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凌霄》玄序莹莹

79、第79章

　　柏煜此时已没有多余时间同她解释。他目睹浊气已经沿着水流扩散开来，脑中的一根弦也崩到了极致。

　　水是天地的源泉，生命的始发。大海连接着万物。

　　上天并不允许柏煜有更多思考和准备，时间的每一瞬流逝都将浊气带向更远的海洋和海底。
　　而此时的情形与刚才不同。浊气已经四散，根本无法再用大日真火精确打击，正如普通人欲捉风一般，再密集的织物都是徒劳。

　　时间拖得越久，浊气扩散越远，直到完全无法解决。这一刻，柏煜仿佛看到了海中的水族成片死亡，尸体被海浪推上沙滩，堆得密密麻麻；继而洪水肆虐，毒雨降下，陆地上尽数花草枯萎，农田再结不出庄稼；井水浑浊，幽冥肆虐，人族和妖族也无法幸免于难……

　　如果说要做些什么让这一切停下，那便唯有一个办法了。
　　不能说完全没有迟疑，可那迟疑消失的速度连他身边的盈语也丝毫没有发现。
　　在一片冲天的火光中，柏煜施法在身侧建起法阵。而这个法阵最后最关键的一步——他祭出了自己的灵识。

　　模糊中，他看到泠枢走来。
　　“竟然这么快就出现了幻觉……”柏煜想着。
　　直到听到泠枢大喊她的名字，他才知道是她真的来了。
　　“竟然还能再见你最后一面，真好。”

　　刚刚赶到东海的泠枢看着眼前的一幕，脸上已经僵到做不出任何表情。
　　“柏煜，不要！”
　　她浑身都在不自觉的失控颤抖，却又努力控制着身体往柏煜的法阵中奔去。

　　“快走……”柏煜留下一句，用最后的力气射出一道真火，将盈语和泠枢弹射开去。

　　泠枢回过头时，柏煜的灵体已然消失。他的灵识在海面上旋转，不断收集着水中的浊气。法阵运转，如金钟罩般逐渐开始闭合。
　　她用尽全力再次向法阵奔去……来不及了，距离太远。

　　形势迫在眉睫。泠枢全力施法取出心间的创世之莲莲瓣，催动风力送入法阵之中。法阵旋即完全关闭，将柏煜的灵识和浊气尽数封印。
　　泠枢忽然觉得好安静，她空白到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在哪里。

　　元古族人的灵识应清浊二气滋养，原始的灵识对创世清气和浊气都有天然的吸附力。柏煜利用这一点控制了浊气的蔓延，可是他自己却也被永远封印。直到那灵识被过多的浊气慢慢蚕食殆尽，这世间便再无柏煜。

　　泠枢没想过，自己与柏煜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快走”，这一句，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空白过后，是剧烈的痛感。她感觉被掏空一般，连最熟悉的海水声音都吵到她想要发疯。

　　等等，发疯也不是现在，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泠枢转头，看见盈语已经完全傻眼，整个人有如失智一般，愣愣的瘫坐在那里。她怒火中烧，闪现过去掐住她的脖子，还没有用力，却看见盈语的鼻中开始流出大量血液。
　　泠枢松开她，施法探查她的经脉。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泠枢冷漠的说着，用灵力封住盈语的周身经络，暂时稳住她濒死的身躯，带着她离开了。

　　盈语醒来时，发现已经身在天牢之中。
　　对于她来说，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梦一般。现在的她依然有些浑浑噩噩，甚至分不清刚才发生的是现实还是梦境。她哪里能预料事情竟会发展至此，自己明明是好心，怎么会害死尊上了呢？

　　门口刺耳的铁链声打破了她的思绪。

　　泠枢带着金神走来，她的脸惨白冰冷得可怕，全无一点女人多少应该自带的明媚，倒更像是杀手一般，浑身散发着令人颤抖着恐怖气息。
　　“把你知道的都如实说出来。”泠枢的气息异常平稳，竟然听不出来一丝情绪。
　　只有金神知道，这才是女尊最可怕的时候。外表看着越平静，接下来的刀子捅的就越狠。

　　盈语愣神了好久，又忽然跟抽风一样念叨：“不知道……怎么了……尊上……什么……”
　　“尊上，天医说她受了很大的刺激，神智有恙，故而说话会有些断断续续。”金神解释。
　　泠枢斜眼看一下他：“那便想办法让她好好说。”
　　“天医施针需要时间……估计至少两日……”
　　泠枢未等金神说完便打断他：“要不我帮帮他们？”
　　又是一句平静到极致的话。

　　金神心中猛颤，“是……属下不敢……请尊上给属下等……一个时……额……一炷香的时间，一定让她马上开口！”
　　“那本尊就在此处等着。”泠枢转身。

　　天医一阵手忙脚乱，在盈语浑身插满金针，强行把她拉回现实。
　　“女尊，这法子能维持此女半日无异，臣等真的尽力了，还请女尊抓紧时间。”天医满头大汗，战战兢兢的禀报着。
　　“半日够了。”泠枢道，“你们下去吧。”

　　盈语虚弱的靠在墙角，有气无力的问：“我是不是……犯了大错……”
　　“今日在海上究竟发生了何事？”泠枢依旧冷言冷语。
　　“我只是想帮尊上……我以为他被魇铁压制，孤立无援……才想用秘药救他……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全都不对了……”
　　泪珠一行一行从盈语眼中留下，不知道是因为病痛还是害怕，她的身体和声音都在异常抽动。

　　“秘药？”泠枢质问，“就是那些创世浊气吗？你从哪里得来的？”
　　盈语不言，她答应过紫音，绝不会背叛她。
　　“我知道你是受人指使。你没有那个本事得到创世浊气，也没有理由无端涂炭生灵，更没必要以给自己种蛊的方式自杀。”泠枢道。
　　“种蛊？自杀？我……我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人……那只是一瓶克制魇铁的秘药而已……”

　　泠枢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看来我猜的没错，你却是被人利用了。”
　　“有人在你身上种了蛊，你倒入海中的是可以令当世天下一夜回到创世初的毒药。在你下毒之后，有人操纵了你体内的蛊虫令其复发，不出意外的话，你会七窍流血失去意识，然后跌入海水，中毒而亡，最后永远消失，再无踪迹。若不是我刚好在，你已经死了。”

　　盈语瞪大了眼睛，两瓣嘴唇忽闪着，却说不出话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已然分不清了。

　　“你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泠枢蹲下看着她的眼睛，“可是柏煜，他被害成了这样，你却还在隐藏凶手，你对得起他吗？曲家三代忠良，曲热将军是战神最可靠的副将，你对得起你兄长吗？你被人利用差点害得全天下为你陪葬，你对得起你自己的心吗？”
　　“你还有放任那个凶手多久？你要让柏煜的灵识在封印中也永不得安宁吗！”
　　泠枢红了眼。

　　盈语心理防线被击溃，终于一五一十道出了整个过程。

　　“好得很……好……原来是我的一时心软放纵，害了柏煜……”
　　“呵……”泠枢一声冷笑，眼中闪过杀意，“有些账，必须要一起算算了。”

　　彼时，钟霄带着紫音正在天池设宴，邀请了不少元古族和上古族重臣。
　　自从紫音嫁到翊王宫，倒也确实发挥了她长袖善舞的本事，短短时间就帮助钟霄取得了上古族长老和几大世家的支持。琰堤名为世尊，统御乾坤，天地共主，但单说在上古族中的信任力和亲疏关系，钟霄恐怕已经超过琰堤。

　　天池边丝竹声声，舞姬婆娑，一派欢欣热烈。

　　忽然的一道气箭光速穿透周围的空气……
　　“啊——”嘉宾们本都没有察觉，却听得紫音一声锐利的尖叫。
　　钟霄坐在她身旁，他及时出手，一把抓住疾驰而来的气箭，并在距离紫音眉心仅一尺多处成功控制住了它。
　　“天寻弓……”钟霄心中一惊。他猛然回头，果然，泠枢已从半空中降临，站在了宴会最外围。

　　泠枢平日里深居简出，除了上了机殿，便也只与熟识的一些属下公务见面而已，所以见过她真容的并不多，且多是地位极高的一些上神。
　　宴会的宾客回过神来，一阵短暂的骚乱后又恢复了宁静。大家齐刷刷看向站在宴会外围的泠枢，眼中写满了惊诧、疑惑和好奇。当然也不乏一些确实没有眼力见儿的，面带愠色，颇为不满。

　　泠枢没有说话，一步一步，向高台中央的紫音走去。她周围的空气异常冰冷沉郁，以至于人群中有人想要施法驱逐这位“不速之客”时，却发现自己的灵力连近她的身都做不到。

　　“女尊？”人群中有上古族长老忽然喊出一声，“拜见女尊……”
　　众人相互看看，连忙也跟着应声跪拜起来。
　　泠枢却只管朝着紫音的方向走去，并不搭理旁的事情。

　　钟霄见形势不对，朝紫音前面挪了一步，挡住了紫音，也挡住了泠枢。
　　“泠枢，你怎么来了？”钟霄道，“我以为你是惯常不喜欢这些热闹的。”
　　“我找她，你让开。”

　　钟霄感受到泠枢的杀气，但现在人多眼杂，唯恐引发不必要的事端。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泠枢继续向前迈出一步，“我找她，你让开。”她的眼神更加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