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标记我吗？》雪光寒

22、梦境（1）

　　裴子晏立在自己的精神域里，渡过了最初有些迷茫的阶段，他回过神，开始仔细观察周边。

　　之前的岛屿不见了，他站在蓝色的海面上如履平地，海面上漂着许多黄色的花，这花朵看起来分外的眼熟感，跟他在旧照里看见的一样。

　　他捡起一朵黄色的花，发现这是一朵溟水海棠。

　　“溟水海棠”这四个字突兀的出现在脑海中，像是一把钥匙从他的潜意识深处打开了什么。

　　晴朗的天空无端开始落叶，白色的树叶宛如纸屑，簌簌落在海面，裴子晏伸手抓了一片，树叶上印着些图案和文字，他却看不懂。他接连抓了几片，却发现自己失读失认了一般，什么也看不懂，仿佛这些图片是什么艰涩难懂的文字。

　　裴子晏注视这些图片的时间一长，那种梦境里欲裂的头痛再次复返，渐渐加重，仿佛有人用火炙烤他的神经。他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想从疼痛中脱困，发出尖锐的惨叫。

　　他醒了。

　　一睁眼，裴子晏发现自己眼前是一堵白色的墙，墙上挂着灯，灯光惨白，他只能感觉到汗水从额头滚进了发间，汗水的冷意是真实而彻骨的。

　　他左右扫视，判断自己在一间病房，窗户投入半明半暗的光，他一时间有些分辨不出这是午后还是早晨，是现实还是梦境。口干舌燥却找不到水，想下床但双腿发软，力气还没有恢复。

　　他自暴自弃摊成一片，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回想刚才混乱的梦，却又想不起来梦见了什么。

　　窗户外隐约传来热闹的喧闹声，好像有人下课了，这声音在他闭上眼之后显得分外明显。空气中渐渐飘来一些食物的香气，看起来似乎是饭点了。

　　这么想着，他觉得自己饿了。

　　病房的门被轻轻叩响三次，有人慢慢推开门，尚羽走了进来，发现裴子晏醒了，她松了一口气。

　　尚羽身后还跟着尼尔，尼尔从尚羽身后探出头，一脸担心地看着裴子晏。

　　“子晏！你醒了！”尼尔既欣喜又担忧，赶忙走到裴子晏床边，手上提着不少东西。尚羽站在一旁暂时没有说话。

　　“你怎么样？没事吧？”尼尔焦急问着。

　　虽然其实还有些不舒服，但是裴子晏不想多事，于是摇头，“我没事，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尼尔仔细检查了裴子晏好几遍，才半信半疑地放下心，“刚好给你带了吃的！趁热吃吧！”尼尔将手里的东西依次打开，放在裴子晏面前的床桌上。

　　“谢谢你，尼尔。”裴子晏说得很真诚，虽然他不是真正的裴子晏，但是尼尔对他的好他还是很领情，“总是让你照顾我。”

　　尼尔红着脸笑了笑，他抓了抓头，“我也没做啥，只是点吃的。”

　　裴子晏尝了尝面前的甜品，“味道不错，辛苦你了。”

　　尚羽看他们大概说了几句，才插进来朝裴子晏说：“你没事就好，你的几个室友都有过来看你，但那时候你还没醒，他们都很担心你。”

　　“谢谢你，老师，我知道了。”裴子晏有些疲惫地笑了笑，他虽然笑着，却让尚羽感到几分疏离。

　　“塞维尔老师估计也来过。”尚羽看着裴子晏又补充了一句。

　　裴子晏闻言，有些意外，但很快想起自己是好像是在塞维尔的课堂上晕倒的，情有可原。

　　“医生已经来看过你，说你这个暂时考虑是觉醒太晚导致的，如果以后频繁出现这样的情况，建议你去医院里看看。”尚羽耐心叮嘱。

　　裴子晏听着尚羽的话，想起自己的梦，隐约觉得没这么简单，但面对尚羽他只是笑着说：“不好意思，老师，让您担心了。”
　　尚羽欣慰地点点头，觉得眼前的学生真是懂礼貌又乖巧。

　　“我已经没什么事了，你们早点回去吧，不用担心我。”他不着痕迹地向尚羽说，又安抚尼尔，“你放心，我没事，上完这周的课我就回去，刚开学，课也不重。”

　　“如果还有不舒服记得及时告诉老师。”尚羽再次叮嘱。
　　走之前，尼尔忍不住像老妈子一般亲手给裴子晏剥了个橘子，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同尚羽一道离开。

　　两人一走，裴子晏松一口气，床头扯了一张纸，将额间和手心的汗擦了一遍，远远将纸投入垃圾桶，一抬眼门边多了一个人。

　　是塞维尔。裴子晏意外又不意外。塞维尔身上气压有些低，搞得裴子晏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塞维尔老师，您请坐。”他嘴角弯起，眼里的神色很是柔和，试图用微笑缓和一下气氛。

　　塞维尔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做梦了？”一个听起来像陈述句的问句。

　　裴子晏悚然一惊，笑容凝住，险些没控制住表情。

　　“满头汗。”塞维尔补上后一句，裴子晏松一口气，又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惊惶毫无理由。

　　做梦而已。

　　放松之后，他显出几分病态的虚弱，“醒来就忘了，好像是很奇怪的梦。”他微微皱眉，感觉到梦只给他留下了心悸。

　　他低着头，没看见塞维尔因为他说的话也跟着皱起眉，反而自嘲着笑，“没想到觉醒得晚有这么多并发症。”

　　“忘了。”塞维尔重复他的话，目光锁着他，“做了梦却记不得么？”他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失望，这种难辨内里的表现让裴子晏一怔，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你刚才一直在梦魇，”塞维尔继续说，“你是不是失去了一些记忆？”，他说话的样子很平静，但说出的话却不那么让人平静，裴子晏甚至感觉话出口那分秒间，塞维尔的窥探欲已然要将自己剥得一丝/不挂。

　　“失忆？”裴子晏近乎是本能地摆出困惑的表情，继而肌肉记忆比他的意识更先一步做出了决定，让他坚决地否认，“从来没有。”
　　回答完，他自己都恍惚了一下，随后松了一口气，这种下意识的防备熟悉而令人安全，让他感觉解脱，但随后又内疚。

　　塞维尔静静审视着裴子晏的表情，裴子晏被他盯得毛骨悚然，脑子虚弱地灵光一闪，问出了每个病人在医院都会问的问题：“我这病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端详他半晌，塞维尔失去了兴致，“交给时间。”他的答案看起来模棱两可，甚至有点敷衍。

　　裴子晏本就底气不足，此刻也不敢深究，只能故作乖巧，尽量笑得可人，“我知道了，谢谢您，塞维尔老师。”

　　他接着善解人意地看向塞维尔，“老师，您回去休息吧，我已经好多了，应该不会耽误明天的课程，我——”

　　“已经请假了，好好休息。”塞维尔打断了他的话，口气不容拒绝，同时也站起身准备离开。

　　裴子晏迷茫，他本来想表演一下“身残志坚、刻苦学习”，谁知道居然没有机会，“好的……谢谢您。”

　　离开前，塞维尔最后看了他一眼，是裴子晏看不懂的意味深长。

　　等到塞维尔走远，裴子晏终于松一口气，瘫在床上。但那种来自塞维尔的压迫感和窥探感却持续，甚至更深，像是边界被侵犯，可他又很心虚，因为他知道自己确实撒了谎。

　　关于他记忆的问题，是藏在他心底最深的秘密，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作为裴子晏，他确实没有失忆过。
　　作为德里克，他确实失忆过。

　　死去的亲王德里克，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连德里克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记忆大约从十岁之后开始，可能是十一岁，也可能是九岁，他不确定，反正之前他在哪里，从哪出生，没有留下任何记录。

　　他的记忆从他在战场上醒来开始。

　　那是帝国征服昆西的战场，那时的莱恩星还是一片被炮火烧灼的焦土。他身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莱恩星的人，但是后来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莱恩星标志性的黑发和绿眼。他的头发偏灰，眼睛像是褪得很浅的蓝色，皮肤也白得奇怪，似乎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人拥有这样的长相。

　　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里找到了半块身份牌。身份牌已经被严重的损毁了，上面依稀看得出“德里克”几个字，后面姓氏部分已经被摧毁了，他便以“德里克”作为他的名字。

　　醒来没几天，他就觉醒成了Alpha，精神力A级，被昆西角斗场的老板捡回去，并且很快在机甲上展露出过人的天赋。

　　那时候莱恩星管理混乱，这种黑色的角斗场发展得如火如荼。这个生死勿论、实力至上的战场吸引了很多富人不远万里寻求刺激。

　　老板一开始只是试着让他上场，几次之后变得非常喜欢他，倒不是因为他能赢，而是因为他安静听话。不管要求他赢还是输，他都没有任何意见，而且赢得出人意料，输得格外自然。

　　但他很快在角斗中发现自己跟别的参赛者不太一样，那些人不愿意假装输，而他对输无所谓。只是不明白输的时候为什么总有人冲他大喊大叫，他会把最吵的那个人杀掉，而老板不会阻拦，只会笑着让剩下的人安静。

　　剩下的人确实会安静，他也不懂这是为什么。

　　直到有一天，老板要求他输，而那天的对手在角斗过程中非常吵，持续不断地大喊大叫，他很烦躁，于是将对方的头砍了下来。下场之后，老板朝他愤怒的咆哮，他不明白那天的老板为什么这么吵，于是也砍了老板的头。

　　场面随即失控，那些平时跟着老板的人疯狂冲向他，想要伤害他，他不明所以，只好将那些人的脖子全都折断。

　　几天之后，角斗场里没了人，警卫姗姗来迟，将安静的角斗场取缔，他再一次被人捡走。这一次捡走他的人是宫羿，宫羿将他带在身边，教了他很多东西，他学得很快，渐渐明白了角斗场里那些人的喊叫和行为是出于什么原因。

　　明白他杀了很多人。

　　在他能正常地跟身边的人交流之后，宫羿送他去参加了阿德里安的入学测试。

　　很久之后，他也渐渐明白宫羿对他的帮助跟角斗场老板一样，带着很明确的目的性，但宫羿对他真的很好，把他认作养子，悉心培养，甚至导致宫羿的儿子宫戾对他十分嫉妒，父子俩一度反目。

　　他一直记得，他会敬重宫羿并服从宫羿，永不背叛。

　　所以，从他上战场的那一刻起，他就变成了宫羿手下最趁手的利刃，无数次平定了周边星系的叛乱，所向披靡，敌人望而生畏。

　　这是他对宫羿的报恩。

　　宫羿也曾帮他查过他的身世，但到他死前一直没有结果，他也尝试过用一些方法恢复自己的记忆，一样无果。

　　过往和来处对他来说是不可望也不可及的未知，是他失去的记忆。

　　修个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