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标记我吗？》雪光寒

114、你忘记了我（2）

　　房间里很安静，看着塞维尔脸上加剧的窘迫，德里克笑得愉悦。

　　“重新向你介绍一下。”德里克直起身，立在塞维尔身边俯视他，“我是一颗流萤星，溟水星是我的本体，这个身体来自溟水星潜海深渊的海棠树。我是水与生的承载，是你们观念里的神，是更高观念里的宇宙之子，我的名字叫做西奥德里克·诺亚。”

　　塞维尔像是被震住了，好长时间没有声音。

　　德里克继续说：“你十六岁的生日礼物是一颗恒星。”

　　“你是一颗星星？”塞维尔有些难以置信。

　　“是的。”德里克笑着，“一颗属于你的星星，你重新点亮了我。”他说得简单轻盈，眼里的情绪却浓得化不开。

　　“我能在天上看见你吗？”塞维尔问。

　　德里克看了眼窗外灿烂的晴空，“现在不行，晚上可以。”

　　塞维尔又问：“那你有生日吗？一颗恒星的诞生之日？”

　　德里克哑然失笑，“当然没有，生日是人类的概念，我出现的时候根本没有人类存在，甚至没有历法，对我来说这些没什么意义，当然除了你的生日。”

　　塞维尔低头想了一会儿，“恒星自转一周是一日夜，公转一周是一年，你的生日应该是你自转开始那一天，是每个公转周期开始的第一个自转周期。”

　　“您的公转轨道是绕着哪个星球？”塞维尔问他。

　　德里克笑：“流荧星是自由恒星，我不绕着别的星球转，一般是别人绕着我转。”

　　塞维尔仔细思考了一下，“那您肯定很大。”

　　“那确实。”德里克肯定了塞维尔的答案，“但我把自己压缩了，现在的赤道半径大概在125万千米。”

　　塞维尔张大了嘴，不敢想象不缩小的话该有多大。他还想再说什么，手上的智环震了一下，他抬手一看，显示外卖到了，已经按要求放到房门口。他有些疑惑，没有自己定了外卖的记忆，但还是起身下楼去拿外卖。

　　他打开门，穿过花园，走到别墅门口，看见门口的置物桌上放着一捧很大的浅蓝色玫瑰，他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抱着玫瑰回到了别墅。

　　他关上门，一抬头，看见了惊讶的德里克。

　　“你……”德里克站在前厅看他，“不是不记得了？”

　　“不是我。”塞维尔诚实的否认了，但从德里克的反应中意识到一些事，“今天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吗？”他问。

　　德里克主动把玫瑰从他怀里接过，回道：“今天是教师节。”他重点强调了最后三个字。

　　德里克抱着花穿过客厅，走进一楼的盥洗室，塞维尔跟在后面，看着德里克把花放在盥洗室的桌上，回头对他说：“帮我把花瓶拿过来……”他说了一半就停下了，笑起来，“在地下室，入口在楼梯下，你能找到吗？”

　　“我去看看。”塞维尔转身走出了厨房，想起那束花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他凭借潜意识很轻易地在地下室找到了花瓶，也轻易地发现了地下室墙上的奥秘，自然而然想起德里克刚刚说过的密码是他生日，他输了密码，走进了尘封的酒窖。

　　酒窖里陈年一点的酒都是同一款，酒瓶上写着的名字叫归巢，隐约的酒气跟德里克身上信息素的味道一样。

　　这酒跟他和德里克有什么故事吗？他猜测着，却找不到方向。

　　他渐渐走深，进了酒窖深处的吧台，吧台后的酒柜里陈列了一些年份近些的酒，什么样的都有一点，吧台上都是调酒的器具，东西一应俱全，四处都没有灰尘，他们应该经常来这里。

　　他随手拉开吧台下的一个抽屉，看到里面的东西，动作顿住，然后一脸麻木地关上了，几秒之后他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又拉开看一了眼。

　　抽屉里整齐着许多计生用品，各种包装的都有，其中一个撕掉了塑封，他打开盒盖看了一眼——只剩下最后一个。他把盒盖还原，关上抽屉，感觉有点无助。

　　就像潘多拉的魔盒，看了一个还想看第二个，他忍不住又拉开旁边的抽屉，这次看了一眼就关上了，因为抽屉里全是……

　　他不敢再看后面的抽屉有什么，茫然环顾四周，回过神想起他没在这下面发现床，那……

　　他想起自己刚刚看过和走过的地方，吧台、酒柜、酒桌、躺椅、镜子、立柱，他很无助地秒懂了。

　　他木着脸走出酒窖关上门，准备要上去的时候，目光扫到另一面墙，潜意识让他顿了一下，他觉得那里应该有什么，于是走了过去，顺着墙面敲了几下，露出了一个指纹锁，他将手掌印上去，墙上霍然开了一个门。

　　灯光在他走进房间的时候亮起，不同于刚才的酒窖，这个房间满是灰尘，很久没人来过了，他用手驱散那些驱不走的烟尘，走向了房间中央的书桌。

　　这张书桌和后面的凳子是这个封闭房间里唯一的家具，书桌上摆着本笔记，封面跟他早上见过那本类似，只是这一本落满了灰尘。

　　他拿起笔记翻了几页，动作渐渐缓下来，笔记的内容乏善可陈，但让塞维尔屏住了呼吸，一页又一页，反复写着同一个的人名字、问着同样的问题。

　　西奥德里克·诺亚
　　德里克
　　诺亚
　　老师
　　你去哪了？
　　你在哪里？
　　我找不到你
　　你在哪

　　就这样的字词拼命写了无数页，一遍遍重复，大大小小，扭曲的，颤抖的，歪斜的，褶皱的，刺穿了纸的，溅了泪的。

　　无数的重复的字词被写出了不一样的形状，他好似能从那些变了样的字迹里感觉出写下那些字时有多么的崩溃，好似这些字词他内心重复过千万遍还不够，必须写在纸上，落实了才能将那暴涨撕裂的情绪宣泄。

　　宣泄一遍不够，于是千千万万页，千千万万日。

　　他在书桌的抽屉里翻找，找出好多本这样的笔记，和无数写着同样内容的纸，无数无数，塞满了书桌的每一个抽屉、每一个角落。

　　他找到一本稍微新一点的笔记，那一本一开始也是一样的字词，只是到了其中一部分，就变成了无数的“对不起”，笔记上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层层叠叠的“对不起”，密密地挤进他的眼眶，让他不自觉流泪。

　　泪滴在笔记上，跟陈旧的泪痕叠在一起，过了那几页对不起，过后又是之前那些字词，只是里面多了“对不起”和另一句话“你还会回来吗”。

　　他又去翻找更新的笔记，想看看会不会有更多的词句，直到他注意到桌面摊着的那张纸，那纸刚才被笔记压着，他没注意到，此刻他看见，那张纸只用了一半，下半截还空着，最后一句话是一句扭曲的“你还会回来吗”。

　　塞维尔看着那张纸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也搞不清时间，感觉自己快要变成雕像，他抬手将椅子拉开，坐在了满是灰尘的椅子上，提起了桌边的笔。

　　那笔已经写不太出墨了，写了几笔都没出色，他用了力，在纸上写出深刻的痕迹，一笔一划端正地写了四个字“他回来了”。

　　写完一遍，他觉得不够，又接着下一行写：“他回来了”。

　　然后一遍、一遍、又一遍，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那页纸被他写满，那支笔竟然被他写出了颜色，最新的那一句话清晰又确凿：他回来了。

　　他看着那句话，又看着周遭被他翻得凌乱的满地狼藉，觉得心里很难受。

　　但还好，他等到了。

　　他松了一口气，像是恍然意识到噩梦只是噩梦，放下了手里的笔，从椅子上起身，发现德里克站在门口。他哑然失语，这才想起自己一开始是来拿花瓶的。

　　德里克走到塞维尔身边，很温柔地抱了他一下，余光瞟见桌上的纸和字迹，还有满地的狼藉，“我来晚了。”他说。

　　塞维尔缓缓回抱着他，他的记忆此刻是缺失的，但庆幸是真实的，“不晚，能回来就好。”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只是单纯抱着，塞维尔就感觉自己方才缠结的心绪渐渐被抚平，他好了很多，嗅着德里克信息素的味道感到很安心。

　　“你的信息素跟酒窖里的酒一样。”塞维尔把头埋在德里克颈边，气息落在颈部的皮肤上。

　　“嗯。”德里克轻声应着他，“因为第一次喝这个酒的时候你偷吻了我。”

　　这个答案让塞维尔猝不及防。

　　德里克接着叹了口气，“不过相关的事情要等到你成年再说了。”

　　塞维尔说不出话了，只感觉人生好艰难，重返十六岁这件事好像只伤害到了他自己。

　　“走吧。”德里克拍了拍他的肩，“先把花插好，一会儿要带你去个地方。”

　　塞维尔点头。

　　两人从那件暗室出来，一人抱着两个花瓶上了楼，德里克早已经把花摘了叶子，剪好长度。塞维尔把花瓶接够水，递给德里克，那束花刚好够插四个花瓶。

　　塞维尔意识到，这显然是他们每年的习惯，但他不记得了。

　　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又来了，他看着那些花，喃喃自语：“真想快点想起来。”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愿意重新把你养大，现在我们有很多时间。”德里克拍了下他的肩，揶揄地看着他笑。

　　他低下头，意识到他在吃自己的醋，有点荒唐。

　　插完花，德里克吩咐塞维尔把花摆在了客厅、书房、卧室和前厅，等塞维尔把花瓶放完回来，他靠在沙发上，冲塞维尔勾勾手，“过来。”

　　塞维尔走到他身边站定。

　　德里克抬起左手在虚空中一划，洞开一道蛀孔通道，他拉着因为震惊而说不出话的塞维尔，走进了蛀孔通道。

　　“我们去哪？”通道里传来塞维尔无助的声音。

　　“联盟。”德里克立刻回答了他。

　　联盟总部设立在桃瑞丝星，压在废弃的王庭之上，头顶是高悬的遥望星。

　　帝国瓦解之后，顾麟带着鸱鸮的军队征服了曾经的瀚星帝国，取缔了旧的制度，建立了新的规则，现在的联盟开放、包容，统帅也不会发疯。

　　戈尔也在联盟的建立过程中帮了不少忙，不过他不再搞君权神授那一套了，老老实实学德里克，装成普通人帮不普通的忙。

　　这个世界归属于戈尔，所以这次的战乱德里克没有插手，他原本的计划是跟塞维尔呆在阿德里安上上课，为启程离开做准备，但现在他不得不回来找顾麟帮帮忙。

　　桃瑞丝现在的时间是下午，顾麟刚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坐下，新来的秘书端进一杯浓缩咖啡，正准备给顾麟放桌上，突然看见办公室里洞开了一个漆黑的通道，走出来两个人。

　　秘书手一抖，咖啡掉地上，不知道要不要喊保安，迟疑了一下，拔出了枪。

　　顾麟反应了一秒，“别。”他立刻制止了秘书，“你先出去。”

　　秘书带着地上的杯子碎片一起离开了。

　　德里克看着顾麟笑了笑，“好久不见。”

　　顾麟起身向面前的两人行礼，“好久不见，冕下，首领。”

　　塞维尔听见“首领”两字感觉很意外，看见顾麟很陌生，不知道该回什么，所以没回。

　　德里克开门见山：“我需要借你的医疗团队用一下。”

　　“没问题，”顾麟立刻联系医疗组，又抬头问，“是谁需要？”

　　德里克抬手指向塞维尔，“他。”

　　两个小时后，德里克拿着健康的体检报告松了口气，顾麟取消了后面的会议，全程陪他们做检查，现在还剩最后一个检查。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两人是谁，值得统帅推掉全部工作作陪。

　　倒是一些高层军官赶来看望，跟其中高个冷着脸，看起来很严肃的那个敬礼、寒暄，只是那个人不太回答这些人。不过大家都还是愿意聚在他身边。

　　“您是有哪里不舒服吗？”顾麟看着体检报告终于忍不住问。

　　塞维尔皱眉，他不认识这些人，但是显然每一个看起来都跟他很熟的样子，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德里克合上体检报告，“他就是失忆了，回到了十六岁。”说着德里克拍了拍塞维尔，笑着向他确认，“现在还是十六岁吗？”

　　塞维尔顿了一下，答：“十七了。”

　　顾麟及一干高层军官：……

　　德里克笑意盈盈，迅速回忆了一下往事，“那是到跟艾绒合作了，还是去阿德里安读书了？”

　　“准备开学。”塞维尔如实答，他表情很严肃，但内容不太严肃。

　　德里克点头，“那快了。”

　　这时，医生插着兜走进等候室，看向塞维尔，“最后一个项目，走吧。”

　　塞维尔跟着医生走了出去。

　　塞维尔一走，德里克的目光扫向等候室内的一干人等，包括肖琦、段谨及一堆监视过他的人。

　　“问你们一个问题。”他说。

　　众人一听直起身，下意识感觉他想说点大事。

　　正要说，他注意到门口的磨砂门有又两个人影在晃，之前就晃了半天，现在还在晃，“门口那两个也进来。”

　　被点到名，其中一个人影抖了一下，然后两个人推门走了进来。

　　肖越怯怯看着他，“冕下……”

　　林贤星胆战心惊，“……冕、冕下。”

　　虽然曾经是室友，但德里克看起来太高不可攀，他俩实在没法像以前那样跟德里克相处，特别林贤星觉得自己某种意义上算是背叛了德里克，更加不敢联系他，只是听见人来了，两人还是想来看看。

　　德里克冲他俩点下头，看起平易近人，“我就是想问，你们人类十六七岁的时候都喜欢什么？”

　　等候室安静了好一会儿。

　　德里克不解，“怎么了？”

　　众人恍然醒神，以为要宣布大事，结果是来秀恩爱的，不吃狗粮还被硬塞，敢怒不敢言，支支吾吾磕磕绊绊，只能含泪干了这一碗，然后纷纷回答：

　　“我那时候喜欢打游戏！”

　　“嗐，我喜欢打架。”

　　“我都在照顾弟弟。”

　　“收集枪械。”

　　“难道不应该是喜欢机甲吗！”

　　“收集信息和钱！”

　　听了一圈，德里克对这些答案都不太认可，不由得有点想念司焰，他的意见都很靠谱，可惜司焰已经不在这里了。

　　正在德里克沉思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怪不得你们都单身。”

　　这攻击太沉重，本来嬉嬉闹闹的等候室变得安静，大家都有被伤害到了。目光投向了门口的罪魁祸首——裴策。

　　溟水星回来之后，裴策就被顾麟收编了，现在是顾麟手下的得力干将，不过他对打仗兴趣不大，主要在格林星解决辐射问题，他见到了兰岑，兰岑现在就跟着他工作。

　　此刻裴策看向德里克，认真回答，“每个人喜欢的都不一样，要因人而异。你要看他那个年纪想要什么，想去什么地方，或者是更小的时候有没有想去却没去过的地方。幼年期的遗憾哪怕只是一块橡皮或者一个水杯都会记很久。”

　　德里克点了点头，感觉很有道理。他让崖岷查过塞维尔在地耀星时的生活，但是就算查过，他也缺乏对照组去对照塞维尔缺少什么，所以他才问了刚才的问题。

　　他继续问：“那有什么地方是大多数小孩都喜欢去的吗？”

　　“书店……？”肖越说得有点犹豫，感觉哪里不对。

　　“公园？”

　　“还是游乐场吧。”裴策走到窗边，出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意见，“地耀星有全宇宙最大的游乐场，也正好是在地耀星，不是吗？”

　　德里克感觉这个答案很靠谱，因为游乐场塞维尔真没去过，缪尔肯定不会带塞维尔去，在地耀星读书的时候更不会有人带他去了。

　　可是游乐场这种地方，首领真的会想去吗？等候室里余下的一干人等有些迷茫。

　　塞维尔正好做完最后一项检查回来，一推门，发现众人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自己，他不明所以。

　　德里克看了顾麟一眼，顾麟很会看眼色，立刻找了个理由把一干人全都带走，大家推推搡搡离开，人群里不知道谁不怕死的嘀咕“他不会真要……呜呜呜”，又不知道被谁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