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你会不会来》妘铎

42、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仓促结束午后好眠的秦飞廉，只能半道离开。

　　从小到大，就没见过秦方海这小子这般呼天抢地地需要他，喊他回去，一分钟都不能等。

　　更何况，这也不是小事。
　　他也得亲眼确认，才能安心。

　　竹茹第一反应是跟他去，后来一想那两只藏獒会咬人，一下就退缩了，送他到门口，就不敢再往前一步。

　　更何况，秦飞廉也不想让她去。

　　他那兄弟，还觉得它们是“小奶狗”，傻不傻。
　　关上门的那一秒，竹茹忍不住摇头叹气：危险的。

　　等秦飞廉带着哭唧唧的伤者跑医院处理伤口打完狂犬疫苗，再亲自把他送回家里，太阳已迫西山。

　　又留了会好生安抚了这小子大半个钟头，才肯放他走。
　　还好咬得不重，或是两小只这段时间多少与秦方海有些混熟了，可能是逗他玩，所以并没有真用力。

　　想着毕竟去了趟医院，细菌多，秦飞廉第一时间折返家中，仔仔细细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松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拿出手机。

　　快六点了。
　　他该出门了。

　　先发微信叮嘱她记得吃晚饭，今天他应该不过去了。

　　然后再给她母亲去了个电话，问了人所在位置，他亲自去接。

　　·

　　赵丁香即便有心理准备，可看到秦飞廉本人的那一刹那，两个浑浊的眼珠还是下意识颤了颤。

　　家里男人生前提过几句，关于这个男孩子。
　　谁曾想真人如此高大，她165的身高自认还过得去，可看这孩子还得往后仰脖。

　　不仅如此，这小伙子长得还特周正，一表人才，精神气足足的。
　　举手投足间，满满的贵气，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没错了。

　　待被他客客气气请上车，赵丁香打量了一圈车子内部，更加觉得这小伙子有出息，靠得住。女儿如果跟他，应该不会受苦。

　　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赵丁香瘪落的苦相嘴角，终于稍稍往上抬了抬。

　　秦飞廉考虑到她的年纪，定了家茶馆，里面正好做些中式精致小点，可以就着茶水吃。
　　因为见面第一句就是问她是否有吃过晚饭，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

　　他自己忙了一天，尤其下午被秦方海这么一吓，没多大食欲，所以随便吃点就行。

　　其实真正影响秦飞廉晚餐胃口的，正是眼前这个突然“不请自来”的中年妇女。
　　直觉告诉他，大概率发生了什么事。

　　赵丁香吃了几口热茶，打量了圈包间四下，略显局促。

　　秦飞廉看着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小辈浅笑：“赵阿姨，您来云江有找竹茹么？”

　　“噢，”前一秒气息还稳的赵丁香，一下有些闪躲，避开小伙子直直地注视，低声道，“还没，没来得及去……”

　　“？”

　　秦飞廉听得迷糊。
　　都有时间找他，怎会没有时间找女儿。

　　她们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那我要不打个电话给竹茹，让她过来跟我们一道坐会？”

　　是试探，却被他说得极其自然。

　　果然，赵丁香一听，仓皇抬头，对上他双眸的刹那，又眼神一缩，赶紧开口制止：“不不不，不用。”

　　“真不用……”

　　或是意识到自己反应不正常，赵丁香对着一秒陷困惑的小伙子尴尬笑笑：“孩子，阿姨也不瞒你了，我跟小茹这孩子之间，有点误会，所以，怕见她。我们娘俩到时见了面会忍不住吵，我寻思着，还是先缓缓，先来见见你～”

　　一番话说得低沉又真挚，秦飞廉看得出来，她应该说得属实。
　　果然如他所猜，竹茹与她家人之间，有事发生。

　　“您和竹茹之间，是因为什么事有了误会？”秦飞廉很直，事关她本人，他想弄明白。

　　之前回海城找，却无果。
　　如今她母亲现身，他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
　　不问清楚不罢休！

　　“哎～”赵丁香喟然一声长叹，“说来话长。我们家小茹，脾气倔，小时候真的很听我们的话的，不知怎地，人一下子就变了性格。说来说去呢，还是我们做父母的没用，赚不了大钱。所以能给孩子的非常有限！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也想竭尽所能给她好的，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也非常疼她，可是，我和她那可怜的爸，能力就这么点……”

　　越说越唏嘘，秦飞廉眉间越蹙越深：“赵阿姨，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么？”

　　不算明知故问。
　　除了她父亲突然选择轻生离世，其他，他的确毫不知情！

　　“小伙子，容阿姨跟你说说，你也不是外人，阿姨也不怕被你笑话。要说最开始的导火线，应该是八年前了，哦对，就是你们高考那一年。”

　　赵丁香忽然停下，低头喝了口茶水，想着接下去怎么说才比较妥，毕竟眼前坐的这个小伙，以后极有可能是他们家的女婿，不能不在乎他的感受。

　　秦飞廉却一秒全身绷紧，如坐针毡：八年前！

　　高考那一年！

　　“赵阿姨，那年，怎么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秦飞廉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始终摸不到事实的边！

　　如今，标准答案即将出现，让他怎么不紧张！

　　“那年，我儿子，也就是小茹她哥，刚上完大一，孩子爸和我商量后，把家里那套房子转到了哥哥名下。这事，本来没打算跟俩孩子说的，但不知怎地妹妹知道了，就很不高兴。但她也不跟我们闹，而是跑去跟她哥大吵了一架。最后俩孩子不欢而散。小伙子，阿姨这心里苦，也就跟你说说，我和孩子们的爸，都是靠自己打拼，好不容易省吃俭用攒下钱买了一套房，想着做父母的，要为孩子长远考虑。哥哥以后要娶妻生子，妹妹以后则是嫁人，只有一套房子，按轻重缓急来看，哥哥更需要。我和她爸，当时想着，哥哥先毕业先工作，等成家立业，方方面面稳了，如果妹妹需要帮助也可以拉一把，这样我们做父母的也就放心了。一家人之间，就应该互相扶持，互相考虑！”

　　一个家，一套房，儿子要娶妻生子必须有房，女儿是嫁人未必需要房，所以房子给了儿子，只希望做哥哥的以后看在房子给他的份上，可以照顾妹妹——秦飞廉听懂了。
　　不论其中是非对错，光这番话听下来，不至于让彼时相处热乎的她，突然对他冷漠，然后没有按照约定考海京大学！一个人远走云江！

　　“赵阿姨，后来呢？房子这件事后，有没有发生其他的事？”听了后，反而更困惑了，秦飞廉迫不及待追着问。

　　赵丁香愣看他一会，摇摇头：“没有。后面就是小茹高考，哎，都过去这些年，我想起了还是觉得很伤心。这孩子就为了一套房子，跟我们怄气，明明能上海京大学，偏偏瞒着我们，改了志愿，填了云江大学！哎，这孩子，真的太乱来了！拿前途当儿戏！心性这点，女孩子真的没有男孩子那么稳，她哥哥就不会这么胡来！这么多年了，我也想明白了，这孩子就是跟我们堵气，不选海京大学也没事，海城也有其他数一数二的大学，可她偏不！偏要给你选个相隔千里之外的南方大学，我这来一趟，坐车都老折腾了！没良心啊，这孩子，与我们相隔这么远，毕业后也不回家乡，留在这里，摆明了不想给我们养老送终了！”

　　秦飞廉瞪着双眼，不能接受，是这么个原因，让她抛弃他？？？！

　　即便真的是因为家里的缘故，她完全可以跟他说，他愿意跟她一起改志愿，换学校，来南方，读大学，然后毕业后，一起留在这里工作！

　　这些话，说说几分钟不到，可悉数落到秦飞廉心里，一时半会完全无法消化！

　　他看赵丁香，一脸哀戚戚，看起来的确伤了心：“赵阿姨，那您现在住哪里？”

　　丧夫之痛，秦飞廉知道她肯定深刻，所以不好贸然提。
　　想到他们四年前就卖掉了海城唯一一套房子，女儿在云江，儿子去了国外，剩下她一人，不知生活如何。

　　“今天来这里前，我退掉了海城租的房子。年纪大了，想住的离孩子近一点～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女儿永远是最贴心的！而且小茹工作也忙，身边一日三餐也没人照顾，我想着尽快在这个城市租个房子，然后慢慢想办法靠近那孩子。人心都是肉长的，都这些年了，她再有什么气，也该消了。那会毕竟小，无法明白我们做父母的用心良苦，现在大了，总归该懂了……”

　　赵丁香一颗心倦了也累了。
　　比起儿子，女儿离她更近些，说是“投奔”，其实算不上。
　　所以，在与女儿“冰释前嫌”前，她只能找个地，先自己住下。

　　秦飞廉见她脸色并不好，也不知是平时太过操劳还是其他。
　　既然都来了这里，竹茹也在这，他也在这，以后会是他的岳母，所以，住处这种小事，他理应安排周全。

　　“赵阿姨，您要是不嫌弃，我给您找个住处。”云江这边，除了他自己住的一套，手上还有几套做投资用的，挪出一套闲置的便可。

　　“那怎么好意思啊！这么麻烦你！”赵丁香下意识推却，却不敢拒绝得太彻底。

　　“没事。这事我来安排。”

　　的确是小事一桩，比起他“意外”得知八年前真相。
　　秦飞廉整个人都有些受挫。

　　好在，如今，他寻回了她。
　　还是可以把未完的缘分，续上，补上。

　　至于浪费的八年，就让它过去吧。
　　人都得往前走，往前看。

　　她的家人，也会是他的家人，得照顾好。

　　至于她们母女之间，误会也好，堵气也罢，终究血浓于水，随着时间推移，只要肯用心弥补，一定能和好如初。

　　秦飞廉代入八年前的她，能懂她会找她哥大吵一架的心境，肯定是觉得不公，觉得委屈。

　　父母端水，没端平，被给予少的那个孩子，怎么可能甘心。

　　人心只要还能跳动，就会掂量轻重，计较才是常态。

　　房子这样的大件，值钱，是一笔不小的资产，不论用处如何。她是女儿，以后会嫁人，这些都没错，但她也需要房子。

　　是个人，都需要一个容身之所的，跟性别无关。

　　哪怕是只阿猫阿狗，也需要有个窝。

　　怪不得她那么想要赚钱，想要攒钱买房！

　　只是，听她母亲这样讲下来，站在他们做父母的立场与角度，可能也没有更好的分房方式。
　　家里房子就那么一套，又没有房价一半的现金补给女儿，所以只能寄希望于未来做哥哥的，多多照顾妹妹，当是另一种形式的“补偿”。

　　秦飞廉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何八年前就要急着把房子过户给儿子。
　　其他不说，万一女儿知道了，多少会影响她高考发挥！

　　虽然，竹茹最终出来的分数，能看出她心理素质很强，属正常发挥。

　　或许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他其实也只是跟她本人走得近，对于她身后的家庭，并不了解。

　　一切都能串上了。

　　所以，兜兜转转，八年前，他是“冤大头”？

　　猝不及防被她放弃，而后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