏！你没事吧？”尼尔费力地扶起德里克，在赶过来的Beta警卫的帮助下，将德里克扶上了轮椅。

　　德里克虚弱地看着奚铭岂的方向，嘴里喃喃，“母……母亲，我……错了，我想去……医院……我……我好……痛……”

　　“快送……送他上车，去医院。”奚铭岂赶忙打断了德里克的话，慌慌张张安排起来。

　　警卫赶忙推着轮椅往车上去，谁知还没走两步，那轮椅竟然“咯噔”一声四分五裂，在地上散成一片，德里克被迫摊倒在地上，仿佛一团皱巴巴的抹布。虽然轮椅散架不在他计划之内，但是德里克显然也没法反抗。

　　此刻，他离塞维尔一步之遥。

　　塞维尔更清楚地看见了那个圆柱形的物体，他的目光一直没有挪开，眼神很奇怪，像是难以置信。

　　看见德里克摔到在莱恩公爵面前，奚铭岂脸绿了，爱丽愣了一下，想笑又不敢，只好表情僵硬。塞维尔旁边的副官看得呆住，下意识去看塞维尔，他并没有期待自己能得到这位公爵的反应，却看见对方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去扶。

　　德里克很快被塞维尔的副官扶起，架到了塞维尔面前。

　　这下昆西侯爵夫妇忐忑起来，他们不知道塞维尔想干什么，但是他俩不约而同的想起了最近颁布的《ABO优先权法案》，他们的立场是反对，而塞维尔的立场似乎和他们相反——塞维尔支持法案。

　　想到这，爱丽想笑不敢笑的表情也变绿了。

　　塞维尔并不看德里克，他甚至不关心面前这个人看起来似乎半死不活，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枚吊坠上，修长有力的手指勾起了斑驳褪色的链子，仔细打量末端的圆柱形物体。

　　过了很久，垂着头的德里克听见一声冰冷的质问，“哪来的？”

　　之前德里克没注意自己还挂着吊坠，这会儿被扶起来有些迷茫，听见塞维尔问话，他才虚弱的睁开眼，瞟了一眼对方勾着的东西，然后脸上划过一丝错愕，他很快掩去自己的表情。

　　他居然认识这个东西。这是他作为德里克时候的东西，是他左臂的机械指节。这东西怎么会在裴子晏身上？

　　德里克电光火石般迅速过了一遍自己的双份记忆，但因为他刚醒没多久，很多裴子晏的记忆还是混乱的，所以此刻他完全没想起来。

　　烈日仍照着他，风吹也不能缓解他此刻的热意，他给不出解释，但也不能一直这样沉默，所以，他当机立断地吐了一口血，身体一松，直直倒地，晕死过去。

　　一旁的尼尔看呆了，也看傻了，这跟计划的不太一样，他不知道为什么裴子晏又晕了过去，急得要哭出来，他扑上去摇了摇裴子晏，没反应，于是手足无措四下张望，希望有人来救救他。

　　这一晕确实很突然，昆西侯爵夫妇企图揣摩塞维尔的表情，然后，发现他们宁愿去揣摩一张白纸——白纸起码不渗人。

　　塞维尔终于说了他下车以后的第二句话，“送去医院，看好。”

　　副官闻言垂头领命，一言不发地将裴子晏从地上捡起来，架着裴子晏走了，尼尔抖如筛糠，但还是神色担忧地跟了上去。

　　塞维尔扫了侯爵夫妇一眼，见他没有走的意思，夫妻两人终于反应过来，在前面为塞维尔开路，领着他进了餐厅。

　　德里克一开始是装晕，但后面躺在医院柔软的床上之后，是真的感觉自己累了，他也察觉旁边除了尼尔还有其他人盯着自己，睁开眼睛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所以干脆顺其自然睡了过去。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做梦了。

　　德里克梦见自己回到了侯爵府的花园里，他在一个凉亭里，倚着栏杆坐着，日光赤条条地照在院子里，四周空寂，除了郁郁葱葱的植物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声鸟叫也没有听见。

　　所以，那从灌木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分外明显。

　　他打眼看过去，瞅见绿油油的灌木从中，冒出了一个黑黢黢的颅顶，似乎是个小孩。德里克觉得这一幕很是熟悉，似乎在哪里也发生过这样的场景，那次他也是在茂盛的灌木里，发现了一朵不安分的“蘑菇”。

　　他勾唇笑起来，四处看了一圈没找着石子，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摸出一节指节，是他手上掉下来的，他本来准备收着，一会儿交给过来的机械师。

　　少一节指节应该问题不大。

　　这么想着，德里克将手里的指节扔了出去，正正砸在那朵黑黑的蘑菇顶上。

　　“哎——”
　　“蘑菇”惊惶地捂着头，从灌木林抬头看向了德里克，绿色的眼睛里满是被抓包的慌乱。

　　德里克冲他笑了笑，眨了眨眼。

　　看见德里克笑了，“蘑菇”慌张的神色渐渐淡去，变成了好奇，变成了欢喜，他也冲着裴子晏傻傻地笑，像只小狗。

　　而后，“蘑菇”忽然意识到什么，又低头看地上，在四周找了找，把德里克扔过去的指节从土里翻了出来，发现不是石头的时候，他愣了一下，随后从外套底下扯出内里还算干净的衬衣角，仔细地擦了半天。

　　德里克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意外，那只是一节废弃的指节罢了。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这个“蘑菇”身上脏兮兮的，身材也很瘦小。“蘑菇”将指节擦干净，然后从灌木里摸了出来，走到德里克身边，低头将指节双手呈给他。

　　走近了看，裴子晏发现这小孩十二三的样子，穿着的衣服其实价值不菲，只是磨损很严重，似乎已经穿了很久，洗了许多次，没有换新的。

　　这下他想起来了，侯爵奚铭岂的前妻是哈维星系前任侯爵的女儿，似乎在哈维侯爵叛变后不久就自戕了，留下了一个儿子，大概就是眼前这朵“蘑菇”了。

　　“蘑菇”看起来对那截指节很不舍，期间又偷偷瞄了一眼，那眼神湿漉漉又可怜兮兮。

　　德里克笑起来，“你留着吧，这东西我已经没用了。”

　　“蘑菇”惊喜地抬头看德里克，发现对方是认真的之后，迅速收回了手，将指节紧紧握在手心。

　　这时，安静的园林里传来了脚步声。

　　德里克侧耳一听，冲眼前的“蘑菇”说：“快走吧，一会儿来人了就要被收回去了。”

　　小“蘑菇”重重地点点头，转头跑了。

　　“蘑菇”前脚刚走，后脚机械师就来了，德里克坐在椅子上，挽起左手的袖子，露出机械臂，让机械师慢慢给他卸下损毁的机械臂，然后检查缺损的部位。

　　果然，少了个指节。

　　在机械师询问原因的时候，德里克随便编了个理由，“被削掉了，没找着，可能落在战场上了。”

　　机械师没有再细问。

　　沉沉一觉之后，德里克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他仍然记得他做过的梦，梦里就是他身上这枚指节的来历。

　　他在战火中失去左手，帝国为他定制了一条左臂，据说工艺独特，每次损坏都是专人专修，每一个部件哪怕不能用了都要求交回。

　　但是有一次例外，在他最后一次出征昆西期间，手臂严重损毁过一次。当时他短暂地回到了昆西公爵府住了几天，让人进行手臂的维修和更换。

　　然后就发生了刚才梦里的事情。那朵“蘑菇”显然是幼年的裴子晏。

　　这是他死前不久的事情，他依稀还记得当时那个维修人员说，这次尊重他之前的要求，给他换一个轻便点的手臂，会更灵活。

　　这些事情他向来不太在意，所以也很快便抛之脑后，没有放在心上，所以一开始根本没想起来。可是这指节有什么重要的？塞维尔为什么要专门问这个指节。

　　裴子晏想不明白，但他隐隐有种因为这节指节，他还会跟塞维尔再见的预感。而这预感在裴子晏假装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的时候，迅速且准确地应验了。

　　塞维尔优雅尊贵地坐在病床不远处的沙发上，如一尊精致而冰冷的雕塑，他穿着贴身而整肃的军服，只是衣领上带着一枚钻石胸针，有指甲盖那么大，净透而璀璨。这是他常年带着的东西，德里克以前也见过。

　　这也是他很不理解的一个地方，塞维尔看起来不是那种执着于钻石的人，他也猜测过会不会是谁送的，不过始终没好意思开口问过。

　　在德里克的目光落过去的瞬间，塞维尔也看了过来。德里克瞬间对上了塞维尔蓝色的眼睛，也对上其中的打量和审视。

　　德里克审时度势，判断场合，然后露出适合当前情形的表情，适当的迷茫、疑惑，而后惊慌，紧接着强装镇定，一切都迎合着塞维尔的审视。

　　这是德里克的一项奇怪的技能，他的感情表达很少有自发的，大多是模仿和学习别人的反应，然后在他觉得合适的时候展现相应的情绪。

　　而此刻他没有展现出来的，恰是一些自发于他内心的感受——他很迷惑。一个指节而已，至于亲自守在他床边，等他醒来刨根问底吗？这还能比钻石跟值钱吗？

　　德里克看了眼漆黑的天色，又看了眼挂钟。很好，现在是凌晨3点。

　　沉默不能解决问题，于是德里克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虚弱又无礼地坐起身，勉强朝塞维尔投去一个破碎的浅笑，“谢谢您，公爵大人。我不太方便起来给您行礼，希望您不要介意。”

　　塞维尔面前有一张茶几，裴子晏的吊坠正放在哪里，此刻他垂眸看着吊坠，问了相同的问题，“哪来的？”语气冰冷，像是审讯，像是不想跟他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