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夜话（下） ...
-
“不行，你不可以讨厌李相夷。”小叶子忽然翻身起来，气势汹汹地跨坐在他身上，像只张牙舞爪又没杀伤力的猫。
李莲花偏头笑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他就是……别着凉了。”
他伸手给小叶子按回被子里。
“其实我来之前……正在跟相夷哥哥吵架。”
小叶子仰脸看向天花板，声音有些委屈。
“我让他在四顾门跟我之间选一个，他气坏了，还说他从来无意拘我在此，让我去留自便。”
李莲花吓了一跳。
他太知道李相夷负气时会怎样口不择言了，却更知道他其实常常口是心非。
但无论怎么说，这话实在是太不该了。
于是他本能抓住了小叶子的手，急着为他辩解：“小叶子，你别信。他只是太好面子，不想承认自己其实很需要你。”
“没事的，花花，你别急。”小叶子回握住他，“我当时确实很伤心，所以我也说了很多负气的话。”
“其实我知道，他是气我——居然拿我们的感情威胁他。”
李莲花松了一口气。
还好你这么了解他。
别跟他计较。
“他总是这样。”
小叶子叹了一口气。
“相夷哥哥好像觉得，他待人肝胆相照，死生不弃，尽到了做兄弟、做夫君的责任，自然会有长存的情谊。”
“如果旁人不喜欢他，那一定是对方不识相。”
“甚至他从来不挽留任何人。”
李莲花哑然。
他自己喜欢说李相夷的不是，但被人如此准确地戳中心事——还是当面——也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
可这么说的人是小叶子，说的又是事实，他连辩解两句的余地都没有。
“对天下人或许只求自己问心无愧便够了，但是对亲密的人，只这样是不行的。”
“他身边的人都很怕他。不是怕他提剑杀人，而是怕被他用含义不明的视线打量——那种你们眼界狭窄、汲汲营营、贪生怕死、不思进取、掩耳盗铃、沽名钓誉，而我看破不说破的眼神。”
“我常常看见他们一脸尴尬，不知道怎么接话。”
“可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要活成李相夷，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活成李相夷的。很多人没法清高，固然有自身的原因，也有天赋和因缘际会的影响。”
“尤其是师兄，他在四顾门的地位其实很微妙——虽然是二门主，可除了他自己的人，其他人多少都有些看不起他。”
“他的行事作风确实也跟其他人格格不入。”
“但我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出身。”
“他被师父带回云隐山的时候已经大了，对街头那般颠沛流离的生活有很深刻的印象，会急功近利也很正常。”
“他习武急于求成，自然也没时间花在琴棋书画上，就算闯出些名头，也没法像你那样迅速被光鲜靓丽的公子哥们接受。”
“我很早就知道师兄并不喜欢你。”
“甚至，师兄跟我的关系或许都比跟相夷哥哥更好一些。”
“他也很讨厌四顾门。”
“他觉得相夷哥哥自负傲慢，觉得肖紫衿和佛彼白石端着架子又虚伪至极，觉得四顾门的理想假大空。”
李莲花声线艰涩：“那，你为什么不跟他说？”
小叶子扑哧一声笑了，“那当然是因为我也怕相夷哥哥呀！”
“也不能说是‘怕’吧，我有一点儿小私心。”
“相夷哥哥不知怎么回事，特别避讳跟人吵架，好像一旦撕破脸便只能分道扬镳，而只要能维持表面和平就可以自欺欺人似的……”
李莲花有点想抬起袖子捂脸。
他第一次觉得，被人了解得这么彻底，也会令人羞恼。
“所以相夷哥哥只会跟我吵架。”
“我们意见不合的时候本来就很多，因为我跟他看问题的方式完全不一样。”
“有时候我说些心里话，他会用一种极为吃惊的眼光看我，大意是‘我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看得我浑身发毛。”
“所以我不想再规劝他这些小事，若是他跟全世界的架都放到我一个人身上吵，那我怎么遭得住？”
李莲花愧疚地摸了摸小叶子的头发：“……辛苦你了。”
“我也没少气他就是了。”小叶子笑嘻嘻地摇头，转而又叹了口气，“可是，看到你这么难受，我又觉得自己做错了。”
“没有的事，小叶子够委屈的了……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我确实可委屈了。”小叶子不满地哼哼了两声，“我从来都知道相夷哥哥心怀天下，也一直在努力帮他，可他一句也没有问过我想过怎样的生活，只当我生来是围着他转的。”
“只是因为这一次我没有考虑他的感受，他就冲我发火。”
“可是我很快又想通了。”
“相夷哥哥从小就是被人捧着的，不像我从小需要察言观色，所以他不知道怎么站在别人的角度上考虑也是很正常的事。即便我是所有人中唯一不顺着他的，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主动放弃我。”
“所以这是我应该教他的事，而不是我应该怪他的事。”
“花花……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每个人都有自己光芒和阴影，自卑善妒，自负傲慢，也都是人之常情。”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一开始都想要成为完人，也觉得自己的朋友必须同样无暇。碰了壁之后，才学会接受自己的不足，也接受他人的不足。”
“所以到最后，都是相似的人走在一起——你没有朋友，只是因为你太出色，碰壁得太晚了。”
“你们曾经真心相待，后来时过境迁……这些都只是尘世中的寻常事，谈不上你的错或他的错。”
“确实有些很会爱人的人，可以妥善地处理这些关系，让它们维持地更久一些。花花以后一定会是这样的人。”
“可是，往事不可追，花花当心无挂碍地朝前看。”
小叶子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像在等一个答复。
李莲花郑重地承诺她：“好。”
小叶子得了承诺，满意地低头将脸埋在他肩窝，自己找了个舒服姿势睡着了。
如此轻车熟路，看来从前常在另一个人怀里安眠。
李莲花伸手摩挲着她的发稍，落了一个轻轻的吻在她头顶。
作者有话说第67章 夜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