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见天日》春宝

4、第 4 章

　　半夜两点钟，陈姝一把扯掉真丝眼罩，从床上坐起来，再次发出难以理解的喟叹。

　　她问宋致为什么在初见她的时候没有点明他们的关系，宋致说没必要，‘没必要’是什么意思？

　　宋致在看不起她？不想和她扯上关系？无视她？

　　宋致就这么讨厌她？

　　不是她夸自己，她从小就长得漂亮，性格也能装得很好，人缘一直不错，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讨厌过。宋致是头一个。

　　陈姝开始怀疑自我。

　　半夜三点半，陈姝又从床上坐起身，点开手机音乐播放助眠曲才继续睡下，这才能将脑海里反复循环的‘没必要’赶出去。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做了一晚上宋致冷脸在她耳边循环说‘没必要’的噩梦，陈姝惊醒了。

　　她盯着镜子里自己白皙脸颊上的淡淡黑眼圈，此时此刻对害她失眠的宋致无比讨厌。

　　熬夜超过十二点，身体分泌的雄性激素就会增加，继而会引起脱发。

　　陈姝对自己默念‘没必要，没必要，没必要对他生气，气死了无人替’，这才整理好心情，去楼下吃早餐。

　　她呵欠连天地走到一楼客厅，抬眼和宋致打了个照面。

　　宋致正推着他那辆山地自行车，上身是宽松的黑色T，下身也是黑色宽松运动裤，背着黑色书包，整装待发。

　　两人猝不及防来了个对视。

　　宋致面无表情，转头给自行车解锁，不再看她。

　　陈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大早上的就碰到了讨厌的人，好烦。

　　她转身要走时，一楼客厅旁边的卧室门开了。宋清明穿着深灰色家居装快步出来，叫住宋致，“宋致，你这几天怎么都瞧不见人？”

　　宋致言简意赅：“作业多。”

　　“哦这样啊。”宋清明没再多问：“周日我打算和你姜阿姨，还有她女儿陈姝，一起在外面吃饭，你把那天的时间空出来。”

　　宋致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但陈姝莫名就是从他那张冰山脸上看出了十分的不情不愿。

　　过了两秒钟，宋致回应，“好。”

　　陈姝愣住了。

　　就这么答应了？

　　昨晚面对她的问好时不还是很拽地说‘没必要’，面对他爸，只能屁话都蹦不出来一个。

　　虽然被差别对待让陈姝有些不高兴，但是想到宋致要不情不愿地去赴‘家宴’，陈姝开心了不少。

　　这一开心，陈姝就没有控制住她与太阳肩并肩的嘴角。

　　宋致敏锐地朝她扫了一眼。

　　宋清明也跟着看过来，“姝姝？你今天醒这么早啊。”

　　陈姝很想叹一口气。是啊，被您儿子害的。

　　心理反应陈姝是半分没有泄露出来，她乖乖地抚了下耳边碎发，装作刚从楼上下来的样子，边走边乖巧地说：“叔叔早上好。”

　　“早上好早上好。”宋清明拉住刚想推车出门的宋致，“这位就是姜阿姨的女儿，陈姝。姝姝，这是我的儿子宋致。”

　　宋致一脚已经踏出大门，一脚还在客厅，手指扣着山地车把手，仿佛只要宋清明一松手，他就会立刻转身不见。

　　他对陈姝介绍完宋致，又转头对宋致说：“姝姝比你小几个月，以后你要把她当妹妹，她刚来杭城，人生地不熟，你多照顾着点。”

　　又是沉默两秒，宋致开口：“行。”

　　这个行，还是听起来挺不情愿的。

　　不过是应付宋清明的敷衍话，陈姝才不会天真地信以为真。

　　“姝姝，以后你就把宋致当哥哥使唤，我工作比较忙，以后万一有顾不上你的地方，学校和生活方面的问题，你都可以找宋致帮忙。”宋清明解决好宋致，开始笑眯眯地看向陈姝。

　　陈姝不像宋致那样只会冷脸地憋出一个字。寄人篱下，她从不辜负任何好意，就算是虚假的好意。

　　她向宋清明道了谢，偏头笑盈盈地对宋致说：“以后要麻烦哥哥了。”

　　她存了恶心宋致的意图，故意将‘哥哥’两个字咬得很轻很甜。

　　宋致朝她撩去一眼又移开，从嗓音里挤出一个低低的“嗯”。

　　陈姝在心里翘起恶魔的嘴角，被恶心到了吧，是报复哦。

　　——

　　周日，宋清明订的是做杭帮菜很有名的私房菜。

　　小包厢，雕花红木窗外是潺潺流水和绿意盎然的庭院，衬得刚上的西湖醋鱼十分好看。

　　待长辈们动筷后，陈姝夹了一筷子醋鱼。她沉默了几秒钟，快速咽下后，端起大麦茶不动声色地漱口。

　　她果真是和杭城犯冲啊，杭城的特色菜她没有一道是爱吃的。

　　但是，她的心情依旧很好，因为吃过饭后她就能拥有和姜姚的二人母女时间。

　　因为这件好事，陈姝连带着对宋致都看顺眼了不少。

　　宋清明吃着饭闲聊。他提起杭城二中对陈姝的分班结果，姜姚听说陈姝被分进文科实验班非常高兴，陈姝淡定地吸果汁。

　　她瞥到，旁边那位理科实验班第一名全程面无表情地就着最让人嫌弃的醋鱼，吃完了一碗饭。

　　陈姝果断又想，她和宋致真的一点都合不来。

　　一道手机铃声打断陈姝的思路。她抬头，见姜姚拿起桌上的手机，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后，对那边说“好，就来”。

　　陈姝的心情顿时跌到谷底。姜姚又要失约了。

　　“清明，我公司临时有事喊我回去。”姜姚起身拎包，她弯腰抱着陈姝的脸亲了一下，“宝贝，妈妈先去处理工作，过几天再带你出去玩。”

　　陈姝掩藏好低落的情绪，扬起笑脸，“没事，妈妈去忙吧，路上注意安全。”

　　几乎是姜姚刚要走，宋清明也接到了工作电话。他的公司和姜姚的公司都在同一个商圈，宋清明叫住姜姚：“我也突然有事要去公司，我开车带你。”

　　两人看着包厢里被剩下的一儿一女，宋清明感觉有点对不住陈姝，他干脆指挥宋致，“阿致你带姝姝逛逛杭城吧。你们年轻人比我们要更合得来，正好可以交流交流感情。”

　　宋致点头，起身给他们开包厢门。

　　陈姝跟宋致一起，将他们送到了停车场。

　　目送两位长辈开车远去后，宋致握着手机，低头问陈姝：“你想去逛哪里？”

　　陈姝已经失去了玩乐的兴致，她突然觉得很累，不想花精力应付宋致。她淡声说，“我自己可以。”

　　也许是她的语气明显和刚刚很不一样，也许是她表情里透露出来的难过，也许是宋致其实也并不想掺合到别人的情绪中招惹麻烦。总之，宋致只是点点头，淡声说：“遇到事情可以打我电话。”

　　陈姝走在陌生的街道上，人潮拥挤，她已心生退意。

　　但是提前答应好友的礼物还没有买，她又打了辆车，定位到灵隐寺。

　　陈姝没有想到，刚刚在饭桌上跟她一起吃饭的宋致也出现在灵隐寺门口。

　　宋致身量很高，皮相又是陈姝难以否认的出色，all black的穿搭和冷白皮搭起来是简简单单的好看，也难怪陈姝一眼就能看到。

　　视线在空中相撞一瞬，陈姝赶紧挪开眼睛。她一米六五的个子可以藏在人群之中，于是她迅速溜之大吉。

　　刚进入景区，陈姝就发现了卖十八籽的摊位。

　　有不少游客在排队，陈姝也排上去，低声询问哪款是热卖的十八籽。

　　摊主推出手串，又拿出收款码：“这款。46一串，扫码付款。”

　　陈姝刚点开微信扫描，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挡住了她的手机镜头，皮肤最白处衬出几分淡青的筋络，独属于少年人的手臂紧实。

　　陈姝愣了下，顺着手机扫描出的发红手掌往上看，是宋致。

　　宋致语调冷淡，只说了两个字：“假的。”

　　“那真的在哪里？”陈姝有点懵，看了眼明显不悦的摊主，靠近宋致，压低声音问。

　　“灵隐寺门口。”

　　“这里不是？”

　　“不是。”

　　“我要过去，你来吗？”

　　“去。”

　　几句对话，陈姝就成了坠在宋致身边的小尾巴。爬了十几分钟的路，陈姝来到了灵隐寺门口。

　　宋致买了两张票，领了两捆香火，分给陈姝。

　　到了传说中真的卖十八籽的摊位，陈姝端详着和刚刚在景区门口看到的假十八籽一模一样的真十八籽，她有些失落。

　　一样的工厂流水线产物，没什么区别。至于网传灵隐寺门口卖的才是开过光的十八籽，她又如何去求证？大概是商家的噱头。

　　她买了六串，两串寄给苏城的朋友，杭城这边两家四串，形式一下总是必要的。

　　她把十八籽放进包包里，转身去找宋致。

　　她在佛像前看到了宋致。

　　庄严肃穆、大慈大悲的佛像前，宋致双膝跪地，双手合十，闭目数秒后叩首跪拜。他在众多玩乐的游客之间，投入而虔诚，让陈姝一时之间忘记他仅仅是十七岁的少年。

　　被这一幕画面震撼到，陈姝久久才回神。

　　回过神来时，陈姝偏头看向旁边。

　　在游客之中，仍旧有少数虔诚的信徒。有一位看着便凄苦的中年瘦弱女人，站在四面佛像的侧边，拿着一件孩童的衣服缓缓擦拭佛像，嘴里默念着什么。

　　陈姝虽然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她知道，那女人在为她的孩子祈福。

　　陈姝一直相信，求神问道，不如求己。

　　但是，世间有些苦难，并不是靠自己的努力便能跨越过去。最后求上神佛的人，往往是无路可走的人。

　　比如那个女人。

　　那么，宋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