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月见渊》东瓶西镜1号

77、轮回六道崖

　　五雷山水牢位于后山的一处山崖之内，里面多关有穷凶极恶的妖魔鬼怪或是身犯重罪的内门修士，是以看守众多，管辖及其森严。

　　但自从那女鬼找上门来，五雷山变故频出，更是出了掌教勾结神君殿妖邪而她的咸鱼小徒弟竟然是掌门首徒残魂化身的巨大丑闻。为确认此事真假，薄长老带领众弟子前往应香陵，只余为数不多的修士把守内门。故而往日守卫森严的水牢，而今也只剩下了两名修士站在悬崖洞口。

　　“哎……”一名修士长叹了一口气，抱怨道：“人家都有好师父好师祖的带着，也就咱们这种没背景没出路的人在这种关头还被派来做看守水牢的活儿。”

　　“谁说不是呢。”另一名修士附和道：“你说那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小师叔这么废柴，居然真的会是……？”

　　“嘘！”这名修士放低了声音道：“这谁说得准啊？比起小师叔的身份，你不觉得应香陵长老的死更难以置信吗？”

　　“哎……她还是我偶像呢。反正我怎么也不相信……”说着说着，这名修士突然捂着腹部弯下了腰，一边的同伴赶忙把他搀扶到崖璧上，让他倚靠着先坐下来，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呃……我肚子，肚子疼的难受……”

　　“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我就吃了几颗有助于提高修为的丹药……”

　　“哎呀呀。”这名修士故作惊讶状，高声紧张道：“这还了得？丹药这种东西岂是乱吃的？搞不好修为提升不了，连根基都费了！”

　　另一名修士被他这样咋咋呼呼一唬，冷汗都流了下来，连忙道：“不行，我得去医师馆看看，师弟，这里……”

　　“放心吧。”修士拍着胸脯保证道：“近来山上也没什么人，我一个人可以的。”

　　那名修士连连道谢，捂着肚子沿着山间小道折返了回去。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视线中，剩下的这名修士就朝山顶上丢了一颗小石子上去，没过多久，草丛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身穿浅色常服的陈潆就从山顶上跳了下来，站在水牢洞口向里张望了一眼，问道：“怎么样？钱师兄在什么地方？”

　　修士从腰上解下一个金钥匙类似的物什交到陈潆手上，“用这个可以摘下水牢上的雷符，切忌不要用手触碰。钱师兄在水牢第三层第五排最东边，救了人之后从这里上去，走六道崖小道绕出去，虽然危险了点，但总比大道好走。”

　　钱徵身为这一届的大师兄，为人正派而且平易近人，是小辈修士里为数不多敢于和严昭轶正面抗争的，是以在一众修士之中很受爱戴和尊敬。现下他落难水牢，负责看守的修士都很照顾他，并很快定下了计策准备救他脱身。

　　陈潆接过金钥匙，很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问道：“庭堂在什么地方？”

　　这名修士却露出不悦和疑惑的神色：“你难道想连她一起救？要不是因为她，钱师兄何以落到这般境地？”

　　“钱师兄在晴临殿上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陈潆刚想以此反驳，却想到晴临殿议罪之时他并不在场，便道：“现在不是责怪她的时候，我的修为说起来实在不怎么样，钱师兄在水牢关了这些日子，恐怕……听说那女鬼并未浸泡在销魂水之中，我想以她对钱师兄的感情，带她一起走也是有个帮手。”

　　“你说的有道理。”修士点了点头，道：“她在第四层，一个人关在最里面的房间，用铁链锁着。你带了陈大师的浮沉没有？”

　　见陈潆将浮沉召唤手中，修士继续道：“没有钥匙，你只能用这个强行打断锁链。但这样不免惊动旁人，一定要速战速决。”

　　陈潆郑重点头，道：“我去了，你也快走吧。”

　　计划已定，二人均不再多言，各自转身。

　　陈潆按照修士所说很快找到了钱徵所在，金钥匙挑去雷符，钱徵惊讶地看着她：“陈师妹？你怎么还在，我不是说让你离开吗？”

　　“离不开了，五雷山在温薄两人手下迟早要乱，但五雷山不是他们两个的五雷山，每一个内门修士都有维护山门和谐稳定的责任，我不走了。”她将全身酸软无力的钱徵从水牢中拉出来，道：“倒是你，说了那些没头没尾的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知道什么就快说出来，不然让他们这么胡作非为下去，五雷山无异于自取灭亡。”

　　陈潆一席话听得钱徵无地自容，道：“师妹，我……我不能。师门对我有教养之恩，但那个人，那个人一对我有再生之德，我……”

　　“少废话，我们先离开这。你尽管守口如瓶，能不能从你嘴里撬出东西来是我的事。”她抓着钱徵的手臂把他放到自己背上。

　　钱徵无力地挣扎几下，有些急切道：“师妹，我不能走，你这又是何苦？”

　　“你不走，难道庭堂也不走？”陈潆话不多说，背上钱徵就往庭堂所在的地方跑去，边跑边说：“你有难言之隐，难道还想连累庭堂和你一起赎罪？路线我都打点好了，今天我们一定能一起走出去。”

　　听到庭堂的名字，钱徵终于再也没了反驳的心思。一路经过张牙舞爪的不同妖魔鬼怪，二人来到庭堂所在的房间，见她四肢并脖颈全都被足有成年男子手臂那么粗的锁链捆缚着，头颅耷拉在一边，钱徵不由得一阵心如刀绞。

　　“庭堂……庭堂？你怎么样？”他很着急地向庭堂的方向移动，却被陈潆拽住，让他定在原地，自己拿着浮沉向前，手掌摩挲了一下粗黑的铁链，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手臂起落，几声炸响之后利落地斩断庭堂全身锁链，并将她稳稳当当接在怀里，另一手摸了摸庭堂的脸，将她唤醒：“庭堂姑娘，可以自己走吗？我们必须快点撤离。”

　　庭堂的眼睛看过两人，很快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虽然身体虚弱，但好在没有遭受水牢销魂蚀骨的洗礼，咬着惨白的嘴唇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陈潆不由分说背起了人高马大的钱徵，沿着事先制定好的路线朝六道崖的方向走去。

　　从六道崖去往崖底这段路是最险要难行的一段，不是因为它道路崎岖，反而正是因为那里一片平旷毫无遮掩，三人甫一来到崖上空地，就暴露在了早就在此埋伏好了的苏慎等人眼中。

　　苏亦鸣手持佩剑未荼，一马当先跳了出来，直指崖上三人，厉声道：“陈潆！看在你是六指神算陈广妹妹的份上，前日大殿当中顶撞师长之际我师祖已经是对你网开一面，没想到你狗胆包天，竟然勾结厉鬼强闯水牢意欲劫狱，真是让我们十九代弟子为你蒙羞！”

　　随着苏慎话音落下，许多北派修士陆续出现在六道崖，将陈潆三人包围其中。在这些北派修士里，还有方才借口腹痛离去的那名修士，而被他们托在后方，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赫然是和陈潆一同谋划劫狱的那位仁兄。

　　看见陈潆脸色难看，苏慎心情开朗极了，哂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陈师妹，你哥哥六指神算的威名还能荫蔽你多久呢？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我好放你一马，别让你哥在天之灵都不得安生。”

　　陈广死在北派水牢，苏慎故意说起陈广以攻击陈潆，钱徵探查到这种意图，伸手按主陈潆颤抖的肩膀，声音虚弱但却十分有力地对陈潆和庭堂道：“他在拖延时间，不要上当，直接动手。”

　　陈潆幡然醒悟，手中浮沉一甩，如闪电般打向苏慎，二人甫一交手皆是杀招尽出，六道崖上好一片刀光剑影。

　　庭堂也不甘落后，手中白光一闪，一截雪白骨鞭落在手中，搅动风云间打到一片片前赴后继的北派修士，期间还不忘给钱徵夺一把宝剑防身。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钱徵修为不保，庭堂重伤在身，三人在北派修士围攻之下很快落于下风。

　　陈潆被苏慎抬脚当胸一踹，胸口剧痛之下一连后退数步，快要跌倒之际后背忽然被一人扶住。汪翞且扶陈潆站定之后，径自一剑劈向苏慎，苏慎慌忙举剑抵挡，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抵挡盗冬剑势，反被劈退老远，未荼剑深深插进地下，苏慎半跪在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汪翞行动如风，一手抓着陈潆，另一手横扫盗冬，逼退众修士后出手抓住庭堂的肩膀，“跟我走。”

　　“奉商！”长发舞动，庭堂猛然回头，却见奉商独自在六道崖边，艰难地对抗着身边越来越多的同门修士。

　　“走啊！五雷山要的是钱徵，你跟我走！”汪翞强硬地扣着庭堂的肩膀，却拉不动她半分，终于明白江涟为什么说“走不走还要看庭堂自己的意思”。

　　在一片乱斗和哀嚎声中，庭堂却更坚定地站下，隔着刀光剑影直勾勾和六道崖边的钱徵对望，那眼神仿佛是在说：“我不会一个人离去。要不要我陪你……千刀万剐、万人唾骂，我都能陪着你……”

　　钱奉商轻而易举看穿了庭堂的心，咽下喉间一口鲜血，他明眸皓齿，对庭堂一笑，大声喊道：“难道你真以为我这辈子能和你一起吗？庭堂，我活成这个样子，全天下人都不许我爱你！走啊！跟汪翞走！”

　　庭堂如大梦方醒，周身震颤，决然看了钱徵一眼，转正待转头离去，忽然风起云涌，一袭白衣踏着风清剑而来，确是温龄赋无疑。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温龄赋的声音在六道崖上响亮的回荡，剑锋却是指向崖边钱徵的方向。

　　所有修士自动给温龄赋让开一条道路，钱徵看着这个越来越近身影，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低声唤道：“将军……”

　　被强烈的不安全感驱使着，庭堂挣脱开汪翞的手，果断向六道崖边奔去。在她面前，风清剑赫然出鞘，倒映出钱徵眼中她半人半鬼的影子。然而这影子倏然不见，风清剑后一蓬热血喷薄而出，钱徵飞起的头颅和尸体一同向六道崖下跌去！

　　脖颈断口处的鲜血撒了庭堂满身满脸，像极了当初她在风清门手起刀落削掉姜舜人头的情景。只不过时空变换、攻守易形，她从无法无天的杀人者变成了他人剑下的亡魂。

　　原来，一切都有因果，一切都有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