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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故居诉衷情 ...


  •   应溪死后的事情沈筠已记不清楚,只记得从那天开始仿佛全天下的鬼魂都开始发了疯似的找他,终于在大雨滂沱的一个午夜,将他堵在和应溪第一次见面的国师庙中。

      因为他绑架了江潋。

      栖霞山上发生的事情恍如隔世,沈筠这辈子都无法忘记那惊天动地的一场大战,更无法释怀这场大战竟会以应溪的自刎收尾。碧流见血封喉,应溪的魂魄连同她体内的招魂铃一起四分五裂,飞向五湖四海,淮水南方的桃花在一夕之间尽数盛开。

      应溪出关,应凉身死。燕国大败,桃花尽开。这成了齐国战胜的祥瑞之兆,应香陵神女的名号肇始于此。

      应溪既死,气势磅礴的天雷瞬间成了一个无从落脚的闷屁,灰溜溜的消散在云层之间。沈筠扑过去扶起应溪的身体,她却骤然睁开眼睛,与此同时江潋的身体轰然坠地,“应溪”伸出一只手,像恶鬼一样缠住了沈筠。

      季浮章伤重难行,孟殊桐大功告成被蛛素娘揪着耳朵撤退,应子愈看起来像是傻了,沈筠很轻易就带走了刚住进来还很不习惯的江潋,想通过她重新把应溪拼起来,于是只好带着她一路逃亡。

      仅剩的唯一一枚招魂铃被作成一根簪子,别再“应溪”头上,用来安定江潋不太稳固的神魂,此刻正一晃不晃的落在沈筠眼中。

      挥手屏退青鬼司众人,江潋坐在香桌上,手背撑着下巴,看着沈筠无奈道:“我试过了,不骗你,一个招魂铃根本拼不齐应溪的魂魄。”应溪柔和的面孔眼神使得江潋都一同变得柔和了起来,她甚至试图伸手去摸沈筠的侧脸,被拍开手后仍然笑道:“脾气挺大啊。我答应你,好好找招魂铃的碎片,将来给你把她拼回来,好不好?”

      这样骗小孩的话沈筠和江潋都知道只是说说而已,招魂铃清脆的一响,是江潋转过身去,抬手示意季浮章将沈筠制住,一杯药酒灌入腹中,沈筠的意识逐渐混沌不清,落在眼中最后的景象是山野之间的一片苍翠,耳边有清泉水流之声和江潋仿佛在唱摇篮曲的声音:

      “睡吧,睡吧,姑姑给你找了一个花香水暖的安身之处。忘了冥府吧,那个地方带给我们的只有痛苦。忘忧蜉蝣,朝生暮死,永远沉沦在巨大的幸福之中……”

      天地间行走、冥鹿谷安身、剑屏山殒命、忘忧谷偷生……他二十八年的人生被生生拆做两段,一段鲜克有终,一段醉生梦死。这十三年的无忧无虑竟全然像是生活在水下,他一个陆上的狐狸,浑浑噩噩做了水底的游鱼,出了仙愁岭的鲛珠阵,却殊不知他自以为的人生才真正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

      周笋和沈筠终于合二为一,他在一片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再也不受苦难折磨了。”江潋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沈筠忍不住泪湿眼角,呜咽有声。

      “筠儿?你醒了!”

      江涟原本坐在床边,手腕撑着额头闭目养神,听见沈筠的抽泣声一下惊醒,连忙伸手去扶他。

      “涟哥哥!”沈筠一把抱住江涟,将脸深深埋在他肩膀上。

      “筠儿,你,你叫我什么?”江涟的声音激动异常,更加拥紧了沈筠,“你全都想起来了,对吗?”

      沈筠用力点头,哽咽着呢喃不休:“我想你了,我想你了。”

      江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又哭又笑的,“我知道,我知道。没事了,没事了,从今往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这样抱着依偎了好一会儿,沈筠才抬起头来,问道:“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怎么这么黑?”

      此刻正值傍晚,天色尚明,江涟闻言不禁一惊,一手扶着沈筠的肩膀,一手在他眼前晃晃,确定他没有反应后,回头对蹲守在门口的开阳道:“叫季虹彩回来。”

      沈筠能感觉到自己面前有掌风拂过,便伸手去抓,“江涟,我好像看不到东西了。”

      江涟把手给他握住,自己坐到床沿,让沈筠靠在自己怀里,安慰道:“你中了易开一掌,又为温龄赋所伤,才睡了不到一天就醒了,体内还有些余毒未清,所以才会一时失明,只消好好休息一段日子就会好了,别担心,有我呢。”

      沈筠关于现实最后的记忆是在应香陵,别在应溪发间的招魂铃在他眼中一晃一晃,唤起了他被忘忧蜉蝣酒蒙蔽的前尘往事。这些记忆巨石似的把他压在灵修塔的墙壁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温龄赋越来越近的血色身影。在忘身将要落到头顶的千钧一发之际,是江涟带人及时出现,拼着这条命不要,把沈筠从剑下夺了回来。

      “你还记得吗?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在冥鹿谷,你曾经的家。”

      沈筠心里猛然一酸,手掌摸索着放到江涟的脸上,因为看不见,便只好用手指仔细描摹他的轮廓,并和记忆中十三年前的江涟做起了对照:“江涟,你长大了。”

      十三年不见,他们已经不再是回忆中的样子,而沈筠,除了还是那个灵魂外甚至连身体都不是原来那个。江涟抱着他,将脸贴在他额头上,“嗯,你也长大了。”

      仗着一湾忘忧泉,沈筠潇洒快乐的十三年在忘忧谷过得心安理得,如果不是永宁大街明月楼头的那一次对望,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想起江涟这个人,想不起自己曾经和一个人有过生死相依的契约。

      “你这十三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沈筠抬起上半身和江涟相拥,手掌落在他背后,隔着衣衫感受不到其下凹凸不平的疤痕,可对此的想象只会更加触目惊心。

      “都不重要了,伤疤都已经痊愈,你也回到了我的身边,哪怕是要我再来一次我也……”

      “不行!”沈筠截断江涟的话音,像怎么也哄不好了的孩子似的,咬着江涟的肩膀哭:“就是不行。”

      江涟的心跟着肩膀湿的一塌糊涂,轻轻点着头:“嗯,听你的,再也不受伤了。”

      不知过去多久,沈筠的情绪终于稍稍平复了些许,重新躺回江涟怀里,兀自眨着看不见东西的眼睛,问道:“江涟,你是什么时候认出……”话没说完,便已自己想了起来:“是了,是在西京城水牢里的时候吧,当时你突然变了一副嘴脸,就是认出我来了。”

      他用“嘴脸”这个词,显然是心中仍对江涟当初耍弄他的态度有所不满。江涟现在想起来也是不禁一阵后怕,哪怕当时对这只小狐狸再心硬手狠一丁点,轻则反目成仇,重则……

      “其实在火烧神女庙那天我就已经有所怀疑了,但又不敢轻信,把开阳叫来才能确认。”

      “和我定下同生共死的契约让你很痛苦吧,我差点就死了,差点连累你一起死。”

      江涟摇头道:“怎么会呢?”

      “江涟。”沈筠再次伸手去摸他的脸,“我们身上的契约断了,你应该认为我已经死了才对,怎么会想要找我呢?”

      “我会永远坚信你始终生活在这世间,可以不在我的身边,但一定是在世间的某一个角落。”他握着沈筠一只手,用脸轻轻蹭着:“因为世界上有周笋这么一只小狐狸存在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只要有他在,我就不是无家可归的灵魂。是家,也是最温暖的坟墓。”

      “世界上最浪漫的事莫过于让我死于你。”

      饶是沈筠记忆回笼,听到这一番灼热的剖白也不禁心神巨震,更加不敢去想他伪装成风流废物模样,是如何在冥府度过的这十三年。又想到自己这些年快乐的没心没肺,于是更觉亏欠万分,“对不起。你,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我?”

      “你都不知道你在冥府是多么珍贵的存在。从前我只知道人为什么那么坏,为了索取、为了利益、为了合群、为一切根植于人性深处的东西。就算是爱,也一定是有所图谋的。”江涟把沈筠的手拿到唇边亲了一下,才缓缓道:“是你让我明白,原来一个人对别人好可以什么都不为。善良、勇敢、爱护他人,这些我所欠缺的,比宝石更闪耀的东西,原来也可以根植于一个人的灵魂之中。”

      “我爱你。”江涟问:“你也爱我吗?”

      “嗯。”沈筠飞快点头,理智随着越来越快灼热的心脏蒸发地一干二净,指腹描摹着江涟左手中指根部的红痣,他的脸仿佛就在眼前,郑重道:“在我没想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很喜欢你了。一开始,你漂亮、疏离、冷漠的恰到好处,就像矜贵的小公主。”

      “怎么还是公主啊?”江涟故意逗他一句。

      沈筠立刻就想了起来,忍不住笑,清了清嗓子才平复下来,继续道:“能和你相识、同行,是我的荣幸。后来,我发现身边所有人都在利用我,甚至也包括你,这样我觉得我曾经所坚持的相信的都是那么的可笑可脆弱,像是碎掉的挽澜……”

      挽澜是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江涟亲眼看见挽澜折剑后沈筠的消沉和狼狈,心疼的无以复加,连忙道:“我已将挽澜送到了剑屏山,很快就会修好的。”

      “嗯。”沈筠轻轻点头,心情由暗转明:“但你说的对,手中有没有挽澜不重要,重要的是心中要有。”

      自己趁沈筠醉时说的那些话,他竟然记得八九不离十,江涟想起自己那晚所作所为不禁一阵心虚,“你喝得烂醉,竟然记得?”

      “我记性很好的!如果不是喝了忘忧蜉蝣酒,我怎么会忘记你?”续上先前中断的话题,沈筠继续道:“幸好你回到了我的身边,在我最无助的时候。”

      他的手指走到江涟胸膛之前,扯住他的领口拉向自己,贴在江涟耳畔道:“最重要的是,我对你一见钟情。”

      永宁大街上的一瞥仿佛近在眼前——华灯照颜色,灯火映倾城。

      这话热气腾腾打在江涟耳边,直教他一个激灵,手下骤然发力把沈筠托起来放到自己面前,盯着他因为脸热愈发红艳的嘴唇,忍不住把脸向前迎了几分,却在中途生生刹住,因为急切而颤抖道:“其实,其实我一直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当我们相遇时可以不顾一切地向彼此奔去,以免去在芸芸众生里患得患失……”

      “曾经我没犹豫,”沈筠接口,说的是共赴死人窟那次,他主动迎上前去,“如今亦不后悔。”

      终于毫无隔阂地吻在一起,沈筠因为看不见,愈发急着伸手去摸。

      此刻江涟正感动地一塌糊涂,不曾注意沈筠手掌的去向正在渐渐表露另一个意图,仍然热泪盈眶道:“谢谢你原谅我。”忽而又患得患失:“可我现在对你来说已经不再神秘了……”

      沈筠正在江涟颈间胡乱啃咬,闻言便稍微停下动作,他知道这个关头安抚伴侣情绪的重要性,于是一边啄吻一边安慰道:“我也不总是像宝石一样闪耀不是吗?”

      “我很庆幸,”亲了一下脸颊又亲了一下嘴,沈筠道:“直到如今我们依然平等地喜欢着彼此。”

      沈筠觉得话说到这份上气氛已经铺垫得够足了,正准备展开一场热火朝天的纠缠,却听江涟呼吸急促,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沈筠想干什么,有些为难道:“你是想现在要么?这、有点不太方便……有件稍微重要的事……”

      “什么事?”沈筠一面摸索到江涟腰间扯他的腰带,一面艰难分神思索,居然还真就给他想出一件来。

      “第二次,看来你是想起来了。”沈筠想起温龄赋的话:“你说得对,伤害她是我此生做过最后悔的事。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让她回来。”

      沈筠想起温龄赋就烦,索性不去想他,“先放着,我看不见,不会弄你很久。”说着已将两只手都伸了进去。

      “不是,先别摸我……筠儿,搞错了吧?”江涟不是没火的人,一急之下直接捏着沈筠两只手腕把他按在了床上,抬腿压住他不安分的两条腿,眼睛向屋外瞥见一个人影,十分悔恨自己之前的决定。虽然很不甘心,却不得不克制住,沉声道:“有人来了。”

      “季虹彩?”沈筠正是着急的时候,以为来的人是季虹彩,就没当回事,仍然抱着江涟要吻,“让她走。”

      江涟见势实在不妙,只得轻轻在沈筠耳边说出了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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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故居诉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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